他說:
「心不亂時,方可參悟。」
參悟什麼?
他說我深陷雲霧之中,說我心亂,因而看不清真相。
那真相是什麼呢?
我又想起夢中的娘親曾說:
「阿綺,錯了,全都錯了。
「你上當了。」
我又錯在哪兒呢?
一道閃電劃過,雷聲轟鳴。
我抬眼,頓悟了真相。
雲生來到我身邊,是冥冥注定的。
他為何可以遊離在執筆人的安排之外,不是因為他不重要,是因為他不在乎執筆人的安排,太子之位不會讓他欣喜半分,淪為奴隸也不會讓他憂心半分。
他不會受執筆人操縱,因為他心不亂,他安於此時此刻,不悔過往,不憂來路。
我上了蘇落落的當,我被她操縱,其實是被自己的喜怒哀樂所操縱,是我的心亂了,所以步步錯。
我相信了她能控制我,她才能控制我,如若我不相信命書,隻相信自己的本心,我就能獲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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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開了蘇落落。
她一臉懵地看著我,然後變得震驚。
「你竟然…」
她又念著咒語,企圖再次控制住我。
可我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蘇綺雲,你覺醒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眨了下眼:
「您猜呢?」
我用匕首刺向她胸膛,她驚叫一聲,用手抓住了刀刃。
鮮血順著她的滴落,我用盡全力,她死死抵住匕首。
她的力氣漸漸減弱,她大聲呼救:
「淮哥哥!救我!快殺了她!」
餘光裡,我看見烏勒淮拉弓瞄準了我這邊,我卻不為所動。
箭嗖地一聲飛來,我沒有躲閃,蘇落落眼裡露出得意之色。
可下一刻,她愣住了。
血迸濺在我臉上,隻是這血,是她的。
被一箭穿心的,是她。
她失去了力氣,癱倒在地,看著胸口的箭,一臉茫然。
「怎麼會這樣…」
烏勒淮走過來,俯視著她,面容表情:
「我記憶裡的那個姑娘,從來不叫我淮哥哥。」
他看向我,浮出微笑:
「她叫我,阿淮。」
突然,蘇落落低聲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都顫抖。
然後,她抬頭,一臉狠厲:
「原來,執念夠深,真的會覺醒啊。」
她拔掉胸口的箭,慢慢站了起來,她的傷口竟然在愈合。
「可惜啊,你們是我筆下人,怎麼可能殺得了我?」
她臉色大變,烏勒淮喊了聲小心,就來牽我手。
然而,他還沒觸碰到我,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沖出很遠之外。
蘇落落拿著匕首,面露兇光,朝我走來。
「蘇雲綺,你不過是我的筆下人,竟然能搶走我的一切。你配嗎?你是我創造的,就讓我了結了你吧。」
地面在搖晃,我摔倒在地,她將匕首刺向我。
我用手去擋,可突然,有人擋在了面前,保護了我。
我震驚地看著擋在我面前的他。
「雲生?」
他向我艱難地笑了一下。
然後我看見穿過他腹部的刀刃,鮮紅染紅了他的白衣。
蘇落落握著匕首,獰笑著轉動地刀刃,折磨著他。
雲生冷汗淋漓,咬著牙不肯痛呼。
我尖叫一聲,拼命推倒蘇落落,扶住倒落的雲生。
血,好多的血。
雲生的生命在流逝。
我捂住他的傷口,可血還是在指縫間汩汩流出。
「不要,」我哭著,全身都在顫抖,「雲生,不要。」
「別哭,雲綺小姐…」雲生用微弱地聲音說著,「我終於救到你了…」
終於救到我了?
難道他曾經沒有救到我?
雲生前世,到底和我發生過什麼?
蘇落落伏在地上,發狂似地笑著,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蘇雲綺,他為你死過三次,你竟然都不記得他?
死過…三次?
「雲生,你到底是誰?」
雲生沒有回答,蘇落落繼續說著:
「他第一世是孤兒雲生,第二世是小和尚覺空,你想起了嗎?」
她面露嘲諷,我拼命想著,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嘲笑幾聲:
「傻子,你看到了吧?她根本不記得你啊,你付出了一切,對她來說都微不足道,你蠢不蠢啊?」
我冷如雨下,雲生輕輕握著我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敢觸碰我。
他望著我,神色溫和寬容,輕聲說:
「沒關系…雲生本就…不重要…」
我用力搖著頭:
「不是的,雲生,你很重要,我們離開這兒,把你治好,我一定會想起你的…」
我扶著雲生慢慢站起來,要離開這兒。
蘇落落大喊著:
「想走?!你今天必須死!」
她拿著匕首沖過來,突然,雲生撲向她,迎向了她的刀刃。
我眼睜睜看著,刀刃穿過了他的胸膛。
血順著刀尖滴落,一滴一滴,仿佛時間變慢了。
少年如同一隻折翼的蝴蝶,飄然倒地。
蘇落落站著一動不動,她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線,血滲透出來。
雲生手裡拿著一把劃破她喉嚨的小刀。
蘇落落一臉震驚,艱難地說著:
「怎麼會…不過…一個…小角色…」
雲生咳嗽著,吐出大口的血,虛弱說著:
「我是小角色,但我魂魄離體已三世,已非你筆下人,自然可殺你。」
蘇落落向後倒去,墜落懸崖。
下一刻,地面開始劇烈搖晃,懸崖隨著蘇落落死去開始分崩離析。
剛才阻撓烏勒淮他們過來的力量也消失,烏勒淮向我奔來。
可懸崖上的巖石在大塊大塊墜落。
我託起雲生,想把他帶到安全地方。
「來不及了。」
雲生低聲說,他用最後的力氣抱起我,我聽見他說:
「雲綺小姐,去找他吧。」
他將我向上一拋,烏勒淮抓住了我的手,而我眼睜睜看著雲生隨著崩塌的懸崖,向深淵墜落而去。
那一瞬間,仿佛有幾世那麼漫長,他的眼神,一如初見的悲傷。
可他眼裡,卻多了一絲欣慰和安心。
好像在說,好好活下去。
「雲生。」
我輕聲念道。
記憶深處,出現了我兒時的聲音,她在喊著:
「小猴子!」
我想起來了。
10
九歲那年,我被人販子綁進了後山,他們想把我賣到北狄做奴隸。
因為我長得水靈,能賣個好價錢,人販子對我更照顧點。
其他小孩兒忍饑挨餓時,我還能喝點稀粥。
有一個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他一直發著高燒,人販子說他快死了,把他仍在了角落,讓他自生自滅。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見他瘦得像隻猴,便叫他小猴子。
「小猴子,喝粥啦,我藏起了半碗,快點喝呀。」
我給他喂粥,他喝了,卻又嘔吐了起來。
「小猴子,你很難受麼?」
他紅著眼,點點頭:
「我很想我阿娘。」
「你阿娘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你阿娘長什麼樣?」
「我…不知道。」
「你連阿娘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呀?我阿娘可美了。」
他撲閃著濕漉漉的眼睛,羨慕地看著我:
「我是孤兒,沒見過我阿娘。」
眼見著他的淚珠大顆大顆掉落,我說:
「別哭呀,小猴子。」
「我不想哭,可我心裡難受。」
我嘆了口氣,拿出一顆桂花糖,塞進他嘴裡:
「心裡苦的時候,吃顆糖,就甜了。」
後來,他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過了一段日子,他帶著我逃走了。
我們在山林裡跑著,我跑不動了,他把我背著,光著腳跑,都磨出了血。
他太瘦了,骨頭硌得我生疼,我看見他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流著,他氣喘籲籲,卻死死咬著牙,不肯把我放下。
「小猴子,你累嗎?累就休息會兒吧。」
「不,我一定帶您逃出去,您睡一會兒,睡醒了,就到家了。」
他明明那麼弱小,卻強撐著要讓我好好活下去。
這段日子以來,我已經很虛弱了,我便昏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我已經回到了府裡。
驚喜之餘,我問他們小猴子在哪兒。
丫鬟們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說,府兵們在後山找到我時,隻有我一個人,沒有看見其他人。
娘親寬慰我說,小猴子一定是跑回家了。
可是,他哪裡來的家呢?
後來,我聽到下人偷偷議論:
「人販子也太心狠手辣了,那麼小的小孩子,連個全屍都不留…」
「是啊,幸苦府兵及時趕到,不然連小姐都…」
從那之後,我性子完全變了。
我不再活潑好動,不再愛說愛笑,我開始憤世嫉俗,開始心存戒備。
我不再吃桂花糖了。
再後來,我在善堂施粥行醫,有時會看見一個小和尚站在橋上望著我,可他卻從不過來化緣。
那是雲生的第二世,他的魂魄因緣來到覺空體內。可他卻選擇不打擾我。
那時我一心想改變命運,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那時的他,在想什麼呢,是在想著,願化身石橋的阿難嗎?
再後來,我陰差陽錯去人販子拐去了北狄。
半路上,人販子又抓來一個年輕人。
那是為救我,告別老和尚而還俗的雲生。
可我沒有認出他來。
我發了高燒,迷迷糊糊有人將我扶起,低聲說:
「雲綺小姐,喝茶。」
他照顧著我,我慢慢好了起來。
可那時的我,一朝跌落高臺,心裡全是未卜的未來,哪裡會把他放心上。
馬賊抓住了我,我餘光裡見那人沖過來,似乎想救我,卻被一刀砍死。
我當時隻看得到烏勒淮,很快便將那怪人拋到腦後。
那是雲生為我死的第二次,死得一樣悄無聲息。
甚至沒得到我的一個回眸。
再後來,我殺了趙斐,雲生第三次來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