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
三年了,我從來沒試過在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在家裡看到傅南浔。
他繼續看電腦,淡聲解釋:「我休假了。一個月。」
我震驚得無以復加。
傅南浔一個公司老總,日理萬機,正應是醒著拼的年紀,休一個月長假,未免太過奢侈。
葉糖聽了我的言論,勇敢替傅南浔發聲:
「狗聽了都搖頭,機器都有休整期,可傅南浔沒有。」
我痛心疾首地回答:「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我再也不能夜不歸宿,一日三餐得按時回家吃飯,扮演二十四孝好媳婦。」
看著婆婆剛剛發來的消息,我越發生無可戀:「還意味著我他媽有可能要給傅南浔生個崽!」
婆婆讓我們加油,說她相信傅南浔。
我放下手機,抬頭對上傅南浔的視線。他顯然也剛回完長輩的消息,看我的眼神罕見地多了幾分不自然。
5
我跟傅南浔相處起來,尷尬到難以言喻。
我們唯一的共同話題便是念了同一所大學,在唯一的共同回憶裡,我幾次三番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間。
尷尬了一整天,我終於忍不住想要緩和氣氛,斟酌著開口:
「那個……你記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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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話題裡全是雷點,我突然覺得自己冒進了,可是話已經說出了口,傅南浔十分給面子地朝我看了過來。
我硬著頭皮踩雷:「陳家那個小少爺,孩子都兩歲了。」
陳家獨子陳憲,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學時候與傅南浔臭味相投,作風奢靡到令人咋舌。
當時我們聚在一起總會提起他,說他自甘墮落,與傅南浔為伍,又說他爛泥扶不上牆,一輩子也就泡死在女人窩裡了。
可他是我們圈子這個年齡層裡第一個結婚又第一個生子的人。
傅南浔出國後他便消失在了圈子裡,等再聽到風聲時便是娶了隔壁學校年輕有為、書香世家出身的大學老師。
一場人人豔羨的世紀婚禮,為這段鮮為人知的姐弟戀造了一個幸福的結局。
傅南浔看我的眼神有些無語,他說:「陳憲的兒子,認了我作幹爹。」
我震驚得瞪大雙眼。
「我怎麼不知道?」我驚覺,作為他的妻子,我是不稱職的。
對他的社交圈子還停留在大學,以為一切都留在了過去,對現在的他一無所知。
傅南浔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個重磅炸彈:「還認了你做幹媽,孩子滿月的時候,我替你送了一對如意鎖。」
原來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一年回一次國,幾乎在南非落地生根。
陳憲兒子滿月和兩年生日,他都親自到場,甚至每次都會順道回家。
隻不過我們差點緣分,一次都沒遇上。
「他一歲生日的時候,我給你打過電話,問你是否要跟我一起去。」
我剛要反駁,他繼續道:「是個男人接的電話,說你在睡覺,讓我滾遠點。」
我直接從沙發上滑了下來,兩股戰戰,心跳如雷。
傅南浔卻是一副絲毫不在意自己或許被戴了綠帽子的樣子,紳士地扶了我一把。
「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沒有男人可以隨隨便便接我的電話,我也不會在別的男人身邊睡覺,除了一個人,我的親表弟沐臨澤。
他比我小兩歲,跟我穿同一條褲子長大,不是親姐弟,勝似親姐弟。
傅南浔知道沐臨澤的存在,但他們唯一的交集是在大學,我甩傅南浔的時候。
為了達到羞辱他的目的,我和他提分手的時候選在了沐臨澤的生日宴會上。
眾目睽睽之下,一向肆意輕狂的小少爺神志盡失,拉著我的手,第一反應是道歉。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隻是一個勁低聲下氣地道歉、挽回。
我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趾高氣揚地看著他:「談過那麼多男朋友,你是最難甩的一個。分手就是分手,我玩膩你了,懂嗎?」
那個場面十分混亂,如今回想起來,我一度呼吸不順。
奚落聲自四面八方傳來,利劍一般刺向傅南浔。可他眼裡隻有我,縱然很多人看不起他的出身,可他也總是高傲的,一雙眼睛時常慵懶又漫不經心,偶爾興致上來了用錢打壓一下那些抱團的公子哥。
我們都不想承認,我們這些人,哪裡是看不起,哪裡是孤立,分明是地位受挑釁後又無可奈何,頂著名門之後的帽子,眼紅傅南浔的肆意妄為。
也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從傅南浔將一個出言不遜的公子哥揍進醫院,卻能雲淡風輕地拿出一大筆錢擺平後,我們就開始潛移默化畏懼他。
能讓一個偌大集團的公子哥吃下這個啞巴虧,是多大一份財力。
我的話讓傅南浔大受打擊,有人嗤笑:「你看他的樣子,像一條被遺棄的狗。」
沐臨澤則是從人群中擠出來,一腳把失魂落魄的傅南浔踹倒在地,叉著腰嘲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肖想我姐?你給她當狗我們都嫌你晦氣。」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連婚禮都沒敢邀請沐臨澤。
「那是怎樣?」傅南浔看著我,語氣十分冷靜。
我額頭冒出冷汗,視死如歸:「那是沐臨澤。」
傅南浔的目光有了松動,但不是我想象中的聽到故人名字的憤怨,他似是突然松弛了下來,眉目舒展。
「嗯,我知道了。」
想象中的風雨沒有到來。傅南浔接了個電話,我偷偷去看他,被他逮了個正著。
電話那頭的人似是與他關系不錯,他嘴角漾起笑意,眼睛看著我,卻對電話那頭的人道:「嗯,她在家。好的,我問一下。」
我回過神來,聽見他問我:「等會兒有安排嗎?帶你去見見我們幹兒子。」
我偷窺被逮,心虛得厲害,慌亂地順著他的話點頭。
6
陳憲理應把我恨死的。
大學時候他就唯傅南浔馬首是瞻,我跟傅南浔談戀愛時,他對我畢恭畢敬,從來都是笑臉相迎。
後來我聯合眾人給了傅南浔那麼大一場羞辱,陳憲衝到我家,表情陰森恐怖得像要把我殺人滅口。
後來不知為何他忍住了怒意,隻對我道:「舒沫,你可別後悔。」
怎麼不後悔呢?我後悔死了。
傅南浔前腳剛從沐臨澤的生日宴會上被趕出去,我後腳就後悔了,胸口某個地方疼得發木,可還要強顏歡笑,應付眾人的恭維。
我以為,陳憲肯定不會給我好臉色。
可我一踏入陳家大門,他和他妻子牽著一個小蘿卜頭,笑臉相迎。
其實在場的人我多多少少都聽過,無一不是家族佼佼者,有能力有手段。
都說物以類聚。
我想起了我那幫醉生夢死的狐朋狗友,一時間自卑得抬不起頭。
有人調笑:「要說護老婆還是傅少護得緊,三年了,可算帶出來讓我們見見了。」
傅南浔給我剝了個橘子,細心地剃掉了上面的纖維。「我和沫沫聚少離多,每次回來陪她都來不及,哪有工夫搭理你們?」
明明知道是演戲的場面話,可我的心還是不爭氣地開始狂跳。
我抬頭看他,他也在看我,神情專注又溫柔,一如當年。
有人進來了,看見我先是一愣,而後自來熟地道:「許久未見嫂子,嫂子越發漂亮了。」
我抬頭去看,好久才從腦子裡搜刮出來人的信息。
傅南浔貨真價實的至交好友康铂,傅家還沒發家兩人便認識,大學畢業後跟著傅南浔去了國外做副手,一路闖過來,現在倒也能在傅家公司裡獨當一面。
我們結婚時他還在南非挖礦,是以這一次見面,間隔了六年。
我也笑:「確實好久沒見了。」
小蘿卜頭在他媽媽的鼓勵下湊了過來,怯生生地抱住我的腿,遞給我一架自己折的紙飛機。
「幹媽,你比我媽媽還好看。」
眾人笑作一團,我紅著臉接過幹兒子的贈禮,從包裡翻出一塊巧克力遞給他。
身邊的人目光突然變了,傅南浔看著我手中的巧克力,少見地走了神。
十八九歲的傅少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容易低血糖。
可偏偏自己不在意,依舊每天喝得昏天黑地,城郊那片備受追捧的飆車聖地上,他坐上跑車油門一踩,就跟不要命一樣。
我追他那段時間,知道這個事,包裡總是會備上很多零食。
各式各樣的糖果巧克力,葡萄糖水都會隨時備著一瓶。
傅小少爺暈乎乎地剝開一顆塞進嘴裡,一秒鍾之後就吐了出來:「難吃死了。」
我耐心地遞上其他東西:「我這還有其他牌子,你看看你喜歡吃哪種?」
「都難吃。」
為了俘獲他的芳心,我下了很大功夫。
聽說英國有家私人工坊,自己制作的巧克力聞名遐邇,我不遠千裡去買,小心護著帶回國,終於得到傅南浔的一個正眼。
從此之後,我包裡就經常備著了。
談戀愛的時候每次見面,我先往他嘴裡塞一塊巧克力。
蘿卜頭是個懂分享的孩子,掰了一塊送去給媽媽,陳夫人吃了之後大吃一驚:「這個牌子我知道,可是那家工坊的老板不是個跨國通緝犯,因為做的巧克力太好吃了被當地媒體採訪,暴露了身份,被逮捕入獄了嗎?」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看向我。
那會兒傅南浔特別嘚瑟,逢人就吹他女朋友對他頂天好,為了買到他喜歡的巧克力雷打不動每月跑一趟英國。
所以這事,在場人大多都知道。
我訕笑:「嗯,這是我自己做的。」
我也不明白和傅南浔分手後,我為什麼依然保留著不遠萬裡跑去英國買巧克力的習慣。
直到有一次再去那家工坊,人去樓空,隻剩那通緝犯的徒弟守著個秘方欲哭無淚。
我在英國待了大半年,報班學習烘焙,訪遍周圍幾國所有巧克力工廠,終於找到一個能復刻這份美味的老師傅,並將這門手藝學習了下來。
7
我這句話背後藏的信息量太大,在場都是聰明人,一時間噤了聲。
傅南浔牽住了我的手,力道有些大:「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改日請大家去我們家做客。」
七點不到,餐後甜點剛上,不早個屁。
可沒人阻攔。
傅南浔沒有給司機打電話,拉著我沿著別墅區慢慢往外走。
「什麼時候學的?」
他語氣分明還是波瀾不驚,可我無端聽出了幾分其他的情緒。
「就……畢業的時候。」
畢業季,傅南浔遠渡重洋,與我們那個圈子徹底失去了聯系。
我拒絕了所有畢業旅行的邀請,隻身飛往英國。
「我也去過。」他停了下來,轉過頭看我。
「當地人告訴我,店被一個叫 Rachel 的女孩盤下了。」
那年夏天,異國街頭,我在店裡因第二十餘次失敗與那個徒弟小哥抱頭痛哭,緊閉的門外,傅南浔在那站了一個下午,告訴自己,不是非這款巧克力不可。
沉默一直延續了半個小時。
我穿著高跟鞋,腳早已不堪重負,可看著始終快我一步的身影,硬是咬著牙沒出聲。
「舒沫,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嗎?」
我的感覺全都集中在了如履薄冰的腳上,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其實是有的。
比如說沐臨澤問我什麼時候甩傅南浔,我煩躁極了,隨口答道:「談得好好的,我為什麼要甩他?」
沐臨澤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下巴快要掉在地上:「姐,你開什麼玩笑啊,你別嚇我!」
他都快哭了,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孩子般跪下來抱住了我的腿。「你喜歡上他了嗎?」
對上他那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我愣住了,久久沒有回話。
沐臨澤急得團團轉,咬牙道:「不分就不分,我想想辦法,我再想想。」
這個金城,有人比我們更混。
那人的父親出了名的混黑不混白,他繼承他父親的衣缽,狂妄到了極致。
所有人都怕他,除了傅南浔。
那時候的傅南浔,骨子裡也是瘋的,是我們這群人中唯一敢跟那人正面衝突的人。
有一次我過生日,有人不怕死地帶了陸笙來,眾人戰戰兢兢,死要面子,又要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邊界,生怕得罪人。
席間談起傅南浔,大家咬牙切齒,無一不奚落。陸笙淡淡抬眸,指尖煙霧繚繞:「都不喜歡他?今天舒沫生日,我送個大禮。」
說罷,他側頭吩咐身邊的小弟,竟是要安排人打斷傅南浔的雙腿!
都是一幫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哪裡接觸過這種場面,一時間人人噤聲。
眼看陸笙的小弟就要走出包廂,我壯著膽子出言攔住:
「肉體上的疼痛怎麼比得過精神上的折磨,我自己有辦法對付傅南浔,就不勞煩陸少爺插手了。」
對方看過來的視線淬著毒一樣,像是養在深淵地獄裡的蛇。「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舒小姐,你要是狠不下心,我自會出手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