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長公主英勇驍戰,卻被親弟弟許給一個懦夫,以靜嫻為稱號。
阿姊有治世之才,可連她的母親都不信她以女子之身能成明君。
但我遇到了衛寂。
我曾和衛寂坦白過我的野心。
這是一個大膽的舉措。
可因為是衛寂,我願意再去相信一次。
他聽完,隻是頗為感慨地說了一句:「小殿下的這條路可不好走啊。」
「我自選了這條路,便早已經想好了一切。若是勝了,日後朝代更迭,亦有女子敢與男子爭上一爭。」
彼時我坐在樹上眺望著宮外的遠方。
而衛寂站在樹下,張開雙手。
他說他要提防我摔下來,以便好及時地接住我。
「若是敗了呢?」
「敗了?無非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受得住這一時的唾罵,若是青史留下千古罵名,我亦承得起。
反正那時我早已是一抔黃土,這些人若是時不時罵上我幾句,也不過是讓更多人知曉這些事,也許會有人能從中窺得我一二心思……嘖,我倒覺得是一個好機會。」
衛寂想了想,朝我豎起大拇指:「很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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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寂。」
「嗯?」
「我從不覺得我會輸。」
我笑嘻嘻地從樹上跳了下去,正好被衛寂抱得穩妥。
衛寂說得沒錯,那個姿勢雖然醜了點,但是能更及時地接住我。
我摟著衛寂的脖子,告訴他:「隻要有一個女子站出來,那便是我之勝。」
「那挺好的,」衛寂空出一隻手擋住我胡作非為,瞪了我眼又笑開,「無事,小殿下有小殿下的路,我有我的路。」
衛寂這話說得很不對勁。
我聽得很不舒服。
於是我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然後狠狠地擰了把他腰間軟肉,兇巴巴地問他:
「那你的路在哪兒?」
他收回了看向遠方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
娃娃臉的小暗衛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琥珀色的眸子盛滿了笑意,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他說:「在小殿下的前方啊!」
——我會在前方替小殿下鏟平一切阻礙。
——所以小殿下啊,你不要怕。
——你隻管大膽往前走吧!
我聽懂了衛寂的話。
自此前路順遂或坎坷,我亦不再怕。
24
順承十五年,新太子薨。
皇後悲痛欲絕,久居中宮不出。
次年,宣宗帝沉迷修仙之術,荒廢朝政。
靜嫻長公主於白鳴寺出,婉勸宣宗帝卻遭內禁,引眾臣怒。
順承十七年,皇子內鬥,各地起災。
同年,七公主沈萱進言水利策論,又提新種植方法,解決北部饑荒之災。
宣宗帝喜,大賞七公主。
然次年,雨季決堤,策論大害,種植之法亦不可行。朝廷大興水利,勞民傷財,國庫空缺,民怨沸騰。
各地叛軍起,清君側,立新朝,危逼京都。
宣宗帝大駭,領憐貴妃、七公主倉皇出逃至行宮。
危急時刻,三公主沈蓁同靜嫻長公主親自領兵,鎮壓叛軍。
其手下有一支女子精兵,戰無不勝,萬夫莫敵。
後於行宮迎回宣宗帝。
順承二十年,三公主沈蓁封皇太女。
朝中一片嘩然。
皇太女以雷霆手段鎮壓,靜嫻長公主與新任大將軍輔之。
順承二十二年,皇太女沈蓁繼位,改年號永延。
後,女帝逐步開女學,用女商,允女子入朝為官。
自此,時局定之。
25.
登基前夕,我去見了沈萱。
「怎麼可能?……明明我之前都成功了,為什麼、為什麼你的變數會如此多!」
沈萱恨恨地瞪著我,卻不敢靠近。
她依舊不敢置信自己會輸給我,可她又懼怕我的手段。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憐貴妃已經死了。
她其實並沒多大本事,隻是靠著那些曾經的預知。
可如今那都失效了。
謀害兩位太子,當是死罪。
沈萱卻死不了。
大概是因著天命女主的身份,旁人竟傷害不了她半分。
除了衛寂。
可我不想讓衛寂的手上沾上沈萱的臟血,於是我把她囚於地牢之中。
一開始沈萱還覺得有人會來救她,於是我就時不時地領著衛寂來地牢裡走一圈。
後來她怕了。
她跪著求我, 神似癲狂:「三皇姐、三皇姐你不是要救這天下女子嗎?我亦是這天下女子之一,你為何不肯放過我?」
「你說錯了。」
我扯出自己的衣擺,告訴沈萱:「我要救的,是那些在這世道下身如浮萍的女子。」
「我要救的,是女扮男裝進軍營,上戰場殺敵, 英勇驍戰,卻因女子之身而被同伴嫉恨、陷害至死的女子。」
「我要救的, 是本無過錯,卻因容貌而被權貴欺壓,於大庭廣眾之下羞辱至死的女子。」
「沈萱, 她們與你不同。」
「當然不同!」沈萱朝著我大吼,「她們身份卑賤, 就應當受此挫折。世道如此, 是這世道如此!」
「所以我才要變了這世道。這世道對女子苛責,那我偏要為女子正名。」
我並未和沈萱多言下去。
裴景也在此處。
所以沈萱連自殺都做不到。
「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看了眼沉默寡言的裴景,又微微俯身盯著沈萱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們得活著, 活到十年、百年……亦不得安生!」
26
出去時, 艷陽高照。
衛寂就在外面候著。
見我安然無恙地出來,這人才稍稍地松了口氣。
「你在擔心我又被裴景哄了去?」
前些年我來地牢的時候, 這人非得跟著我。
進來了也不到處亂跑,就堵在裴景面前不讓我瞧。
「我是這般小心眼的人?」
衛寂冷哼。
可他憋了幾秒又沒忍住:「我前些天進去瞧過了,那裴景如今可真是醜不堪言啊!」
衛寂刻意地咬重那四個字,搖頭晃腦, 得意洋洋。
「何止醜不堪言,便連那身材都沒你半分健碩。」
我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衛寂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停下來問他。
於是衛寂四處張望了下,然後跳到我面前張開雙手,悄聲地說:
「小殿下若是現在饞我身子了,你就小小嘬——」
「衛寂!」
「誒!」
見我板下臉,衛寂清脆應了聲,不再言語。
但沒過多久就委屈巴巴:「小殿下最近是越發地愛兇我了。」
「分明前夜裡還誇我有過人之姿!」
他小聲地嘀咕。
見這人越說越離譜了,我便出聲打斷:「我讓你編的劍穗可做好了?」
我雕木劍,衛寂編劍穗, 各自明確。
可我木劍早就做好了, 這人還懶懶散散地沒肯動手。
隻在今日——
「當然做好了!」這人理直氣壯地和我討要賞賜,「但小殿下需得允我一個請求。」
「你想求什麼?」
「求一個——」
衛寂從懷中掏出紅色的劍穗放在我掌心, 一字一句, 無比認真:
「小殿下平安順遂,萬事莫憂。」
——那我便祝小殿下平安順遂。
一如當年在冷宮之中,我和那小太監隔著一堵冰冷的墻徹夜交談。
奪位失敗, 我分明是將死之人,可偏偏那小太監卻依舊執拗地要祝我平安順遂。
護我平安順遂。
他亦是做到了。
在戰場之上,於承乾殿前。
抵武人之劍, 擋筆誅墨伐。
總有個人會笑著對我說:
「小殿下不要怕啊, 我還在呢。」
「您啊,就大膽往前走,就不要回頭看啦。」
「我的小殿下, 必定彪炳千秋!」
我慢慢地收緊掌心,將那劍穗緊緊地握在手中。
眉眼彎彎:
「好。」
自此平安順遂,年年相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