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兒,若殺了我能解你心頭之恨,那便動手吧。」
我冷笑:「殺你?太便宜你了。」
我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我要你抱著所有的真相,好好活著,求死不得!」
裴徹擦著我的劍刃,走近我,脖頸的血越來越多。
「凝兒,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這次我不會再丟下你了,我會好好珍惜你。
「好不好?」
我冷眼旁觀。
「晚了!
「我愛你時,你不曾珍惜,而現在,你想珍惜,可我半絲愛意也沒有了。
「可聽清楚了?」
噗。
裴徹好似受到巨大震動,直直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地。
藥方的反噬,在這一刻,終於顯現。
我淡聲開口:
「你不知道吧,光有藥方和針法是治不好你的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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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還得有我的血。」
因為自小習醫試藥,我的血也成了一味藥材。
這些,隻有我知道。
裴徹渾身震動,羽睫輕顫。
他輕笑出聲:「都是我造的孽。」
30
我不欲再聽他廢話,回身號令三軍:
「終將聽令!逆賊定王業已認罪,爾等還不放下屠刀,凡及時回頭者,赦無罪!」
我跟著裴祤前往皇帝的寢殿,卻被裴徹一把拉住。
「再也不給我機會了嗎?」
「不。」
「你恨我。」
「不,以前或許恨過,可現在,我半點也不恨你,我會忘了你。」
裴徹口中的鮮血吐得越來越多了。
「我站不起來,也看不到了,你不會給我治病的,對嗎?」
「廢話。」
「是你給裴祤清的毒,是嗎?」
「是。」
他陡然間加大了力道,捏得我的手腕生疼。
「明明,你隻疼我的!」
聲音喑啞,撕裂,好似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冷聲罵道:
「癲公。」
我轉身離開,再不理會裴徹半分。
這場逼宮就以一場鬧劇結束了。
皇帝醒來後得知定王逼宮造反,氣急攻心,口吐鮮血後直接歸了天。
太子裴祤順利繼位,改號嘉和。
定王謀逆,貶為庶人,永禁宗人府。
沒多久,定王絕食而亡。
相府參與謀逆之事,被廢出內閣,闔府驅逐出京,無召不得回京。
裴祤還想給姨娘封個诰命,被我拒絕了。
我是最懂姨娘的,她最是向往自由了,比起诰命,不如賜她新的戶籍,讓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最後姨娘得了自由之身,有我做她的靠山,她開始放心大膽地到處遊玩。
31
嘉和元年,我有了身子。
我和裴祤本早已絕了生育的念頭,沒想到還能有孩子。
上天竟會如此眷顧我和裴祤。
裴祤聽到喜脈時,桃花眸登時綻放出光彩。
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伸手想抱住我,卻先要了個帕子,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
唯恐手上不幹淨,影響我的身體。
他抱著我喜極而泣,紅著眼眶:
「阿凝,你不知我有多幸福。
「今生我最慶幸之事,就是認識你。
「宮中的一切事宜都有我,你安心養胎。」
我靠在裴祤懷裡,合上雙眼。
前世我隨軍北上,和裴徹一起上場殺敵。
因此落下一身毛病,再無法生育。
後來我亦是奇跡般地懷上了孩子。
可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裴徹的時候,他並沒有很在意。
他說:「現在是關鍵時期,孤不能分神。」
所以,最後是我自己安的胎、找的穩婆。
又是自己一個人,在酷熱夏日,熬了三日三夜,冒死生產。
直到裴徹即將登基,他都不曾來看一眼。
我以為他是因為太忙。
後來我才知曉。
他隻是在和謝皖書蜜裡調油沒有時間而已。
他不過是忌憚我手裡的權力,趁機收權而已。
他不過是,不愛,而已。
可裴祤與他完全相反。
裴祤不愛這個世界,不愛權力。
他隻愛我一人。
他聽到我懷孕的消息,早朝都沒結束就一路狂奔而來。
他還不等我開口,便率先召集宮人,一一安排我的養胎生產事宜。
他擔心得不得了,急得好似生產的是他。
裴祤每日下朝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聽我的平安脈。
這日他剛下早朝,便匆匆趕來。
卻又在我宮門口陡然頓住,低頭看看自己裹挾著露水的龍袍,苦笑一聲,又去換了衣袍。
他唯恐身上的冷意凍著我。
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傻瓜。
我早將一切看得清楚。
我心裡像是吃了一顆酸果子。
又酸又甜。
裴祤坐下,眉眼彎彎看著我,卻又突然皺眉。
噗。
裴祤吐出一口血來。
我的心剎那揪緊。
裴祤身上的寒毒徹底清除幹淨,身子已然無礙。
怎會吐血。
我當即伸手把脈,脈搏並沒有問題。
我召集所有太醫問診,都說並無異樣。
可裴祤的身子就是愈來愈差。
不過半年,他已經虛弱得無法下床。
他安撫我,神情柔得滴水:「大概也許,這就是天命,阿凝不必過度憂傷。」
裴祤明明活過了前世死亡的時間,為何還是逃脫不開早夭的命運?
我鼻尖酸澀異常,眼淚止不住地掉。
他輕擦我的眼淚,心疼道:「阿凝不哭,傷眼睛。」
他說,「阿凝,我恐是不行了,前朝交給你我放心,等你生產後,無論是男是女皆是唯一儲君,我已寫了密旨,就在正大光明牌匾之後。
「阿凝,莫要為我傷懷,你志在千秋萬業,當一心展宏圖。
「阿凝,不要忘記我。」
他頓了一下,又說,「阿凝,你還是忘記我吧,忘記了就不會傷懷了。」
我的眼淚成串滴落,再也止不住。
「你不要說了,我要你好好地,阿祤,你聽到沒有!」
他扭頭看向窗外:「阿凝,我總是夢到巫族的祭壇,大抵,這就是預兆了。」
他抱住我,貼住我的頭發,柔聲說,「不要怕,就算我不在了,我也會一直守護在阿凝身邊。」
我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秋去冬來,裴祤徹底陷入昏迷。
我總是枕著手看他,又看看窗外的雪色。
若是能和阿祤一同賞雪就好了。
好似聽到了我的呼喚,裴祤醒了。
「阿凝,帶我去院子裡看看雪吧。」
天很冷,本不該讓他出去的。
可我倆都默契地沒提這回事。
大雪紛飛,我靠在裴祤腿上,細數未來的日子。
盡管我和他再也沒有未來了。
雪滿全身,我和他卻覺暖如春日。
嘉和二年,高宗駕崩,皇太女出生即繼位,太後攝政,年號仍稱嘉和。
嘉和五年,太後下旨尋南疆巫族。
嘉和七年,太後親使查得巫族使用禁忌之術,涉及謀害先帝。
嘉和八年,太後親自率領軍隊,踏平巫族聖地,炮轟祭壇。
嘉和十九年,太後還政於女帝,同年,太後崩逝,與先帝合墓而葬。
世間傳聞,太後曾留下絕筆:
【去日也曾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正文完)
番外·前世裴祤篇
裴祤很早就開始注意到謝皖凝了。
從她嫁給定王,為定王治好眼疾、腿疾,他就對這個女人上了心。
起初是在想,若是醫術這麼好的女人是他的人就好了,好將他這殘敗的身軀醫一醫。
他以為她不過就是一個醫術好的醫女罷了。
可是她竟然還會布局謀算人心,助定王鏟除了好幾個異己。
謝皖凝還是個有頭腦的女人。
後來邊關戰亂,定王率兵出徵,謝皖凝隨軍,數次獻計攻克敵軍。
裴祤不禁感嘆,這個女人竟然還善兵法。
他開始欣賞謝皖凝。
他無數次設想,若是當初在宮中,有謝皖凝這樣的人相助,他是不是就可以活得容易些。
裴祤是元皇後獨子,皇室嫡長子,自小肩負東宮使命。
也自小,是後宮所有人的眼中釘。
父皇忌憚母後一族,對他從不上心,皇帝甚至屢次起過殺他的念頭,甚至早早就給他下了毒。
讓他這輩子纏綿病榻,再無子嗣,絕無繼承皇位的機會。
而他的母後,因為被後族逼著入宮,對他亦是厭惡至極。
他從三歲開始,就懂得一個道理。
這偌大後宮,隻有他自己護著自己,再沒有旁人。
世人皆說廢太子智多近妖,極善權謀,又親賢臣遠佞臣。
若不是使用巫蠱之術,走岔了路,實是一代聖君之相。
可誰又知,那場巫蠱之術。
不過是皇帝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為的就是將他的嫡長子的太子之位,廢掉。
裴祤,生,是因為後族的籌謀,死,亦會是因為皇室的權謀鬥爭。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受過一絲人間的溫暖。
直到他在寒山遇到了謝皖凝。
她狼狽極了,費盡全力躲避著刺客追殺。
他本不想出手相助。
若是謝皖凝死了,他的定王弟弟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得意了。
他看不得那個虛偽的弟弟春風得意。
可他看她被刺客一刀刀劃開皮膚,肉開血綻。
他就忍不住。
他動用自己僅剩的暗衛,除掉謝皖凝身後追殺的刺客,自己又恰好出現在謝皖凝面前,將她一把攬到懷裡。
ťűₙ「噓,跟著我走就好。」
裴祤安撫謝皖凝。
謝皖凝很是聰慧,她看著裴祤:「多謝殿下。」
她認出了裴祤。
謝皖凝脫力,很是乖巧地靠在裴祤懷裡。
裴祤沒想到刺客會這麼多,他僅剩的暗衛悉數葬送,還是漏下一名刺客追殺而來。
他身子弱,根本無力抵抗。
他隻覺一片寒涼。
這輩子可能就這麼窩囊地死在這了。
裴祤將謝皖凝死死抱在懷裡,抵住刺客殺來的劍鋒。
他輕輕說:「抱歉,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
他從沒想到過。
會有人掙脫他的懷抱,將他擋在身後,硬生生為他受了一劍。
那劍若是再偏上半寸,必死無疑。
謝皖凝卻毫不遲疑。
她掏出匕首一刀結果刺客,回身對裴祤溫聲道:
「殿下舍命救我,我怎可辜負。」
裴祤第一次覺得,有人在乎他。
第一次覺得,心暖了。
他將謝皖凝帶到山洞,一邊拿藥一邊安撫她:
「放心, 這裡沒人會發現。」
裴祤給謝皖凝上完藥, 卻不承想自己毒發了。
皇帝給他下的是無藥可解的寒毒, 毒發後狀若僵屍,無法緩解, 直到發作結束。
裴祤覺得自己難ƭú⁰堪極了。
竟然將讓謝皖凝看到自己的醜態。
她會不會被自己嚇到呢?
可他沒有想到,謝皖凝不僅沒有被嚇走,還滿面擔憂地替他診治。
她說:「殿下,你中了毒, 我能解。」
她說:「殿下,解毒需要金針遊走,有些疼, 你忍一下。」
她說:「殿下, 你放心,會沒事的。」
……
她說了好多, 他記不太清了。
可她滿目擔憂的樣子,卻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腦海。
揮之不去。
渾身猶如暖流淌過, 好似熾熱的太陽灑在了身上。
大抵, 這就是被關心的感覺吧。
這個世道, 竟還有人真心待他。
裴祤徹底陷落。
若是,她還沒嫁人。
就好了。
裴祤開始羨慕定王裴徹。
後來他假死逃脫, 就開始在暗地裡默默守護謝皖凝。
他隻要謝皖凝幸福, 就好。
可上天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他。
年夏日異常酷熱, 可裴祤坐在茶棚裡, 渾身冰冷。
裴徹這廝竟然殺了謝皖凝!
僅僅隻是因為替嫁之事。
難道謝皖凝為他醫治身體、為他出謀劃策、為他抵擋刺客, 這也是頂替的嗎?
這鮮活的真心他不要,卻要那攀附高枝的惡俗女人。
簡直是瞎了狗眼!
裴祤恨極了。
他用盡宮中的最後一絲人脈,顫抖地接過謝皖凝和小裴瑞的屍體。
屍體破碎, 他的心, 跟著碎了一地。
裴祤抱著屍體踉跄倒地,眼淚砸在地上, 痛不欲生。
南疆有巫術, 可起死回生。
裴祤就是因為一場巫術才變成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
他最厭巫術。
可為了謝皖凝,他當即前往南疆。
巫師搖頭:「屍體怨氣太大, 無法起死回生。」
他的心, 涼了半截。
巫師說:「但是可以重塑輪回, 助其帶著記憶重生。」
裴祤桃花眸亮起:「需要什麼代價?」
「你的靈魂, 永禁於我族祭壇。」
裴祤毫不猶豫:「好。」
「會有副作用, 她的仇敵也會帶著記憶重生,而你卻不會,你會不記得一切。
「她很有可能落得和今生一樣的下場,白白重生。」
裴祤眼眶極紅, 看向毫無聲息的謝皖凝, 聲音哽咽。
「隻要她還有機會活著, 我怎樣都無所謂。
「我隻要她好好的。
「而我更信她這一世定會活得瀟灑自在。」
裴祤坐在祭壇前,七竅流血,他心中卻安寧極了。
願阿凝來世躲小人, 鑑壞人,順遂平生。
得一良人,共沐白雪。
裴祤就這樣死了。
死後靈魂永遠囚禁於巫族祭壇。
再無入輪回的一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