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見過「她」,
短短的頭發英氣極了。
當時很疑惑,
居然還有女孩子不留長發的。
記憶中「小離」的臉漸漸地與現實中「江禮」的臉重合,
我才發覺,
這麼多年,
原來我當時認錯了人。
182.
江家是重慶遷來上海的,
當時江伯伯「小離」的口音,
明顯叫的是「小禮」。
原來那個剪短發的女孩,
根本就不是女孩。
他因為長相白淨被我誤認成了女孩,
又因為發育比較慢,
Advertisement
一直被我叫作「小離妹妹」。
183.
突然有液體滴在了我的手上,
因為地下室太暗,
又加上藥物的作用,
我看不清是血還是他的淚水。
「你受傷了嗎?」
「……」
「還是說……你哭了?」
「沒有。」
我感受到光線的明顯變化,
應該是出來了。
「這裡是哪裡?」
「我帶你回家。」
「好。」
他講話好溫柔,
懷裡也好舒服啊!
他的心好像在「砰砰」地亂跳。
雪落到我的手上那一剎那化成了水,
剛剛我還覺得冷,
現在完全不怕了。
搖搖晃晃,
陽光照得刺眼極了。
我睜不開眼睛,
迷迷糊糊地好像暈了過去。
他好像有叫我,
但是我太累了,
全然不管別的。
184.
我醒的時候,是在仁德醫院裡。
病房內很安靜,
窗外的雪飄個不停,
風把梅花樹折斷一支。
江禮真的回來了。
原來之前根本不是夢,
他在一旁熟睡,
可能是這幾日太累了,
他趴在我身上,
睫毛長長的,側臉也好看。
我抬起手正想要摸他的臉,
結果他卻醒了。
他一直都比較謹慎,
哪怕睡夢中同樣。
「你想幹嗎?」
江禮開口道。
185.
「我,我……」
被他這一問,我結巴起來。
那人一直憋笑,
我竟害羞紅了臉。
「沒幹什麼…」
「你要非禮我?」
「沒有!」
「那你這手還不收回去?」
這時我才發現,
我緊張到手還懸在半空。
186.
此時陳初韻進來了,
帶著她的雞湯。
「阿羨,我燉了點兒雞湯,你快喝完補一補。」
我看著她手裡的一大桶,
有些震驚。
「全部喝完嗎?」
「當然,你都昏迷兩天了,這幾天可都是我們江少帥守著。」
「採秋說你的病很奇怪,要靜養。過幾日暗殺正田的任務,我們幾個負責就行。」
我的病……
森村幸子給我注射的那瓶藥物,
是沒有解藥的。
這麼說的話,
今日是十一月初七,
已經一個星期了。
我的生命所剩無幾,
好在採秋的藥可以盡量抑住發作,
他們並不知道我被注射了,
隻知道我得了天下奇病,
以為是在牢裡染上的。
187.
「阿羨,你為何皺著眉頭?」
初韻很自然地把湯遞給江禮,
示意讓他喂我。
「別皺眉,感覺老了五十歲。」
「有那麼誇張嗎?」
江禮舀了勺湯,吹了吹喂給我:
「對了,森村幸子呢?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我去救你的時候,她不敵我,逃得比狗還快。」
「這麼說……她還沒死?」
陳初韻接話道:
「估摸著去找正田次郎了唄,日本人就是奸,那日訂婚宴把我和許知言包圍起來,要不是江禮帶著人來救我們,你就見不到我們了。」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江禮來救他們的。
「那,那次的假死的為什麼?」
「運送那批軍火。」
初韻又接話道:「那批軍火我們對外說燒毀了,可江少帥怎麼忍心啊,他直接秘密運到前線去了,將士們還打了場漂亮的勝仗。」
「秘密?」
「他這江少帥的身份這麼引人注目,若貿然離開上海灘,多少人都眼睛看著呢,所以迫不得已假死,讓日本人得意幾日,再放松警惕,回來就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阿羨你還別說,那日我約了許知言去學校就是為了商量此事,讓他先瞞著你,畢竟他也猜到了森村幸子要找你賣慘。」
「說到許知言,他人呢?」
江禮抬眼看了看我,
道:「你問他做什麼?」
為何我察覺到他有些醋意?
「尤子單獨約他出去了。喏,那桌上的是尤子剛剛帶來的蘋果。」
尤子,
我記得尤子對許知言有好感,
以前教她練琴時還時不時地問我關於許知言的事。
188.
十一月十三日,
聽說貴女、小姐們出嫁前都會同丈夫拍張照,
如今正是流行。
我知道後,便拖著江禮與我拍一張。
因著我在病中,怏怏的,
這些日外頭又冷,
江禮就特地叫來了初韻,來醫院裡拍。
我挑挑揀揀,從以前的衣服裡找出一件白色旗袍,
和江禮的白色西服倒還挺配。
「條件有限,江先生可不要見笑。」
江禮倚靠在沙發上,寵溺一笑。
此時我心裡卻有了一絲痕跡,
一絲……
我自己也搞不懂的情緒。
189.
我換好衣服後,初韻也正好趕來了。
我覺得相機這玩意兒稀奇,一陣搗鼓,
陳初韻制止住我:
「這可是我借來的,弄壞了可不得賠死。」
我撇撇嘴,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江禮起身就把我抱去坐下準備拍照了。
他站在我身旁,手靠在我的肩上,
是誰的心跳得好快?
四周稍微再安靜一點點就能清晰地聽到了。
「江大少帥,你人能不能再往阿羨身邊挪一點兒?」
我瞧著江禮耳根子紅透了,
竟忍不住憋笑起來。
「三,二,一」
後隻聽「咔嚓」一聲,
倒是這一聲,我真想讓時間永遠留在這一刻。
初韻說過幾日,她得空會把照片洗出來給我們。
江禮倒是不急,
可我卻心裡知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
190.
十一月十五日,
雪比前些天小了一點兒。
初韻白天在報社,晚上就來看我,
她拿來了照片。
我瞧著照片上的江禮,
我看著鏡頭,他看著我。
若是大家都生在和平年代,
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我讓初韻下次來看我的時候,
把我那木盒子也順道捎過來。
我想趁自己症狀還不嚴重時看看那封信,
看看江禮的心意,
免得再留下遺憾。
191.
十一月二十日,
採秋闲時也會進病房內陪我,
我感覺我的病越來越重了。
外面的梅花開得甚好,
我讓江禮推來輪椅,
陪我去外面看看。
醫院的庭院裡,
就是那株梅花樹,
梅花開得尚好,
就是有一枝被前些日的風折斷垂掛了下來。
192.
「梅花可真好看啊。」
「我記得你喜歡桂花吧。」
江禮還記得我喜歡桂花,我以為他早忘了。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在江宅裡時,
他派人送來過一碟桂花糕來。
我那時瞧著那桂花糕,
心裡卻不是滋味。
他並沒有來過我房裡,
唯一一次送的,
就是那蝶桂花糕。
後來我並沒有吃,
我賭氣地把桂花糕喂給了大夫人那時候養的一隻貓。
我本以為他還會送點兒什麼,
結果就隻那麼一次。
我那時猜不透江禮,
明面上隻看得出二姨太最得寵,
結果卻是二姨太背叛了大家。
193.
「江禮。」
「我在。」
「在江宅時,你為何知道我是小時候的玩伴,卻對我這麼疏離冷漠?」
我看著他,企圖想看穿他這個人。
微風起,梅花落,
江禮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他和許知言不一樣,
許知言總能給我解釋一二,
可江禮似乎有許許多多的難言之隱,
許許多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我猜不透他。
時至如今,
我都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麼心意:
是幼時玩伴的感情?
還是府邸夫妻情誼?
或是如今亂世共苦的一抹安穩?
194.
如果我爹那時沒有破產,
我不會再遇到江禮。
江禮就隻會娶青梅竹馬的大夫人,
比她大三歲的大夫人。
好像在幼時裡聚會幾位伯伯中,也有大夫人的爹吧。
我忘了,
記不得了,
隻記得年少時那個讓我不要淋雨的江禮。
195.
「今年的梅花真好看啊!」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眼睛模糊起來,
我的症狀已經到失明的地步了,
我看不清前面的東西,
變得空洞,完全沒了安全感。
我看不見江禮了,
也看不到那封信了,
一輩子也看不見了……
196.
他現在肯定察覺了我不對勁兒,
不知道他哭沒哭。
這麼堅強的人,
這麼會隱藏自己感情的人,
就連大夫人去世都沒有丁點兒感觸的人,
一定不會輕易流淚吧。
好可惜啊,
我不能再為家國做些什麼了。
罷了,
短短的一生,
絢爛就好。
197.
十一月二十日。
他們布好了全局,
今日正式與正田決一死戰了。
紗布遮住我的眼睛,
採秋讓我好好睡覺,等著他們的好消息。
我不敢祈求什麼了,
刺殺幸子我祈求能一狙斃命;
在牢裡我希望他們不要來救我。
我祈求過安穩一生,
祈求過萬事順意,
祈求過許多,
都沒中……
198.
我聽見遠處的槍聲了,
恍惚又回到了江宅時,
那時候大夫人還在,
溫文儒雅地點著蠟燭守著我們幾位姨太;
二姨太也並沒有變成森村幸子,
野心也沒有現在這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