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依舊固執地走到窗前。
看著陳書瑜體貼地把傅時錦扶進副駕駛,並體貼的關上門。
這樣的溫柔,從未屬於過我。
不過陳書瑜,我不要你了。
【5】
空蕩的房子裡,安靜得像是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得很清楚。
我從樓上把行李箱搬下來,將鑰匙放在鞋櫃上。
這裡或許原本就不屬於我。
望著這裡的一切,重重地將門關上。
離開的時候,甚至是有了一絲輕松的感覺。
與北城的冬季不同,三亞就連空氣裡都帶著溫暖。
這些年來,我工作忙,陳書瑜的工作也忙。
顧不得帶成成來旅遊。
所以我和陳書瑜出差的時候,就帶著成成一起來。
他不停地拉扯著我,跟我說:「爸爸,糕——」
他想吃雪糕,可說話還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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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蹙眉,見我不悅,他就不再講話。
卻見,陳書瑜遠遠地拿著一個冰激凌走來。
遞到他嘴邊,低聲說道:「隻能一口。」
他顰眉,舔了一下。
陳書瑜拿遠,自顧自咬了一口。
而後,又遞到成成嘴邊。
他前傾脖子去夠陳書瑜手上的冰激凌,她卻一下子拿遠了。
成成皺眉,趴在我的耳邊,哼了一聲。
又覺得不解氣,看向陳書瑜:「媽媽壞。」
長句不會說,別的又吐字不清,半天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見我倆直笑。
隻能不停地重復媽媽壞這三個字。
陳書瑜將紙巾丟在垃圾桶,嘖了一聲:「一口你就知足吧,爸爸一口也不讓你吃。」
她張開手要抱成成。
成成不理她,趴在我的肩上,一動不動。
陳書瑜喊了成成幾聲,見他無動於衷。
索性就跟在我的身後,不停地逗成成。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們和平凡的家庭一樣。
我用心當好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她即便不愛我,可也依舊在用心地做好一個母親。
這就夠了。
可這一刻我才知道,那一刻的我有多麼可笑。
不愛,是永遠都不會愛的。
我到達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夜裡。
將行李安置好,將燈關上。
剛剛閉上眼要有些睡意,噩夢就將我驚醒。
我看見成成了,他跟我說:「爸爸,好黑啊。」
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掠過。
像是一陣風一樣,抓不住。
我換了一身衣服,離開酒店,想去海邊吹吹風清醒一下。
凌晨的海邊,漆黑一片。
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坐在沙灘上,直勾勾地看著那一抹亮光。
直到第二天大亮,才又回了酒店。
收拾好自己,又前往相關部門。
去辦理海葬的手續。
辦完的那一刻,我知道成成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看著成成的骨灰沉入海底,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
該死的是我才對。
我呼出一口氣,搖搖晃晃地往酒店走。
許是前臺看出我不對勁,問我:「先生,您還好嗎?」
我看著她,扯出一抹笑來,啞聲回應道:「還好,我還好。」
聲音低沉。
不知道是在跟她講,還是我在安撫自己。
成成生前最討厭北城的冷冽。
一到冬天,就不愛出門。
每天就窩在家裡畫畫。
畫他想象中的世界。
那裡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
【6】
我在酒店裡窩了三天。
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我兒子的面孔。
直到手機鬧鈴響起,我才發覺,我差點溺死在酒店的浴缸裡。
從水裡探出頭,緩了好半刻,才徹底清醒過來。
隨即,扶著浴缸沿站起身,裹上浴巾,緩緩走出浴室。
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好像離死亡,隻有一點距離。
這一刻我無比地清晰。
那一天的成成該有多疼。
那種窒息感傳到我身上的時候,渾身都在疼。
我換了身衣服,出去吃點東西。
可我看見成成了。
看著他奔向我,跟我說:「爸爸,好暖啊,比北城暖和多了。」
我伸手環住他,將他擁入懷裡。
低聲詢問道:「你喜歡北城還是這裡,我們以後不走了好不好?」
可我並沒有等到答復,就被人一把推開。
我跌坐在地面上,腦子轉不過來。
冰涼的地板磚將我的神思拽回來一點。
面前的女人將孩子拉入她的懷裡,呸了一聲:「你幹什麼呢?當著大人的面拐孩子啊?」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撐著地面坐起來。
這是我的兒子,這是我的兒子——
我固執地想要將她旁邊的孩子拉過來。
可這一次,我沒有摸到孩子,就被人推開了:「神經病啊?」
服務生趕過來的時候,見我好像神志不清的樣子。
問我:「先生,您是不是認錯了人?」
我抓住他的衣角,跟她說:「那是我的兒子,是我的——」
「先生,您認錯人了,那不是您的兒子。」
我怔愣地看著前方的背影,直到人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見。
是啊,我的兒子比他高一點。
他不是我的成成。
真的是我精神失常了。
「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
我拿著房卡想要回房間。
可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轉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到我的房間在哪裡。
真奇怪。
我走出酒店大門,步行去了附近的海域。
許是時間已晚,海邊人極少。
手機在我手裡震了兩下,就沒了聲響。
十分鍾後,又開始震。
我看著上面陳書瑜的名字,發了一會呆,摁了接聽鍵。
她問我:「宋宴舟,你是不是帶成成去旅遊了?什麼時間回來?」
「陳書瑜,回不去了。」
我的聲音夾帶著風聲傳入聲筒。
看著這一望無際的大海,手機從手中滑落。
回不去了陳書瑜。
再也回不去了。
海水淹沒我的腳踝,我的脖頸。
最終徹底將我淹沒。
我窒息得喘不上氣來,一如我每次看見傅時錦。
我都知道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隻要我離開這個世界。
那一切就都會改變。
【7】
我看見成成了。
他朝著我走過來,身上沒有穿漂亮的小西裝。
滿身插的都是管子。
我問他:「疼不疼?」
他說:「爸爸,不疼的。」
我牽住他的手。
想帶著他離開這座牢籠,可卻被黑白無常攔住了。
「你的陽壽未盡可以離開,可你身邊孩子的陽壽已經盡了。」
我抬頭望著他們,將成成帶到身後。
低聲商量道:「能不能網開一面,讓我帶他離開?」
「他應該盡快過忘川,去投胎,而你也應該哪裡來的回到哪裡去……」
商討無果。
我和成成決定留在這裡。
他已經來了很多天了。
每日都看不見天亮。
這是地府,是漆黑的一片。
我擁著他,問道:「成成啊,怕不怕?」
「怕。」他低聲回應道。
我知道他怕的,他最怕黑了。
可我等到他的回應,心還是驟然一疼,眼淚從眼角滑落。
一邊安撫著他的情緒,一邊說:「別怕,爸爸在這,爸爸永遠都會陪著成成的。」
他抬起頭,睜著一雙大眼睛望向我。
問我:「爸爸,媽媽呢?」
「她會不會來這接我們?」
「媽媽說過,無論成成在哪,她都會來接我們回家的。」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我帶成成去給我媽掃墓的路上,遇上了大雨,被困在了超市裡。
他用我的手機給陳書瑜打去電話。
陳書瑜讓我們在那等著。
她開了一個小時的路程才到。
成成坐在我身邊,抱怨媽媽來得慢了。
陳書瑜望向後視鏡,笑了一笑:「以後不管成成和爸爸在哪,媽媽都會來接你們。」
那是陳書瑜很隨意說的一句話。
可成成都記得那樣清楚。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隻說:「這個地方,媽媽來不到。」
他問我:「為什麼?媽媽不是有車嗎?」
我擁著他,沒有回應他的話。
半晌,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這裡的小朋友說,是爸爸媽媽不要我了,才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的,爸爸你會走嗎?」
我將下巴抵在他的頭上,低聲回應道:「爸爸會帶你走。」
在這個無盡黑暗的地方,我們待了整整三天。
趁著孟婆喝多了,無人看守,我帶著成成偷偷溜了出來。
白日裡,我們就找一個避光的地方,等到晚上飄著去機場,坐上回北城的飛機。
他雀躍地跑來跑去,穿過一個又一個人。
他的目光看向我,問我:「爸爸,我怎麼誰都碰不到?」
而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他。
直到他累得在我懷裡睡著。
我才低頭看他。
他死死地抓著我的手,好像生怕我會離開。
我想把毯子往上拉一下,可我的手一次又一次穿過毯子,根本碰不到。
與成成趕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說:「見到媽媽我要給媽媽一個驚喜。」
「這麼久不見我,她肯定想我了。」
家裡的門沒關,成成率先進去。
入目就是陳書瑜。
她的手上攥著手機,眉頭蹙得很緊。
成成想給他一個擁抱,可身體卻穿過她。
目光越過陳書瑜,我看見了穿著我的睡衣的傅時錦。
他從樓上緩緩走下來,接了一杯水,遞到陳書瑜手裡:「打不通電話,肯定是因為宋宴舟沒有帶出去,書瑜,先休息吧。」
她將他拂開,水盡數灑在了傅時錦的衣服上。
看到那湿漉的一片,她一怔,隨即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去樓上先休息吧。」
成成跟在她的身後去了書房。
而我也跟著去了。
我不明白。
明明,傅時錦都已登堂入室。
又為何做出這麼一副表情來?
成成看著我,又看看陳書瑜。
問我:「爸爸,那個叔叔是誰?」
「是媽媽的朋友。」
他的眉頭卻是一蹙:「媽媽的朋友為什麼要穿爸爸的衣服?」
「可能是他沒有衣服了吧。」
我不想過多解釋。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感覺身體疲軟,渾身都沒有力氣,隻想著回房間休息一下。
推開門,卻見傅時錦躺在我原本的位置。
他的身上隻穿了內衣。
在等誰,顯而易見。
我看著看著,垂眸一笑。
原來,他們兩個都同居了啊。
那下一步,豈不是等到我的死亡通知傳來,他們就可以領結婚證了。
想到這,我垂眸笑出聲。
嘲諷之意蔓延。
這一刻我的心,像是被無數針刺進,疼的無法呼吸。
【8】
傅時錦一直都住在主臥裡。
反倒是陳書瑜,從未回過主臥。
她躺在側臥,手上抓著手機,好像生怕誰來電話一樣。
而成成覺得陳書瑜忽視了他,不願意再看她一眼。
氣鼓鼓地,自顧自回了自己的兒童房。
我給他解釋:「媽媽看不見成成,不是不想理你。」
他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可能,就是媽媽不想理我,我還不想理她呢。」
見他如此說道,我便沒有再過多地解釋。
小孩子不懂生死,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我一如既往給他講故事,一如既往躺在他的身側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