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還有下一輩子能重來。
哐當。
意料之中的疼痛還沒有出現,我卻聽到長劍落地的聲音。
下一秒,有人輕輕抱住了我。
我聽見夏雲見鬼似的口氣:「相公,你在幹什麼?」
我睜開眼,看見眼前的臉,雙眼驚恐地瞪大。
抱住我的不是別人,是楚逸。
他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後怕和欣慰,嘴角明明彎起,眼裡卻湧出無數眼淚。
他看著我:「不是叮囑過你,別依賴鬥轉星移嗎?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語氣是齊湛的寵溺。
32.
不,不是齊湛。
有什麼地方錯了。
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
我腦子裡仿佛有什麼頭緒閃過,卻快得令我抓不住。
我隻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楚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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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是齊湛。
他,興許,也不是厭祖。
可我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我的腦子仿佛一瞬間要炸開一樣。
33.
弄不明白的又何止是我?
這群叛軍本就是以楚逸這個真命天子為統帥,他們正期待著楚逸殺了我,一震軍心,卻怎麼也沒想到,楚逸不僅沒殺我,反而好似愛上了我似的。
最接受不了的,自然是夏雲。
她拼命搖頭:「不,你不是相公,你不是。」
楚逸緩緩站起來,溫和地開口:「雲兒,我當然是你相公。」
我盯著眼前的人,雖然他極力學著楚逸的口氣對夏雲說話,可眼底卻再無從前楚逸對夏雲的半分情意。
楚逸:「我不過是覺得,她還有利用價值,不應該這麼輕易殺了她。我們的最終目標,應該是齊湛,不是嗎?」
夏雲:「可你剛剛明明對她說……」
楚逸:「我不過在嘲諷她而已,自以為有鬥轉星移的能力,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
夏雲始終半信半疑,可又像是覺得匪夷所思,自己也不願意相信有這樣荒唐的可能性。
她拼命甩頭,好像想把剛剛那可怕的一幕甩出腦袋,然後對引我來的探子吩咐:「給她喂多一些迷藥,我要確保,她再不可能使出那個邪功。」
探子應諾,朝我走過來,手裡握著一包迷藥。
我死死盯著楚逸,我不會遺漏,在探子捏開我嘴巴的時候,他眼底藏不住的心痛流淌出來。
34.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我好像一直在做夢,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
但在這些夢境裡,我卻一直聽見有個聲音在說話。
一開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容盈,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日暮猶未歸,盈盈水邊立?
「我真傻,在這想什麼呢?很快便能見到她了。」
後來,是他在對其他人說話:
「快走,她想利用你,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許傷害她,你個該死的。
「盈兒小心!後面有箭。」
最後一句,他似是在路上一邊跑一邊說的:
「盈兒,等我,一定要等我,不許出事,不許!求求你,別對我這麼殘忍。我已經等了你一生,別讓我再等另一生。」
我從夢中驚醒,驀地睜開了眼睛。
有人坐在我的床畔,輕柔地伸過來一隻手,替我撫了撫發鬢。
「你終於想起我了,盈兒。」
35.
我看著眼前的人,眼睛裡漸漸騰起一片水霧。
豆大的淚珠開始拼命滾落。
怎麼會?怎麼會是他?
明明隻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角色,甚至沒有機會出場,他唯一的用處,隻是為我追逐楚逸的這段經歷添上一些色彩罷了。
甚至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看,為了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竟然拋棄未婚夫,活該後來死得那麼悽慘。」
哪怕讀者提及這段,重心依舊是放在我身上,並沒有人在意,那個未婚夫過得如何。
因為他除了擁有未婚夫這三個字,就再無其他的了。
可我不知,他竟然等了我一生,執念甚至化作靈魂,跟到了這一世,追隨在我身邊。
每次當我出現危險的時候,他便會上那個人的身,將我救下。
第一次,是殺手拿劍抵著我脖子的時候;
第二次,是寧王用弓箭瞄準我的時候;
第三次,是楚逸想砍下我脖子的時候。
我早該知道的,殺手不會那樣可愛,寧王不會那樣溫柔,楚逸心裡隻有夏雲。
我怎麼會這麼愚蠢?
我坐起身抱住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拼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他。
我再也不會讓他離開我。
可他卻開口:「三次機會已過,我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
我猛然松開他。
這是什麼意思?
36.
「我來這裡的時候,有人給了我三次附身於人的機會。我本以為這很足夠,因為我想,隻要我能和你說上話,我便會告訴你,盈兒,你有個未婚夫在等你,快去找他,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我做不到,一則是有禁制;二則,我不願你留下遺憾,你上輩子受的那些苦,他們總要償還吧?我又改變了主意,我想,用另一個人的身份和你永遠相處下去,也挺好的。你看,我做了齊湛以後,不是也能對你好嗎?
「但這次不行,盈兒。楚逸他不一樣。」
他眼底的傷悲像是一片巨大的海,盡管他極力克制,眨眼間眼淚還是吞沒了他。
「我無法附身在他身上和你相守一生,因為附身的時間越久,我便會逐漸成為這個人。我會漸漸愛上夏雲,我會和她擁有很多個孩子,成為相濡以沫的帝後,你明白嗎?」
我拼命搖頭:「書裡的內容是可以更改的啊,我穿到這裡,就是為了改變歷史的啊。」
他悵然一笑:「盈兒,你還沒發現嗎?你隻能改變事情的走向,但你從來也改變不了人物的核心設定。就像千機門的人,不論夏雲做什麼,他們都會對她好。」
而楚逸的核心設定是隻愛夏雲一人。
齊湛的核心設定的是戀權,所以即便他上了齊湛的身,隻要他守住皇位,其他的都可以改變。
我恍然明白了。
是我,是我的愚蠢。他早就提醒過我,不要自負。
若我沒有中夏雲和楚逸的圈套,他也不用耗費最後一次機會救我,他可以一直是齊湛,我們會相守到老。
可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
他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我掩面痛哭,我從未有一刻這樣恨自己。
37.
天邊泛白的時候,他看向窗外:「我要走了。」
他回頭看向我,溫柔一笑:「盈兒,這一生雖然很短,可仔細想來,已足夠長了。和你相處的每一刻,已是上一輩子不可得到的快樂。」
他輕輕摸了摸我的發頂:「你放心,這裡很安全,齊湛會很快找過來。隻是,他這個人剛愎自用,眼裡隻有權位,並非可以託付的良人。待危機解除後,你要為自己做別的打算了。」
「不,不……」
「盈兒,永別了。」
他掏出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大腿,如此一來,便可確保楚逸醒來後無法傷害我。
到最後一刻,他依舊在保護我。
我死死拉著他的手,苦苦哀求:「求求你,別走,別離開我……」
我眼裡的他仿佛在慢慢消散,可實際上,楚逸一直坐在我面前。
突然,他哀嚎一聲:「好痛!救我,雲兒!」
我知道,我永遠失去那個人了。
我,我甚至忘了問他叫什麼名字。
38.
齊湛果然很快找過來,將我救了出去。
雖然他有些迷惘,他也不知何時娶了個皇後,但看見楚逸被刺穿了一條大腿躺地上,他覺得我非常有用處,待我十分客氣。
他俘虜了楚逸,夏雲那邊立刻潰不成軍,很快也降了。
齊湛雖然沒有立刻殺他們,但落在齊湛手上,下場可想而知,並不會比死好多少。
打退叛軍後,齊湛帶著我往宮裡趕。
我卻在路上趁他不注意逃走了。
我像個行屍走肉,不知要往哪裡去,隻知道一直往前走,直到我看見眼前一片熟悉的景色才停下來。
我竟回到了剛穿越過來時的地方——夏雲和楚逸隱居的小木屋。
這裡還保留著幾個月前的樣子,隻除了滿地的屍體已經化為白骨。
我站在其中,想到那個傻子便是在這裡看見殺手將劍架在我脖子上,便嚇得上了對方的身。
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對他使用鬥轉星移時,怎麼都是失敗的。
因為那個身體裡藏著另一個靈魂,他拉下面巾的那瞬間,便不是殺手了,而是心心念念為我而來的人。
那就是他的最初。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至少,至少應該給我一個名字啊……」
我痛苦地蹲下去,眼淚一滴滴地落下去,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接住了眼淚,暈染開來。
我瞪大眼睛,慢慢將一張喜帖從枯葉中抽出來。
那上面赫然印著一對新人的名字。
新娘:容盈。
新郎:厭祖。
我張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可能?
怎麼會有人姓厭?
我反復翻看這張喜帖,確定它的確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就是當初我送來給夏雲的那張。
可到底為什麼會有厭祖的名字呢?
就算那新郎剛好姓厭, 也不可能這麼巧叫厭祖吧?
突然,一個念頭擊中了我。
我匆匆起身, 往喜帖上所寫的地址趕去。
39.
我進了晏城,一路聽說,這裡有一戶姓厭的人家, 本來幾個月前打算辦喜事,突然公子爺卻得了怪病,昏迷不醒,不論什麼湯藥都喂不進去, 但奇怪的是, 不吃不喝卻也沒死, 一直還有口氣吊著。
婚事不得已隻能擱置,傳了信給女方家,似乎人家也沒打算退婚。
直到這幾日,厭家的那位少爺卻是突然醒轉了過來。
這可把厭家上下都樂壞了, 晏城的百姓也跟著開心起來,畢竟那厭家真是極好的一家人。
我拉住路人, 顫著聲音問:「那厭家少爺,可是叫……厭……厭祖?」
路人不明所以地點頭:「是啊, 這裡誰不知道?大驚小怪。」
我捂住嘴, 眼淚卻淌過手背滑入指縫之間。
不是他沒有將名字告訴我, 他本就是為我而生的角色,這書裡我唯一曾經擁有過的, 便是他啊。
他的名字,自然該由我來取。
我也早就取好了。
他叫厭祖。
我終於找到他了。
番外:
後來我跟厭祖描述我去找他的情景。
3.
「我有」「有幾個殺手前來攔我,我一個鬥轉星移;
「還有兩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雌雄大盜,我也一並鬥轉星移;
「最後竟出現個頭發花白的,我想, 那應該就是幕後黑手了,我直接就……」
厭祖大吼:「那是我全家!」
他氣得嘴唇發抖:「你對我全家用了鬥轉星移?」
我咬唇:「那人家急著想見你嘛。」
我想知道,真正的他是什麼樣子,我迫不及待,一秒也不願意耽誤。
推開房門那瞬間,我終於看清, 他膚色蒼白,身形清瘦, 長得斯斯文文卻並不驚豔。可圈可點的, 也不過是那雙深潭一般的眸子。
可他身上的溫柔氣息,卻讓人沉醉, 他便是這世上最好看的。
他是厭祖,是我的未婚夫啊。
厭祖急匆匆翻下榻,穿上鞋子,撐著剛好一點的病軀就要去給全家人請罪。
「不用這麼急吧?等你好一些了再說嘛。」
「不行。」
他拉住我的手, 力道大得讓我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個大病初愈的人。
他看著我, 無比認真地開口:
「他們晚一天消氣,我就得晚一天娶你。
「我已經從上輩子等到這輩子,我等得夠久了。
「你和我一起去請罪,不許再用鬥轉星移。」
別說請罪, 刀山火海,我都會陪著他一起。
有他在,往後餘生我都不會後悔。
我再也不會放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