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用她的命救了我,我不該如此輕易就放棄。
可是,現實這麼殘忍,真的好難熬啊!
我半懸空著看著前面,心裡一片空茫,直到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量,將我拉回人間。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生,暗夜中瞧不清面容,可是聲音很慢,很清晰。
他說:「別跳。」
「你沒有錯,別跳。」
短短的幾個字,將我拉了回來。
緊繃許久的情緒,如決堤的河水般洶湧。
我捂著臉哭了。
是啊。
我沒有錯。
錯的不是我啊!
男生沒再說話,就靜靜坐在我旁邊陪著我。
等哭完了,我的理智回來了,情緒也穩定些了,又覺得剛剛的事實在尷尬,就故作輕松地對男生說:「我剛剛有點想岔了,其實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隻要自己足夠強大,就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倒我!」
「比起放棄,我更該做的事情是努力變強!對不對?」
男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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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哥,謝謝你救我,我要怎麼報答你呢?以身相許好不好?」
那晚,祁連沒有答應。
他落荒而逃。
我以為他走了。
可瞧這照片,後來他一直在暗處陪著我吧?
捏著照片回神,我抬頭,親在祁連唇上。
我舔了舔他的唇瓣。
下一瞬,久違而熟悉的尖叫聲在腦海中響起。
「啊啊啊啊啊!」
「姐姐好軟!」
「我要給姐姐生猴子!立刻!馬上!現在就!」
……
我僵住了。
好家伙,唾液也能讓我聽到他的心聲?那等以後我們倆的關系再進一步,進到可以做羞羞的事情時,我豈不是要聽著他的尖叫聲過完全程?
念頭掠過腦海,我微微一愣。
我開始想以後了?
16
祁連變得特別黏我。
在學校還勉強能夠收斂一下,在家裡時簡直就恨不得掛我身上。
還親我親上了癮。
逼得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不間斷地聽著他的心聲。
這就是個純純的念愛腦。
花樣誇我。
在他眼裡心裡的我,簡直比金子還要誘人。
臉皮厚如我,也忍不住紅了耳朵。
我知道我沒有這麼好,但是,我願意為之努力試試。
未來那麼長。
努力總會有收獲。
周末,我帶祁連去了墓園。
祭拜我媽。
這兩年我很少來看她,主要是過不了心裡的坎,我每次想起她,都隻記得她糊滿血的面容。
連夢裡也是。
她總在夢裡對我說,她後悔救我。
她說,她希望死的人是我。
我曾在墓園外整夜整夜地站著,但就是沒有勇氣踏進來。
我不敢面對她。
我知道是我魔怔了,我知道她愛我,可我不愛自己。
我也希望活下來的人是她。
如今,我終於同自己和解。
我牽著祁連的手站在墓碑前,我告訴她:「媽媽,我活得很好。」
「媽媽,謝謝您,」身側傳來輕輕的聲音,「姐姐很好。」
我扭頭,祁連衝著我笑。
於是我也笑了。
陽光正好。
17
我開始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學習上。
並且摁著祁連一起學習。
祁連撅著嘴不樂意,但我一個眼神掃過去,他馬上慫了。
拿起筆慢吞吞地寫。
考試成績出來,我年級第一,排在最前面。
他倒不是倒數第一,但也沒有差多少。
校長抬手虛指他,恨鐵不成鋼:「你這麼渣,配得上白蘇嗎?」
祁連悶悶不樂地拍開校長的手:「配得上。」
校長一愣。
三十好幾的老男人,眼裡突然就凝了淚。
我能理解他的激動。
這大概是有生以來,祁連第一次主動碰他。
何況他還跟他說了話。
「好,對,你配得上,」校長高興得語無倫次,「我家混小子肯定是最棒的。」
祁連傲嬌地「哼」了一下。
「為了獎勵白蘇同學考了第一名,我們出去慶祝一下?我來訂餐廳,我們把整個餐廳都包下來,好不好?」
校長小心翼翼地問祁連。
祁連的情況雖然有在好轉,可是一直都是學校家裡兩點一線,他依然不願過多地與外界接觸。
校長是想讓他慢慢地走出自己的世界。
祁連看看我,我鼓勵地看著他,於是他猶豫著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就出了事。
校長清空了整個餐廳,連個廚師都沒留下,偌大一個樓層,就隻有我們三人。
祁連去上了個洗手間,然後再沒有回來。
那一瞬間,我突然腦海裡覺得有什麼東西崩斷了,不安的情緒在心裡蔓延,剛想起身去找祁連,校長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垂眼,臉色突然前所未有的難看。
我的手機也響了,但我沒看,我拔腿就往洗手間的方向跑。
腿軟得差點摔跤。
我揪著心,不斷地祈求著是我想多了,祁連正好好待在洗手間裡面,看見我突然闖進去,他會紅著臉,輕罵我「流氓」。
可是,洗手間裡空空蕩蕩。
祁連不知所蹤。
18
「快看上面!有人要跳樓!」
我跟校長找遍了整棟樓層。
一無所獲後,開始往周邊的地帶尋找。
卻突然聽到驚呼聲。
抬頭,在高到靠近雲端的地方,站著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這距離太遠了。
遠到我什麼都聽不到。
可我知道,那是祁連。
是那個猶猶豫豫地伸出觸角,想要重新探索這個世界的,我的少年。
在我的手機裡,有個陌生的號碼發來了幾張相片。
被欺凌的,渾身髒汙的祁連的照片。
被迫跪在地上,毫無自尊的,祁連的照片。
渾身青紫的祁連。
年幼的祁連。
……
我瘋了般往上跑。
我恨自己腿不夠長。
我恨自己不夠快。
我怕來不及。
兩年前,在廢棄的樓頂,祁連說:「你沒有錯,別跳。」
這話,他何嘗不是在對他自己說呢?
祁連,你沒有錯啊!
錯的不是你啊!
「姐姐!救命!」我終於聽到了祁連的聲音,響在我的腦海裡。
我一腳踹開通向陽臺的門,狂風撲面,眼前有一道黑影像飛鳥般墜落。
祁連墜樓了。
被人推下去的。
兩年前的噩夢席卷而來。
我眼前一黑,再沒有向前的勇氣。
意識的最後,是一個陌生女人尖利的笑聲。
……
我在醫院裡醒過來。
又馬上閉上眼睛。
祁連的膽小,好似傳染給了我。
我不想面對現實,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聽任何人說話。
我不要聽到噩耗。
直到校長滿臉疲憊地過來看望我,他似乎知道我在害怕什麼,見面就直切要害:「沒死,植物人。」
我猛地攥緊手心,喉嚨裡湧上一陣腥甜。
難受到想吐。
卻突然想到什麼,我猛地抬起眼:「他在哪?我要見他!」
校長有些猶豫:「他現在的樣子,有些不太適合……。」
我加重語氣:「我要見他!現在!立刻!」
「我帶你去。」
祁連在重症監護室,滿身繃帶,血跡隱隱透出來,將白色的繃帶染成粉色。
醫生說以祁連現在的狀態,不太適合探視,但在我的哀求、校長的幫忙下,我還是進去了。
我將消過好幾次毒的手,輕輕壓在繃帶上。
半晌,微弱的,幾不可聞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來。
他在喊:「救命。」
我瞬間落淚。
好,我救你。
祁連,我一定救你!
19
十年後。
我站在鏡子前,含笑瞧向裡面的人。
她眉眼彎彎的,畫著很漂亮的妝容,正是最美好的年華,再穿上一襲白婚紗,端的是美豔不可方物。
「蘇蘇,時間到了,」校長的聲音在門外面響起,「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我轉身開門, 輕輕挽住校長遞過來的胳膊。
因為我沒有家人了,這些年裡唯一親近的長輩就是校長, 他便申請作為我的家長,帶我走向教堂。
「蘇蘇, 謝謝你,」校長突然說道, 「如果沒有你, 當初我可能會放棄祁連。」
我笑了笑:「不, 你不會的。」
哪怕沒有我的讀心術,哪怕沒有我的堅持與锲而不舍的照顧, 校長也不可能放棄祁連。
因為,我們都那麼的愛他。
「你們會幸福的。」校長輕聲祝福。
「謝謝。」
那麼苦那麼難的日子,都已經熬過來了。
當初汙蔑我的方靜靜, 在精神病院裡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瘋子。
當初毀我屋子, 搶我錢財的中年大叔們, 因觸犯法律被一鍋端。
而那個綁架祁連, 又推他下樓的女人, 是被祁家放棄後走投無路的, 祁連曾經的後媽。
她因故意殺人罪入獄,又因不服管教, 最終橫著提前出獄了。
聽說她的骨灰盒在安息堂裡被盜了。
至於下落,我不關心, 恨她的人不止我一個, 自然會有其他人叫她在死後也不得安眠。
收起回憶, 我淺淺笑著,推開眼前的門。
璀璨的燈火下,褪去青澀,愈發帥氣優雅的男人回過頭。
視線與我相撞, 祁連咧開嘴傻笑,快步迎過來,穩穩牽住我的手。
「看得出來,我們的新郎已經非常迫不及待地想要親吻我們的新娘了。」最前方的神父取笑道。
四周響起一陣哄笑聲。
然後是熱烈的掌聲。
包括校長在內,好幾個人在悄悄擦眼睛。
祁連昏迷兩年,復健三年,又花了五年時間來適應這個世界, 我都陪著他。
而四周參加婚禮的這些人裡,有醫院的醫生護士,有後來幫助過我們的人, 有我的朋友, 也有祁連鼓起勇氣去結交的兄弟。
人不算多, 但都誠心誠意地祝福著我們。
……
「怎麼就這麼點?」戴著鼻環的混混拿著厚厚一摞人民幣,卻很不滿意的樣子,「錢包給我!」
「(你」祁連眼睛亮亮地看著我, 他掀開我眼前的白紗,虔誠地吻過來。
「姐姐, 謝謝你, 」腦海中響起他的聲音, 「謝謝你救我,謝謝你給我勇氣。」
我彎眉。
傻瓜,不用謝。
因為, 你也給了我力量!
20
我們曾經痛苦。
曾經覺得熬不下去。
但是真的走下來,還是會發現,人間值得。
祁連值得。
我值得。
你也值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