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把他的身體折磨得越發消瘦,當年那個海河邊溫柔的年輕人,不僅更健康一些,也更開心一些。
“人類如果失去了所有欲望,如果永遠按別人的心意而活,那還算人類嗎?”
葵葵逐漸鼻酸,“小寧兒,你隻是一個有喜有怒的普通人。在生死面前,即便是高考狀元,也不能夠從容應對所有題目。”
從愛上他的第一秒開始,葵葵就知道他不是一個完美的天使,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月色如稀世美酒,從天而傾,灑在廣袤無垠的土地上。
葵葵握著許頌寧的手,走在芳香四溢的秋夜裡。
晚上睡覺時,葵葵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吵醒了身邊的許頌寧,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問:“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葵葵搖搖頭,一隻手枕在腦後,“我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什麼?”
“我想,是時候再帶你去我家了。上次去都是高中那會兒了,那時候也隻敢跟他們說你是我同學。”
黑暗裡,許頌寧睜開了眼睛,有些猶豫。
“小寧兒,等你修養幾天,我們再去一趟我家吧。我要跟我爸媽說,你是我的男朋友,以後會結婚的那種。”
許頌寧有些緊張,“葵葵——”
“你想當渣男?”
“當然不是。”
Advertisement
“那你以後想不想娶我?”
“夢寐以求。”
“那你父母會不會反對?”
“不會。”
葵葵笑哼,“那不得了。你身體不便,叫我爸媽讓香格裡拉吧,我到時候說請他們吃飯,給他們一個驚喜。”
第57章
自從葵葵提了見父母的事, 許頌寧接連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鑑於上一次見父母時許鳴珂提出了一堆毫無建設性的意見,這次許頌寧學聰明了,直接問了他母親。
於教授聽罷, 什麼也沒說, 隻說讓他放心。
第二天, 許頌寧看見他母親的助理雲叔,以及父親的部下顧叔,與鬱家父母一同出現在酒店門口。
雲叔說:“十分抱歉。孩子提前一天才通知我們, 恰逢新計劃到了突破性階段, 於教授作為團隊靈魂, 實在分身乏術, 隻能先讓我過來。日後項目落實,她一定親自來成都拜訪。”
顧叔說:“因公務安排, 許先生也無法立刻挪出時間趕過來。事發突然, 我們都不清楚小寧兒為何選在這時候安排見父母, 許先生特意派我來說明白小寧兒的特殊情況。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他們都帶著一大幫人來, 烏泱泱一群西裝革履的保鏢和助理, 許頌寧出來一看,顯些背過去。
鬱家父母也驚呆了,明明電話裡女兒說的是自己發了獎學金孝敬他們二老請他們吃飯, 誰能預料到這場面。
許頌寧臉色發白,最後還是雲叔更了解他,立馬叫人放下東西就回去。
一頓飯吃得也是跌宕起伏。
席間顧叔和雲叔都介紹了許頌寧父母身份,不單是葵葵一家震驚,許頌寧自己也挺震驚的, 他雖然自小在父母身邊長大,但似乎對他們一無所知。
後來又說起了許頌寧的身體狀況, 許頌寧主動自行做了解釋,鬱家父母聽完直接黑了臉。
是啊,多麼高的權利地位也買不來生命,誰希望自己女兒守寡呢。
有葵葵從中疏導,最後幾個回合下來,他們勉強同意兩個人繼續交往,但如果要結婚,必須等許頌寧身體恢復健康。
即是理所應當也是意料之內。
葵葵和許頌寧都松了一口氣。
那頓飯過後,時間一下子變得飛快。
在成都時,隻要許頌寧身體允許,他們都會出去玩,和朋友們聚會、滿城市闲逛。
那段日子過得非常開心。
雖然偶爾許頌寧會生病,但葵葵很享受陪伴著他的感覺,就好像已經來到了黃昏暮年,時光變得寧靜又綿長。
有時葵葵也會打趣,問:“小寧兒,如果我以後喜歡別人了,你會怎麼辦?”
許頌寧堅定道:“你不會喜歡別人。”
葵葵笑,“這麼自信呀?”
許頌寧說:“你這個從不獨立完成作業的家伙,要是喜歡別人,可就得自己寫作業了。”
葵葵啊了一聲撲到他身上。
她很依賴許頌寧。
她的專業特殊,需要用到許多專業軟件,但恰好她是個電腦白痴,不會用那些軟件上課也懶得聽,每次回到酒店就第一時間求助許頌寧。
除此以外,作業、考前、生活……任何不會的都要找許頌寧。
偏偏許頌寧也慣著她,凡是她不會的,他都自己學一遍,學好了就指導她。
有時候她懶得過頭了,許頌寧那麼溫柔的人也會忍不住說道她:“葵葵,不可以太懶惰了。現在我都能為你做,但如果以後我不在了呢?你這樣子,我無法放心。”
葵葵窩在他懷裡吃小零食,像一隻貪吃的小倉鼠,握著遊戲手柄盯著屏幕,不假思索道:“那你就不要放心。你手術必須成功,成功後還得很健康,好好活著,活到很老很老。”
“但是——”
“哪有什麼但是啊。”
她向來是個霸道邏輯,許頌寧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笑著嘆氣:“好吧,我一定努力。”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更快。
不知不覺中,天氣已經越發寒冷,逐漸向手術時間靠近。
術前有許多準備工作,他們不得不提前回北京。
回到北京後的第三天,幸運的趕上了北京初雪。
北京初雪常常遲到,但今年來得格外早。
十一月中旬的某個夜晚,睡夢中,大雪悄然而至。
第二天一早,廣袤天地白雪皑皑。
回北京後他們一直住在四合院裡,古樸的屋檐上堆滿雪花,四四方方的庭院裡滿樹純白,頗具古典氣息。
葵葵穿著鼓鼓囊囊的羽絨服,推開門便一頭扎進保姆早上掃好的雪堆裡。
劉姨看了直心疼擰眉:“哎呀,這冒失小丫頭,沒摔著吧?”
許頌寧則笑笑,“她是故意的。”
片刻後,葵葵就從雪堆裡爬起,轉頭朝許頌寧跑來,蹲在他面前拿他腿上的絨毯擦臉,“凍死我了凍死我了!臉蛋兒都要凍壞了!”
劉姨和許頌寧相視一笑。
許頌寧靠坐在躺椅上,披著厚實的毯子,身邊還立著小暖爐,身子虛弱但有精神。
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地上那雪不髒麼?”
葵葵乖乖蹲在他面前,順手幫他揉揉膝蓋,笑著搖頭,“很幹淨,很好玩!你要玩嗎?我幫你做一個小雪人過來!”
許頌寧笑著點頭,“好,謝謝了。”
葵葵又轉頭跑去院子裡,從角落裡的那棵秋海棠的枝椏上掃下幾團雪,裹在掌心裡團揉一番,做出了一個鼻子長腦門頂上的醜醜小雪人。
她獻寶似的端到許頌寧面前,劉姨先忍俊不禁,“呀,這小雪人。”
許頌寧也笑了笑,伸手想要碰一碰它,被葵葵躲開了。
“這多涼啊,你看看就可以了。”葵葵把小雪人放到了連廊長椅上。
她貪圖玩雪,早起說什麼也不戴手套,手指被凍得通紅,放下雪人就把手指湊到唇邊吹熱氣。
許頌寧又心疼又好笑,“凍壞了吧?”
葵葵點頭,朝他撲過去抱住他纖細的腰肢。他的懷抱很溫暖,她很快便不冷了。
許頌寧又摸摸她的腦袋,“進屋裡玩吧。我要掛水了,陪陪我,好嗎?”
葵葵點頭。
雖然手術在即,許頌寧的健康狀況非常重要。
但進入冬天後他的身體依然無可避免的變差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站起來過,坐臥都需要有人攙扶,偶爾咳嗽一聲就會感冒,接著便是打針輸液。
護工抱他去床上,幫他腰後和受過傷的膝蓋下都墊了軟枕,呼吸機也打開以備不時之需。
一切處理妥當,才開始掛水。
他倚著床頭歇息,葵葵就坐在床邊看書,但美人在側她哪裡看得進去,看著看著就窩進他懷裡了。
“怎麼了。”
許頌寧左手扎著針,隻好緩緩抬起右手,溫柔的幫她梳理頭發。
“小寧兒,我不喜歡冬天了。”葵葵靠在他胸前,聽著他胸膛裡規律又沉穩的心跳,鼻腔裡滿是他那熟悉的淡淡香氣。
許頌寧微笑,“為什麼?”
“我喜歡夏天,夏天你更健康,也更好看。雖然夏天你也不會像別的男生一樣穿短袖t恤,但是你穿白襯衫,天吶,那模樣別提多帥氣了。”
許頌寧忍不住笑,“認識這幾年,我們似乎從沒在夏天見面吧。”
葵葵點頭,“對啊。”
“那你從哪裡看見了我夏天的樣子?”
“笨蛋!”葵葵抬頭,輕捏他消瘦的臉頰,“你的鋼琴視頻呀。你忘了我們是怎麼認識的麼?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夏天,還有那個我最喜歡的鋼琴博主,名字是:xkhdsg_01812。”
許頌寧笑起來。
恍如隔世。
現在回憶起來,隻覺世間萬物總在冥冥之中環環相扣,一切好似有上天刻意安排。
他病中無事可做想著回報社會,免費教授鋼琴,卻在無意中收獲了一生摯愛。
他也絕不會忘記那個夏天。
入夜後。
城市寧靜祥和,綿綿雪花在月下起舞,屋子裡也很安靜。
距離手術隻剩三天,許頌寧的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在往家裡趕的路上了。
明天葵葵就要陪許頌寧去醫院開始正式準備手術,但臨行前的夜晚總是讓人難以入睡。
夜裡十二點左右,葵葵醒來了一次。
四合院裡的房間不似霞公府那邊大得離譜,溫馨的小屋子裡,他們兩個人同床而臥。
葵葵睜開眼,看見了一絲亮光,揉揉眼睛仔細一瞧,發現是許頌寧打開了桌上的臺燈。
幽幽燈火,他坐在桌邊專心寫字,側顏清秀如畫。
葵葵迷迷糊糊掀開被子起身,“怎麼不叫醒我?自己起來多危險。”
“沒事。”許頌寧淡淡一笑。
葵葵從床邊拿了一件外套搭到他身上,低頭隨意瞥向他面前的紙張,“大半夜的,在寫什麼呢?”
下一刻,葵葵的呼吸突然停止。
一種久違的恐慌和悲傷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在短短幾秒內裹滿她全身。暖氣充足溫暖舒適的房間裡,她忽覺渾身發涼,腦子變得無比清醒。
許頌寧正在寫遺囑。
他膝下無子嗣,不存在財產利益分割,因此沒有必要請律師來,他的遺囑隻是一些對家人和葵葵的囑咐。
葵葵手指發抖,瞬間脫力在他身邊蹲下,握住他的手掌,驚恐的仰頭看他,“許頌寧……”
許頌寧緩緩撫摸她的發頂,搖搖頭,柔聲道:“葵葵,別怕。”
葵葵的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大顆大顆砸落在地上。
“許頌寧,你以前答應過我的……”
“答應了什麼?”
“那年在香格裡拉,你因為前一天晚上打擾我睡覺而自責,我說,如果內疚你就答應我一件事。”葵葵哽咽著,“你當時問也沒問就答應了。”
許頌寧微愣。他當然記得。
“我現在要你兌現這個承諾,我要你向我保證,一定會活下來。”
一生所愛在自己身邊流淚,許頌寧心裡像有刀子在捅,隻能努力微笑:“葵葵,這有些強人所難。”
“不行!你當年已經答應了!你當時說過無論是什麼都會為我做到!”
許頌寧深深嘆氣:“好。我一定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