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頌寧撞得頭暈目眩,拐杖從手裡劃出,“嗵”!金屬重重砸落在地上爆發出刺耳響聲,吵得他心悸。
葵葵徹底氣瘋了,大顆眼淚從她眼眶裡不斷滾落,厲聲質問著他,嗓子幾乎要充血。
程小安要衝過來拉葵葵,許頌寧忽然偏頭猛咳幾聲,他身子無力的向前傾頹,垂下來抱住葵葵,俯身湊近她耳邊。
葵葵哭得厲害,卻幾乎崩潰的哭喊聲中,隱隱聽見了許頌寧的聲音。
他低低喘息,溫熱的呼吸灑在她柔軟的耳垂,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脖頸,啞聲道:“我不走了……葵葵。”
第46章
小小的病床上, 許頌寧和葵葵面對面側躺,彼此鼻尖隻隔了不到十釐米。
葵葵的胳膊搭在許頌寧身上,探到他背後, 慢慢幫他按揉著。
她剛才力氣太大, 貿然把他往牆上撞, 他那麼消瘦,後背被撞出了一大團紅腫淤青。
“二環那邊太堵車了,小安估計還需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葵葵眼圈很紅, 她剛哭過一場, 嗓子也是啞的, 聲音很低。
看著他溫柔的臉, 又忍不住想哭,“小寧兒……再睡一會兒吧。”
許頌寧搖搖頭, 輕輕握住她的手, 放在自己胸口。
葵葵可以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
許頌寧柔聲道:“不睡了, 想多看看你。”
葵葵點頭, 眨眼間, 眼淚又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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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頌寧冰涼的指尖點在她溫熱的眼角,緩緩幫她拭去眼淚,淡淡笑起, “漂亮的眼睛哭腫了。”
葵葵慌忙搖頭,眼淚更加止不住。
許頌寧伸手抱住她。
這一趟來了才知道,他的葵葵是這樣一個愛哭的小姑娘。
那當初分開,還不知道她暗地裡流了多少眼淚。
他這一輩子或許都還不清這筆債了。
葵葵安心依偎在他懷裡,兩個人心照不宣沉默享受著不多的寧靜時光。
不一會兒, 便有人在外面輕輕敲了敲門。
許頌寧應了一聲,一個護士低頭推著輪椅走進來。
“我累了。晚點再檢查吧。”許頌寧說。
護士還沒說話, 門外又緩步進來一個西裝革履穿著考究的男人。
男人臉上掛著友善的微笑,對許頌寧點頭,“小寧兒,好久不見。”
許頌寧怔住,“雲叔……好久不見。”
雲叔——他母親的助理。
於教授這一趟來得相當突然。
昨天,於教授回北京參加科研會時才聽老保姆說起許頌寧預謀出逃的事,當日晚上,又得知他在成都拒絕配合做檢查,也不允許醫生發送他的數據。
向來乖巧聽話的兒子一連幹出這麼出格的事,她即便是任務嚴峻刻不容緩,也得繞道來一趟。
許頌寧腿傷嚴重下不了床,於教授就親自來到病房裡。
他們在裡面談,葵葵就和雲叔站在外面等。
沒什麼話說,葵葵等得既緊張又釋然。
那屋子裡的,是許頌寧的母親。是真正的上流社會人士,是行程嚴格保密的精尖科學家,是高不可攀的豪門夫人。
葵葵從沒和這樣的人接觸過,甚至沒有和他們見過,她不知道怎樣面對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她很怕失態。
但等著等著,恍惚間卻想到,即便失態又如何呢?
難不成還妄想嫁給許頌寧麼?
她在某個無法描述的瞬間,莫名意識到,許頌寧是一定會離開她的。
不在此刻,就在未來的某一刻。
許頌寧說他不走了,但有些事或許是他也不能決定的。
她已經感受不到他們之間曾經那濃烈的牽絆感了,她腦海中無法預判和期待下一次見面的場景。
許頌寧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他們不是一路人。
咔噠。
門口傳來輕輕的一聲響。
雲叔上前開了門,於教授從裡面緩緩走出來。
正是春日,她穿了一身幽綠長裙,身姿高挑纖細,踩著十釐米高跟鞋。
她身上沒有過於誇張的點綴,脖頸和腕間隻戴了少許低調又奢華的高級珠寶。
於教授多年醉心於航天科研,無心保養,但依然容貌明豔,風姿綽約。
她面上並無過多神色,但天生雍容,氣場強大。舉手投足間盡是高貴。
葵葵不敢直視她。
“小姑娘,跟我來一趟。”
於教授嗓音淡然,不等葵葵回答便往前走,衣擺飄動,聲音從葵葵頭頂掠過,沉穩有力。
休息室距離許頌寧的病房不遠,關閉了門,站在旁側等候他們。
寬敞明亮的休息室,於教授坐在弧形沙發正中間,手邊停著一杯熱茶。
葵葵微微垂頭,看見她的長裙裙擺一半搭在深棕皮質沙發上,一半搭在柔軟的地毯上。
燈光一照,溫潤的光芒似熒熒珍珠。
於教授先開口:“小姑娘,我是小寧兒的母親。”
她把瓷杯放到茶幾上,手指纖細白淨。
葵葵沉浸在難以言說的情緒中,緊張觀察著每一處細節,點頭說:“伯母您好。”
“別緊張。”於教授道:“我從來不兇小朋友。”
葵葵微愣,抬起頭看她,看見她那張姣好的面容上是淺淡的微笑。
果真是母子,許頌寧不僅容貌像他媽媽,就連這柔和但不親近的笑容也很像。
“小姑娘,你和小寧兒認識多久了。”於教授問。
葵葵如實回答:“兩三年了。”
於教授脊背筆直,一頭長發搭在雪白的肩膀上,若有所思點點頭,“也算很久了。他很少和外人相處那麼長時間。”
葵葵無奈低頭,她想解釋他們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了。
於教授又笑,“你是他要好的朋友。我這一趟來並沒有別的目的,隻是好奇他為什麼突然來這裡。”
葵葵搖頭,“很抱歉,這件事我也不知道原因,無法回答您。另外有件事,我想我應該如實告訴您。”
“噢?”
“他身上的傷是我弄的。腿和手是不小心,後背和後腦勺……也是不小心。”葵葵說。
葵葵知道,如果情景互換,換成她被人撞,她媽媽肯定氣得要弄死罪魁禍首。
但於教授聽了,隻是隨意笑笑,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點了幾下。
“真是不乖。”她說。
葵葵呼吸停滯。
她又道:“是小寧兒不乖。他剛才對我撒謊了,說是他自己下車沒注意摔了。”
葵葵微愣,慢慢的,心裡又泛起酸楚。
許頌寧還是這樣的老好人,明明痛得起不了身,依然會不分緣由的維護她。
於教授抬指拈起茶杯,隨意喝了一口。
“不必在意,我們不會追究你任何責任。他已經長大,我們為人父母總不能管束他一輩子。”於教授放下茶杯,瓷器與茶幾碰撞,發出極其微小的聲響。
又道:“等他畢業成婚,自會有人操心他的事。”
葵葵低著頭,瞬間睜大眼睛。
“這事兒他沒同你說過?早在他出生以前就定下來了。”於教授眉頭微抬,“我們家族情況特殊,小寧兒是最聽話的一個。他五歲那年在釣魚臺見過蕪兒一次,回來誇妹妹可愛,當時老爺子就說,那是他未來媳婦兒。”
葵葵後背發涼,手指緊縮在一起。
她努力維持著應有的體面,但仍舊面色發白。
她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真從他母親口中得知這種事,她還是忍不住難受。
她隻覺得自己幼稚可笑。
她還做著那些不切實際的童話夢,許頌寧已經開始肩負起家族的任務。
於教授後面說什麼,她已經過耳不過心,艱難回應著,整個人像行屍走肉。
堅持了沒多久,她終於如坐針毡,慌忙找借口出去了。
木門關閉,門外混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於教授手裡的瓷杯晃動一下,鳳眼輕抬,勾唇一笑。
“像嗎?我第一次做這種事,不太熟練。”於教授問。
雲叔點頭,“挺像的。我都要被唬住了。”
“小寧兒真是長大了。以前多睡三分鍾都要坦白的孩子,現在竟然教他母親撒謊。”
雲叔也笑笑,“珂哥兒這些年在外面也交往不少女孩兒了,您就當是提前適應。”
於教授款款起身,裙擺微揚,“這事兒要換成鳴珂,一切另說。”
雲叔:“當然。”
於教授和雲叔一起往外走,轉過走廊拐角,隨口吩咐:“你稍後親自去院長那邊了解情況,他稍微好點就立刻轉回北京,別在外面逗留。”
“好。”雲叔點頭,“小寧兒一向有分寸,不會胡來。”
於教授應了一聲,向前邁出半步,屋外光芒豁然從窗外灑入長廊。
春天的暖陽。
於教授停住腳步,垂眼看那柔和的光芒從銀白色高跟鞋尖一直鋪灑到牆角。
她忽然有些好奇,“你說,我剛才沒嚇著人家吧?”
雲叔搖頭,“您沒什麼娛樂活動,又不愛摻合年輕人的事,還不知道吧,他們年輕人愛看的那些亂七八糟東西裡都是惡婆婆直接拿出千百來萬趕人走。”
“這麼簡單?”
“嗯,就是這麼簡單。”
於教授低笑一聲。
一位高個子歐美長相年輕人從他們身旁路過,手裡提著幾包東西。
雲叔回頭看了一眼,瞥見那年輕人去到了許頌寧的病房。
此時,程小安正掛著臭臉。
他大老遠開車去文殊院買葵葵要吃的龍須酥,一路上堵車堵得要命,買了回來,看見好不容易暫時合好倆人又是冰凍三尺的狀態。
程小安眼一閉心一橫,想手裡的把龍須酥扔了,衝上去把他倆腦袋摁在一起。
“又想幹嘛啊!”程小安拽葵葵胳膊,把她往許頌寧床邊拉了幾步。
葵葵瞪他,“不要拉我,我會走!”
程小安真想把她扔回高中班上,找機會狠狠踹她凳子解氣。
“你倆又在鬧什麼啊!”
程小安先罵葵葵:“你這死丫頭一天到晚嘴裡都是他,這會兒人在這兒了,你又不理他!”
又轉頭罵許頌寧:“你這混賬小子也是,我就出去一趟的功夫,你又幹什麼了能給她氣成這樣!”
程小安普通話本就不算利索,罵著罵著,眼看方言就要蹦出來了。
葵葵一把捂住他的嘴,給他拖到一邊,摁到凳子上,“你先等我一會兒!”
這次的問題和上次完全不一樣。
因此葵葵並沒有瘋狂,跑出來見到許頌寧後,隻感覺心裡接連冒著寒意,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窖裡。
眼前的人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許頌寧卻隻是坐在床上安靜望著她,一如既往平和似水。
葵葵不由得吸了一口氣,說:“許頌寧,我希望從你這裡再確認一次,你母親說的,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