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頌寧的睫毛緩緩抬起來,柔和陽光落進他眼睛,把一雙瞳孔照成漂亮的琥珀色。
他看了她一眼,又緩緩閉上眼。
完蛋。
許頌寧可是從沒在她面前生過氣的人,他以前是純包子性格,任由葵葵欺負的。
葵葵心裡發毛,趴到床邊,伸手輕輕摸他的手指,細長的手指骨節分明,皮膚微涼,摸上去手感不錯。
“小寧兒,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嘛。”
許頌寧還是不說話,葵葵兩個手指模仿小人在他胳膊上遊走,他不回答,她就輕輕蹦噠兩下。
葵葵低聲嘟囔:“怎麼回事呀,你把那個脾氣好的小寧兒藏哪兒去了。”
許頌寧還是不理她。
她就更加放肆,伸手亂揉他柔軟的發絲,“還給我,還給我,快把那個好脾氣的小寧兒還給我!”
眼看著一頭黑發被她揉得蓬亂像雞窩,許頌寧終於忍不住了。
睜開眼看她,低聲呵斥:“別摸了。”
“哦……”葵葵收回手。
許頌寧表情不太好,但也不兇,隻是緩慢眨眼瞥她,也不說話。
葵葵趴在床邊兩手墊著下巴眨眼睛,用盡畢生所學努力扮可愛,試圖勾起他的同情心。
顯而易見,許頌寧這人軟硬都吃,尤其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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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脾氣的許頌寧回來了。”許頌寧淡淡道:“你還要怎麼欺負他。”
葵葵笑起來,“胡說,我從沒欺負過小寧兒。”
“你沒有欺負他嗎。”
許頌寧緩緩抬起手,輕輕晃了晃,瞧見那條小紅繩還安然無恙待在他手腕上。
這才安心的放下了手。
護工將一盆溫水送到門口,葵葵端過來,擰幹了帕子俯身幫他擦拭額角的冷汗。
許頌寧躺在床上靜靜望她。
她白淨的脖頸就在咫尺間,鬢間碎發散下幾縷,在他眼前微微飄動。
一切都如此美好。
第45章
又是一晚上匆匆過去。
許頌寧醒來時, 葵葵還在熟睡中。
他昨天半夜又有些低燒,她不放心,熬夜熬到很晚, 早上便起不來。
葵葵就趴在他床邊, 許頌寧支起胳膊緩慢起身, 注意不吵醒她。
許頌寧慢慢拔了針,又一點一點把腿挪下床。
葵葵正安安靜靜的睡覺,面容平和。許頌寧看了她良久, 想要摸摸她的腦袋, 但還是收了回手, 唯恐弄醒她。
他的膝蓋新傷加舊傷, 正裹著厚厚的護具,走路十分艱難, 他隻能扶著牆, 咬牙一點一點的拖沓著腳步出去。
走到門口, 又忍不住回頭看了葵葵一眼。
病床靠近窗戶, 陽光落在她發絲間, 她的背影還是那樣嬌小可愛。
等她醒來,又會看見床上空無一人。
想到那畫面,許頌寧的心又仿佛被人捏住, 疼得發顫。
可是他別無選擇,隻能長嘆一口氣。
許頌寧伸手攬過靠在門邊的拐杖,架在身側,輕輕打開病房門,邁了出去。
國際部人少, 走廊裡空蕩蕩的。
許頌寧低頭努力挪動步子,剛走出幾步, 身旁忽然伸出一隻手,直接摟在他腰上。
許頌寧瞪大眼睛,回頭,一張白淨深邃的俊臉闖入視線。
金色微卷發,碧藍色眼眸,唇紅齒白,是個英俊的外國人。
“嗨。”外國人先打招呼了,笑得陽光開朗。
許頌寧怔怔看他,沒有說話。
他又笑,“許頌寧,許同學對吧?”
許頌寧遲疑,“是……小安麼?”
“沒錯。”
他們隻見過一面,還是在程小安和葵葵高二那年寒假,沒想到互相都還能記得。
“怎麼自己出來了?”程小安上下打量他一番,緩緩點頭若有所思,“嗯,讓我猜猜,偷跑出來的?”
許頌寧扶穩了拐杖,久站導致他腿疼得厲害,不得不慢慢往後挪。
他警惕的看著程小安,又望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抱歉……但是我必須走了。”
程小安擺擺手,嘴角都快咧到後腦勺,“那麼緊張做什麼,鬱葵葵那蠢蛋那麼喜歡你,我還能給你吃了不成?”
許頌寧抓緊了拐杖。
“好了許同學,我們談談吧。”
程小安隨手推開隔壁病房的門,偏頭看一眼許頌寧,“進來吧。”
程小安這一趟來,顯然是因為跟葵葵聊過天。
這兩天葵葵的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時不時在他們那三人小群裡發瘋,陳清霧遠在香港不能及時趕回來,隻能派他這個小弟來解決問題。
剛好程小安闲得沒事兒做,正好可以來八卦八卦。
“你說你要搞消失,也最好消失的徹底一點吧?怎麼又突然出現呢?你這不純玩兒人家嘛。”
程小安坐在床邊,託腮看著坐在床上的許頌寧。
許頌寧低垂腦袋,面色很白,“很抱歉,這件事都是我的責任,我處理失誤。我知道給你們都造成了巨大的困擾,如果還有補償的餘地,請盡管提。”
認錯態度倒是良好。
程小安點頭,兩手抱在胸前,放松的笑,“那你說說吧,你錯在哪兒了?是不該來,還是不該來了卻被她發現?”
許頌寧低頭看著雪白的床單,因為剛才走動,腿疼得厲害,額頭已經微微冒出冷汗。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說:“不該來了但被她發現。”
程小安嘖了一聲,“那為什麼來成都?都分手,啊不對,你們從沒在一起過,都鬧掰了為什麼還來?”
許頌寧不禁苦笑,“來旅遊。”
程小安微笑,“你看我像傻子嗎。”
許頌寧腿疼得實在坐不住了,緩緩倚向床頭,扶額嘆了一口氣,“我也有思念的權利吧。”
程小安“呵”了一聲,眼睛忽然亮起來,“我就說鬱葵葵那智力絕對有問題,這都猜不到。你果然是在演韓劇對吧?得什麼絕症了要分手?分了手還依依不舍的。”
許頌寧無力笑了一下。
“跟我說說,我絕不告訴她。”程小安單手託著下巴,一雙藍眼睛非常八卦的眨巴。
許頌寧轉頭看他,倍感無奈,“不是絕症。”
“不是絕症?”
“嗯,不是絕症。”許頌寧點頭。
他一直以來最痛恨的就是他得的不是絕症,那樣他可以直接放棄,家人朋友們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可他偏偏得了個能治、但又非常難治的病,治了那麼多年,勉強苟活著,死不了也活不好。
“既然是從小到大的病,為什麼突然選在那時候決定跟她分開?”
許頌寧嘆氣,“往最壞的方向惡化了。之前維持了十年的治療方案,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隻能停止方案等待手術,在此之前,可能隨時死掉。”
程小安吃驚。
“如果繼續下去,我可能某一天,毫無徵兆突然死在她面前。”
許頌寧緩慢眨眼看著天花板,“而且即便撐到手術,也極大可能下不了手術臺,即便手術成功了,也隻有不到20%的存活率。”
程小安驚得說不出話。
高二那年第一次見就知道這是個病人,平時也聽葵葵說過他身體不好,但沒想到這麼嚴重。
許頌抬指揉了揉太陽穴,眉頭微蹙,緩緩支起身體。
程小安低頭瞧見他手上的紗布,連忙上前扶他。
“謝謝。”許頌寧咳嗽幾聲,又道:“我必須走了。”
程小安沒心沒肺慣了,很少感到事情如此難辦。忍不住皺眉問許頌寧:“你就這麼回去了,我該怎麼跟她交待?”
許頌寧坐在床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眸子裡像染了一層霧。
“小安,你就當從沒見過我吧。”
拐杖停放在床邊,許頌寧伸手拿過來,右手上的紗布已經隱隱浸出血。
“許頌寧,你真的不問問她的意見嗎?”程小安眉頭緊鎖,看他身子微晃,緩緩起身。
“如果,我是說如果。”程小安頓了頓,“她本來也沒打算過擔驚受怕的生活呢?告訴她原委,是尊重她的選擇權。”
許頌寧緩慢走到門口,腳步停了片刻,又淡淡一笑,“或許吧。但是我不敢賭。”
病房門打開,安靜寬敞的走廊,一排小巧的廊燈把走廊照得灰蒙蒙,不甚明亮。
許頌寧的背影消瘦颀長,風衣散開,下擺徐徐飄動。
他垂著頭,走得很艱難,掌根的傷口已經完全裂開,鮮血弄髒了拐杖,又滴落在地上。
程小安立在房間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追過去。
片刻後,一個雪白的人影忽然從病房門口閃過。
身形嬌小,白色棉質長裙與一頭烏發齊齊飛揚,程小安定睛一看,發現是葵葵。
程小安拔腿追出去,看見葵葵跑到許頌寧身後幾米便停下來了。
她正猛烈喘著粗氣,胸口大幅度起伏,意外的沒有大哭大鬧,面色是鐵一樣的凝重。
程小安上前拽住她,“別衝動!”
葵葵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盯著面前那道黑色風衣的身影。
她記得自己睜眼時的驚恐,好像全身都瞬間掉進了冰窟窿裡,恐懼和擔憂交織纏繞,在渾身上下攀爬蔓延。
葵葵渾身發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冷聲問他:“再玩一次消失,是嗎?”
他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但沒有回頭。
氣氛瞬間凝固起來。
程小安咽了口水,抓緊葵葵的胳膊不敢松懈,唯恐她跑出去。
又是那該死的沉默。
葵葵終於忍不住,放聲罵道:“許頌寧,再離開一次,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死死瞪著許頌寧,一身上下的細胞都血液沸騰活躍起來,恨不得衝上去跟他拼個你死我活。
“隻要你今天離開這裡,以後天高路遠,我們永遠決裂!再也不會有任何聯系!我這輩子、下輩子都會恨透你!”
葵葵的聲音幹啞撕裂,帶著濃厚的哭腔,聽得人心驚膽戰。
程小安小心地看她的臉,拉了拉她。
前方那停滯的身影終於有了動作。
他微微低著頭,腳步遲緩虛浮,拄著拐杖,一點一點——
繼續向前走去。
程小安忍不住出聲大喊:“許頌寧!”
許頌寧仿佛沒有聽見,不回頭,固執的往前走。
葵葵終於控制不住,用力甩開程小安的手,快步衝上前一把抓住許頌寧的胳膊,猛地把他按到牆壁上。
許頌寧猝不及防,身子劇烈一晃直接重重撞上堅硬的牆壁。
“砰”的一聲巨響,許頌寧的脊椎和後腦勺仿佛爆炸開,痛得喉間發出一絲呻吟。
葵葵目眦盡裂,用盡全力掐住他的手臂把他抵在牆上,“你瘋了嗎!許頌寧!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我說我要恨透你啊!”
“你會永遠失去我啊!”
“許頌寧!你不要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