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頌寧這些天精神和身體都幾度崩潰。
這些事,他或許知道,又或許什麼都不知道。
三裡屯露臺酒吧。
光線昏暗,燈紅酒綠。
葵葵抵達時,陳清霧正坐在露臺邊上,望著遠處發呆。
陳清霧這一年長高不少,蓄著長發,十七歲,已經出落的婷婷玉立。
她出門前特意打扮過,一身煙灰流紋裙子,看上去漂亮且成熟。
“可算來了,快把您朋友領回去吧,我們哪敢賣酒給未成年!”酒吧老板說。
葵葵低聲道了謝謝,走過去拉住陳清霧的胳膊便往外走。
兩個人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路上也沒說話,互相抽不出精力問對方的情況。
回到酒店後,已經是夜裡十點了。
一起進到光亮裡,陳清霧終於看見葵葵眼圈很紅。
陳清霧立刻清醒過來,抓住她的手臂,“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
葵葵搖搖頭拂手推開她,把外套隨意扔到窗臺,蜷腿坐到椅子上埋頭喃喃,“還能有誰啊……”
陳清霧心裡猛然一酸,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
“別怕,我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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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葵腦袋埋在膝蓋裡默默流淚,沒有說話。
各自沉默了很久,陳清霧還是嘆了一口氣,猶豫道:“有一封信,是許鳴珂讓我代交給你的。要看麼?”
葵葵微愣,又無力笑了一下,“許頌寧寫的?”
陳清霧點頭。
“他連面都不想跟我見。”
葵葵滿心隻覺得諷刺。
她以為這樣認真的事情,至少需要當面說清吧。
這半年,她做了一場夢。
夢裡邂逅了一個完美的富家公子,他溫柔、帥氣、體貼入微,他會為她演奏她最喜歡的樂曲,也會千裡迢迢來成都給她驚喜。
她以為這就是愛,以為這就是尚未戳破的喜歡。
結果到頭來,隻有她這麼認為。
對有錢有闲的富家公子而言,那些舉手就能辦到的事不算喜歡,那些隨口說出的甜言蜜語更是如同兒戲。
隻不過一場沒來由的一時興起。
現在,他興致結束了。
葵葵打開那封信。
紫白色的信紙,配色和金邊花紋與他曾經送她的那本樂譜一模一樣,就連紙上的淡淡香氣都是熟悉的味道。
折疊的信紙,打開來,隻有短短兩行字:
很抱歉,葵葵。
請原諒我曾經的所作所為,但我從沒愛過你。
葵葵望著那兩行字。
字跡工整,不歪不斜舒展大方。
真是一手好字。
寫起冷漠的話來,連字都變得冷酷了。
“葵葵……”
陳清霧站在她身後,俯身抱住她。
恍恍惚惚中,葵葵記起來,那天在家裡,自己也是這樣站在許頌寧身後,俯身抱住他,而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悄悄親他的耳垂,他臉紅得像日落時分的晚霞。
她在來之前,心裡幫他找了很多借口。
比如,他是因為高三下期壓力大,實在沒時間看手機,心情壓抑,也不想回消息。
再比如,他是因為生病了,沒什麼精力再處理這些事。
……
結果到最後,隻是他玩夠了。
即使她不遠千裡來北京,他也不想見她。
甚至不想再受她糾纏,讓人送來一封禮貌的拒絕信。
“真是愚蠢。”葵葵垂眸看著桌面,一顆顆眼淚接連滾下來,落進掌心,隱隱發燙。
“我那時候覺得,你靠近許鳴珂,你想要得到他的感情,就會嘗盡這種苦頭。”
“我恨鐵不成鋼,對你惡語相向。”
葵葵回頭看向陳清霧,含淚笑起來,“對不起,清霧,其實愚蠢的人是我。我居然天真的以為他們兩兄弟不一樣。”
陳清霧看到她哭,心裡疼的要命,每一口呼吸都感到濃重而刺痛。
她忽然遲疑起來,不知道應不應該撕毀承諾,把許鳴珂不允許告訴葵葵的事告訴她。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事實。
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許鳴珂要她一有機會就給葵葵拍照,問起用途,他卻避口不談,隻說絕不會影響她們的生活。
她想過拒絕,還沒說出口,他便抬眸搖頭,容不得她拒絕。
那一場陪她的畫展,隻不過是他做事不留證據的習慣,他說完了事轉頭就上車離開,留她一個人在那裡孤獨坐到閉館。
“葵葵。”陳清霧低頭用發絲輕蹭她的腦袋,“我們這一趟,隻是來旅遊。”
“程小安已經買了明天最早的航班。”
“他很少來北京,我們,就當陪他玩玩,好嗎?”
葵葵淚眼婆娑,一點一點把桌上的信紙揉成了一團,俯身輕輕送進垃圾桶,轉身抱住陳清霧。
“好。”
第39章
從北京回來後, 葵葵清除掉了所有與許頌寧相關的東西。
他的微博,他的手帕,他留下的遊輪票……她大哭幾場, 全部清理幹淨。
最後在清理微信時, 翻到那一連串信息, 猶豫了好久,還是沒舍得刪除。
心裡為自己找了個借口,說是為了隨時學習他的解題過程。
後來有一天, 葵葵上課走神, 半晌回過神來, 看見自己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一句:
以後, 我就去過遇見你之前的生活。
許頌寧對她生活產生的影響可大可小。
要說大,他離開過後, 她的生活一切正常運行, 什麼也不缺。
但要說小, 她在往後的日子裡看到鋼琴和北京, 心裡都會控制不住一顫, 接著再想起他那張俊俏的臉。
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無疾而終的初戀。
是她心裡無法觸碰的柔軟。
而後,她的高三如期而至, 整整一年的時間,卻是一眨眼便又匆匆過去。
在高三來臨之前,大家都覺得是洪水猛獸,但真正經歷過後,覺得也不過如此。
關於高中, 葵葵最後的記憶除了高考,就是自己的成人禮。
成人禮照例在四月中下旬舉辦。
那天是一個陽光溫和的周五, 氣溫舒適,春風徐徐。那是他們高三生活中最愉快最放松的日子。
學校把操場和大禮堂都隆重布置了一番,氣氛歡樂濃鬱,雖然隻是高三年級的成人禮,但全校同學都很期待。
周四下午葵葵提前放學,回到家時,看見媽媽已經幫她把禮服取回來了。
裸粉色高腰緞面禮裙,燈光照耀在上面,折出波光粼粼,優雅十足。
他們的高中還算注重素質教育,高三了也正常周末、不上晚自習,一周七八節體育課。
原本體育課葵葵都是上兩節翹三節,高三那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突然化悲憤為動力,每節體育課都沒落下,抱著排球泡在體育館裡。
她起初隻是拿排球發泄發泄壓力,沒想到還有一堆附加好處:
她長高了、臉蛋胳膊腿兒都瘦了、不弓腰駝背了……總而言之,整個人漂亮了不少。鄰居見到她都忍不住誇贊“越來越有臻臻年輕的模樣了。”
於是,到了成人禮那天,她穿著禮服高跟鞋,梳著媽媽精心為她設計的發型,化著溫柔明媚的妝容出現時——
班裡一眾男生都立刻驚呼起來,集體起了個大哄。
一位跟她關系不錯的男生放聲喊著:“鬱葵葵同學!騙我三年啊,原來你丫的這麼漂亮!”
葵葵瞬間紅了臉,笑得合不攏嘴。
緊接著陳清霧出現在門口,葵葵和男生們一起大聲鼓掌,用盡全力誇她漂亮。
但這並不是恭維,陳清霧這丫頭在高三的強壓之下,改掉了先前一堆熬夜、吃零食等等壞毛病,不僅長個子,曾經臉上一點點痘印瑕疵通通不見,漂亮程度直逼校花。
她穿著一身白金裙子,價值不菲,還特意戴了閃閃亮亮的珠寶,葵葵由衷替她高興,喊得幾乎缺氧,等到程小安出來時,葵葵都快暈倒過去了。
葵葵在成人門前與金發碧眼蔚藍西裝的程小安合拍了一張照片,發到微博上,一直被點贊點到了第二年春天。
成人禮那天所有人都開心,儀式結束後,家長開始給孩子們送禮物,通常女孩家長送首飾,男孩家長送手表。
葵葵剛和媽媽拍完照,旁邊的陳清霧便突然抓著她向校門口跑去。
葵葵捂著胸前媽媽送她的項鏈,被她拉得腳步踉跄,忍不住問:“這是幹什麼,鬼撵上來了?”
陳清霧回過頭,一張明豔動人的臉上是無比燦爛笑容,她開心的大笑,“小珂來了!”
“啊?許鳴珂!”葵葵驚呆了。
這一年陳清霧和許鳴珂一直有聯系。
那年她們倆在北京被那兩兄弟傷透了心,在酒店抱一起痛哭流涕,程小安趕去北京給她們撈回成都後還嘲笑了半年有餘。
但盡管如此,那之後陳清霧依然鬼迷心竅不放棄喜歡許鳴珂。
葵葵一度懷疑許鳴珂給她下蠱了,遭了那樣得教訓還不死心,他稍微給點甜頭她就能不顧一切。
但後來也懶得罵她了,看見她認真學英語,甚至還去參加了港大的卓越人才計劃,葵葵想著,陳清霧要真能因為愛情考上港大,那其實也挺不錯的。
她們兩人踩著高跟鞋,一路風風火火的跑出校門,看見門口正停著一臺金標閃閃、絲毫不低調的超級豪車。
倒是非常符合許鳴珂的行事作風。
看見她們來,車門半開,許鳴珂那張英俊帥氣的臉便緩緩露了出來。
他一身銀系西裝,翹腿坐在車內,滿身盡是雍容貴氣。
那纖長的睫毛一抬,他微微仰頭笑道:
“好久不見。”
許鳴珂最近出差路過西南,偶然得知陳清霧成人禮,便順道來了一趟,還帶了兩份禮物。
葵葵接過來一看,價值一套房的鑽石腕表。
嚇得她趕緊塞回給許鳴珂,半天都感覺燙手。
她一個高中生可受不起這樣的大禮,而且她也不想再跟他們許家人有什麼聯系。
許大少爺是全世界第一大忙人,禮物送到,隨意跟陳清霧寒暄幾句,便要離開了。
車子揚長而去。
沿著望江河畔駕駛,一路上,都是二環路陌生又熟悉的風景。
外面的世界喧囂,車內卻是異常寧靜。
片刻後,還是許鳴珂先開口了:
“很漂亮。倆姑娘都長開了。”
車後排坐著一個沉默的男人。
男人蒼白纖細,天生得一張輪廓分明漂亮無暇的臉,靜靜倚著後座,黑發微垂,睫毛輕顫,眼下泛著淡淡的青。
鼻氧管橫貫在瘦削的臉上,他也無力多說什麼,隻能輕輕嘆氣。
路過了安順廊橋,便看見望江樓崇麗閣的鎏金頂被群青環繞,靜靜佇立在河邊。
他抬指輕輕點在車窗,記起了上一次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