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潋伊柔聲笑了一下, “嗯,這件事我聽佟叔提過。小寧兒也已經知道了,還說‘不是真的就好’。”
葵葵一愣,“什麼意思?”
“這小孩兒打小就是慈悲心腸。大概意思是,那人的悲慘經歷不是真的, 那就沒關系了吧。”
“……”葵葵怔怔的,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
許潋伊又道:“別擔心, 沒什麼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騙嗎?”
“嗯。”
許頌寧上當不僅不算稀罕事,甚至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
這一切可以歸因於許家在對待孩子的教育上,那套獨特又鮮明的模式。
曾經,許家父母對許潋伊和許鳴珂的零用錢都有一定程度的管控,尤其他們還在青少年時期時,每天、每月的支出數額有非常明確的規定。
許潋伊因為是女孩子,偶爾撒撒嬌他們就會把額度調高;但這招許鳴珂行不通,於是他直接創業,在大學時居然還發展出了不小的規模,一度過得風生水起。
不過同其他事一樣,輪到許頌寧時,方法就變了。
在錢財上於教授對許頌寧也採取快樂教育,簡而言之要什麼買什麼,自己從不多說,也不允許其他人說他半句。
直到後來有一天——許頌寧被人預謀行騙。
他自打出生以來出行都有司機,那天其實也不例外。
但偏巧那天司機家裡有事耽誤了十分鍾,許頌寧在學校外等了這十分鍾,於是就讓人逮著機會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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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次一樣,或許是知道他傻,那人騙他說自己女兒被綁匪綁架了,贖她需要八百來萬。
如此低級的騙術,騙得許頌寧一身上下貴重物品全給那人不說,還有一張平時用的卡也被刷出了巨額。
因為涉案金額大,追回錢財倒是不難,麻煩的是那人被司機發現後一時著急,居然想把許頌寧一起帶走。
一通混亂拉扯下,許頌寧險些被車撞。
那次回來過後全家上下都極為震撼,於教授處理完那個騙子,回來就把許頌寧的卡設了限額,還強制給他配了很長一段時間保鏢,後面許頌寧再三強調自己絕不和陌生人說話才勉強作罷。
但他雖是這麼說,下次該上當卻還是上當。
後來便同這次一樣,隻要不是威脅到他人身安全的大事,數額別高得太離譜,別人騙他一點小錢他們都懶得管了。
“他還真是人傻錢多。”葵葵客觀評價道。
許潋伊也笑了笑。
這一通電話打了將近半小時,快要結束時,時間已經接近零點了。
成都市區內多年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但架不住三環外居民們的熱情。
隨著一聲聲炮響,陸陸續續有漂亮的煙花升上夜空,一朵朵五彩繽紛光芒耀眼,將整片夜空染得絢麗奪目,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葵葵仰頭望天,伸手欲捕捉那片刻光芒,慢慢又笑起來。
無論願意或是不願意,總之,新的一年已經到來了。
葵葵嘆了氣,微笑著,低聲對電話另一端輕輕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她的聲音向來是活潑的、清脆的,此刻卻是難得溫和的、平緩的,仿佛還能聽到她那邊喜慶的電視聲,春晚上的主持人們也正在倒計時,慶祝新年。
許頌寧雙目輕闔躺在床上,隻聽到她這一句祝福,一滴眼淚便從眼尾滾落下去,順著眼角落入鬢間。
許潋伊關閉了手機,坐在床邊,輕輕幫他擦了眼淚。
“小寧兒,新年是不可以掉眼淚的。”許潋伊微笑著。
今年除夕夜,父母和許鳴珂都照例去西山陪老爺子了,隻有許潋伊和許頌寧兩個人留在冷清的霞公府。
許頌寧自打回北京後,情況一差再差,做了無數檢查和治療,但也於事無補。
惡化的趨勢無法控制,他的心情也越來越壓抑。
心情壓抑,身體就更加變糟,這幾乎成了個惡性循環。
原本他們決定年後立刻趕回洛杉磯,但除夕前一晚,許頌寧突然摔倒在浴室,當場暈過去被送去搶救,身體也承受不住長途飛行了。
他在醫院清醒時說要回家過新年,但回家後精神一直極差,依賴氧氣才勉強能呼吸,一整天幾乎都是睡眠狀態。
許潋伊也隻好寸步不離陪著他。
半夜兩三點時,許頌寧醒來了片刻。
睜開眼,看見許潋伊正坐在書桌旁打電話。
為了照顧他,屋子裡的燈都沒有關,許潋伊為了讓他有點節日氣氛,讓人在房間裡布置了幾串小燈籠,還往窗戶上貼了一張窗花。
也算是一點點心靈慰藉。
許潋伊穿著條紋襯衫,滿頭柔順長發披散,一手點在書桌上,一手支起腦袋,對著電話另一端說法語。
從背影看,她皮膚白淨,溫柔纖細。
這幅場景不是許頌寧第一次看見了。
從小到大,姐姐都是這樣。
她不像許鳴珂,小時候總愛逗許頌寧,給他逗哭了又丟給保姆哄。她從來都是笑著摸摸他的頭,誇他又長高了。
她一開始在瑞士讀書,後來為一個男人去了法國,常年留在法國。
再後來許頌寧病情越來越糟糕,她就親自帶著他去治病,輾轉幾個國家來來回回的跑。
她是個沉穩性子,卻又是愛擔心的性格。
此刻也一樣,分明已經請了護工,她還是放心不下,一定要親自守著他。
“姐姐……”
許潋伊聽到聲音,對電話另一端說了句抱歉,立即掛斷電話走過來。
“醒了?感覺怎麼樣?”許潋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涼,她用自己的掌心幫他捂熱。
許頌寧虛睜著眼睛,望著她,開口道:“別再聯系那個人了……他不值得,也配不上你。”
從沒想過他會對她說這話。
許潋伊不禁愣住,半晌才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額頭,“發燒燒糊塗了吧?小寧兒,你什麼時候操心過這些事。”
許頌寧緩慢搖頭,閉上眼,感覺喉間泛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我怕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我很早前就想勸你了,隻是怕你傷心。”
許潋伊又笑笑,“你還是小孩子,你不懂這些事的。你隻要乖乖配合治療就好了。”
“我怎麼會不懂……”許頌寧苦笑,咽下一口腥氣,“我也配不上葵葵。”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以怎樣的方式離開葵葵,她才不會太傷心。
起初他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回到北京直接與她斷了聯系。
但他想起了姐姐。
當年許潋伊在瑞士的戀愛對象也是和她斷崖式分手。
許潋伊那時本想著自己遲早要回北京,婚姻必須由家族安排,她也不可能和一個法國人結婚,所以不過是段隨口答應的戀愛。
但這一場並不當回事的相愛又分離,卻莫名讓她在後來的日子裡痛苦萬分,甚至丟下學業去環球旅行一兩年。
以為一切已經過去,但再回來時,與對方一次不經意的偶遇,又讓她耿耿於懷,時至今日依然斷不幹淨。
許頌寧發自內心的認為那人是個混蛋,他不想成為那樣的混蛋,更不想讓葵葵也經歷這樣的痛苦。
他深思熟慮後,決定慢慢減少聯系,通過這樣的方法一點一點磨滅葵葵的熱情,遲早有一天她會徹底對他失去興趣。
總歸不過半年的相識,甚至不是挑清說明的戀愛關系,她或許不會太陷進去。
雖然這樣也是混蛋行為,但至少她會好受一些。
往後再記起這段往事,也隻當是漫長生命中的一段旅程上,遇到個無聊的、半路下車的人。
“小寧兒,你現在不應該想這些。”
許潋伊笑著拍拍他手背。
許頌寧慢慢睜眼看向她。
“你應該想的是,怎樣才能快速好起來,不能再消極不能再心亂,好好的、坦然的接受治療。”
他們都知道這很困難。
許頌寧沉默不語,她又道:“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故意停頓住,許頌寧低咳一聲,“是什麼……”
“是你要至少恢復到能做題。最近那小姑娘發來的題目越來越難了,你也知道我多久沒動過數理化書本,國內教得又不太一樣。上次有道題我實在不會,發給鳴珂的助理,被鳴珂知道過後讓他給我笑話了好久呢。”
許頌寧嗓子發幹,“對不起,姐姐。”
許潋伊笑著搖搖頭,看向窗外。
“現在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明天早上,給她發一個新年祝福吧。”
第36章
新年第一天, 遠在成都的葵葵早早起床,跟著媽媽一起去給長輩拜年,領了好幾個大紅包, 笑得樂開了花。
中午在常去的酒店吃了頓飯, 飯後媽媽要留在姥姥家中聊天, 她便自己去找陳清霧玩了。
兩個人在市中心步行街參加新年活動,主持人隨機點人把陳清霧點了上去,她向來運氣好, 中了一根十克小金豆子。
兩個人都樂壞了, 把程小安一起叫了出來, 晚上去吃了頓大餐。
瘋玩一整天, 回到家時,葵葵才想起來發新年祝福。
絞盡腦汁編輯了一條傻裡傻氣的祝福語, 葵葵笑笑又刪除, 刪到隻剩新年快樂幾個字, 給所有好友都群發了一遍。
大家都回復得很積極, 爸爸在外忙碌, 回復的稍晚一些,但他回復了一大堆,從身體健康到萬事如意, 又到學業順利前程似錦,最後還祝她每天開心。
一個個消息點下來,最後隻剩許頌寧還沒有回復。
葵葵的心又瞬間落下來。
這小子一整天沒有給她發祝福,該不會收到她的祝福也不回復吧?
這些天她整個人都陷在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中。
因為新年,她很開心, 但她又不夠開心,每每想起許頌寧, 心裡都像壓了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當然明白互聯網上那些匆匆而逝的網友緣分,但她和許頌寧難道也是麼?
她沒來由的,煩躁不已。
葵葵心裡窩著一股無名火,幹脆扔了手機去洗澡,開著溫度極高的水,燙得她呲牙咧嘴。
她真想現在立刻衝去北京,揪著他的衣領問他想幹什麼,為什麼經常一兩天隻回一兩個字的消息,為什麼從不主動找她,為什麼態度冷得要命。
葵葵氣得狂搓頭發上的洗發水,搓得她自己一腦袋白泡泡,她又隨手抓一把,狠狠砸向地面。
正砸得解氣,媽媽突然過來敲了敲浴室的門。
“葵葵,你電話響了。”
葵葵沒好氣的說:“誰啊?大晚上的給我打電話幹什麼!”
“你這孩子吃炮仗了?”媽媽皺起眉,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備注是‘全世界最壞的人’,誰得罪你了?”
下一秒,浴室門忽然打開。
葵葵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過來開門拿手機,她身上還有泡沫,踩在瓷磚上險些滑倒,什麼也沒說接過手機迅速關了門。
媽媽在外面又罵了她兩句她也聽不見。
她獨自站在浴室裡,心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順著下水道滾出去。
全世界最壞的人——最近這些天的許頌寧。
電話還沒有掛斷,葵葵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葵葵。”
這次是低沉溫和的男聲。
聲音細膩溫柔,像最純淨溪流在春天時淌過悄無聲息的山林,像月光撒在荒無人煙的藍色原野。
葵葵渾身一顫,脊背靠向冰涼的牆壁。
隻是聽到這聲音,她幾乎立刻就原諒了他這些天的冷淡。
回過神來,她又暗暗罵自己死沒出息。
於是她隻能僵著嗓子,努力維持著平和,沉穩道:“許頌寧。”
許頌寧那邊很安靜,沒有任何雜音,他的聲音也很小,需要把通話音量調到最大聲才能勉強聽清。
“新年快樂。”他說。
葵葵手指緊握在一起,臉頰又變得通紅,“新,新年快樂!”
許頌寧繼續道:“祝你新的一年,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