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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眼看他,越發覺得晟王肥膩如豬。
晟王,「姜姑娘,天寒地凍,本王帶你去一個溫暖的地方。」
他伸過手來,想碰我。
一枝梅花被扔了過來,疾行如刀刃,剎那間將他的手從腕間切斷。
晟王看到自己的斷手掉在地上,才反應過來疼,爆出殺豬般的尖叫。
容妄從梅間踱步出來,精致的容顏被狐裘襯託,如謫仙一般,隻是眉梢眼角,帶了水汽,披了霜雪,清清冷冷。
晟王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接著怨毒無比,「老三,你竟如此狠毒。」
容妄輕蔑含笑,「是呀。你能拿我如何?」
晟王嚷嚷著要告訴父皇,可疼得滿地打滾走不了路,讓侍衛去喊人了,向容妄放狠話,「你有膽就別走!」
容妄一點也沒把他放在心上,加快了步子走到我面前,「淮月……」
晟王又爆出一陣痛呼,蓋過了容妄的聲音。
容妄俊眉微皺,扭頭緩步走到他跟前,低頭看著地上滾來滾去的晟王,「真是廢物,這點疼就受不住了。」
他抬腳,踩在了晟王斷手的傷口上。
晟王疼得快暈過去,反而痛呼不出聲了,虛弱地哀鳴,看著面前俊美如神的男人,猶如見了惡鬼,一向蠢笨的人,竟也精光一閃,福至心靈。
「你不是太子容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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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越來越肯定,「你不是容鈺,是不是?容鈺怎麼可能這麼殘忍?」
容妄微瞇了眼,瞬息之間做出決定,袖間閃過一道寒芒,似是想就地把人滅口。
「怎麼回事?」皇上的聲音,打斷了他接下來的動作。
原來皇上就在不遠處和一個新得寵的妃子賞梅,聞訊不用多久就過來了。
晟王見了救命稻草一樣,連滾帶爬地跑過去,跌倒在皇上面前:
「父皇!他不是太子!他不是容鈺!他要殺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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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
皇上來時還沒當回事,待看到滿地的血,還有晟王的斷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面色肅了起來。
晟王添油加醋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咬死了太子不是太子,太子被惡鬼附身了。
皇上轉頭,鷹隼一般尖銳的目光,盯著容妄,「他說的可是真的?」
我不自覺地捏緊了袖角。
皇上一向偏疼容鈺,如果知道真相,容妄的下場恐怕好不到哪去。
容妄自己也知道,不過事到如今,已經起了猜疑,也瞞不下去了,他諷笑。
「確實是我,斷了他一隻手。」
「朕不是問的這個。」
容妄默了一會兒。
氣氛有些壓抑沉重,讓人忽然發覺四處沒了風,花瓣也不再簌簌吹落。
他輕笑,「也是真的。」
接著他把事情的原委三言兩語講了出來,包括他的身世,和後來機緣巧合的偽裝,平靜又利落,仿佛早就預想過無數次坦白的場面。
他說完,晟王震驚地看著他,連手上的疼都忘了,其他人也差不多。
皇上不辨喜怒,「所以,你其實是朕的老四?」
容妄沒否認。
接著,皇上拔劍把身後的新妃一劍刺死。
在所有人出乎意料的目光之中,連容妄都難得露出了幾分意外的神色,皇上道,「老三已死,老四便是太子。晟王,此事不可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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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皇上還是那個皇上,從前隻有一個容鈺,外人便以為,他眼裡隻有容鈺是兒子,其他都是臣子。
現在看來,皇上眼裡應該是:隻有嫡子是子,其他都是臣。
晟王瞪大了眼睛,「父皇,您就這麼算了?兒臣一隻手都沒了。」
皇上斥他,「你自己不手賤老四都懶得砍你。」
然後把還滴著血的劍扔到他面前,「你帶來的人,自己滅口。」
侍衛意識到自己遭了無妄之災,連聲求饒,晟王臉色泛青,不得不親手結果了跟了自己好幾年的侍衛。
見皇上看過來,我連忙擋在寶珠身前,「她自幼跟在臣女身邊,臣女保證她不會多嘴。」
而容妄則不動聲色擋在我身前,唇間溢出幾聲輕咳。
皇上面色和緩下來,「淮月,不用怕,伯父相信你。」
所幸,皇上也偏寵我。
晟王咬牙切齒地看著容妄,又不甘心地看了我幾眼。
皇上正準備走人。
容妄,「等等。」
「聽聞晟王妃有了身孕,恭喜皇兄了。」容妄墨眸幽幽注視著晟王,我感覺晟王寒毛都快豎起來了。
他冰涼的手,遮住我的眼睛,低沉的聲音,隨著袖箭出竅的細響鉆入我耳中,「那皇兄這兒,便也沒用了。」
接著便是晟王再度響起的殺豬一般的聲音。
我不是見不得血腥臟汙的人,直接扒開他的手看過去,晟王捂著胯部又開始滿地打滾。
我驚了。
當著皇上面,把他另一個兒子閹了,即使再得寵,也難以收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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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頭百轉千回,我瞬間明白了,這是在試探皇上的底線,試探皇上對這個新出現的兒子的縱容程度。
若是在底線之上,那就沒事;若是在底線之下,那就被問罪。
我想起曾經老太醫說的,他完成任務一向隻重結果,慣會以命賭命。
真是瘋子。瘋子!
皇上也驚了,上下打量自己這個便宜兒子,沒生氣,竟然大笑起來,「好!好!夠狠,是朕的種,像朕!」
最後也沒怪罪他,提著晟王走了。
賭贏了。
此處又恢復安靜。
容妄沒什麼高興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冷淡隨意的,看向我時,卻添了鄭重,在袖裡掏東西,溫聲,「淮月……」
「皇後來了,小姐。」寶珠提醒。
我正想上前和皇後請安,容妄卻一把將我塞進旁邊一叢茂盛的梅花間,擋住了我的身形,寶珠見狀也跟著躲起來。
皇後是一個人來的。
上來就是劈頭蓋臉地質問:「容妄,你在這磨蹭什麼?不幫本宮接待大臣,跑到這賞花,你倒是有閑情逸致。」
難怪她一個人來的,不能被旁人聽到她對容妄的質問。
容妄沒什麼表情,「兒臣馬上過去。」
皇後仍是不滿意,「本宮的貓兒病了,你也沒個表示。若是阿鈺在,他肯定會找人來醫治它,安慰本宮。」
沒等容妄回答,她又自顧自道:「也是。畢竟你這樣殘忍狠辣的人,幾歲時就能去摳豹子的眼珠子,帶人將它分屍。本就是沒有喜愛生靈的善心的。」
那一瞬間。
風過梅稍,雪落枝頭,冰面凝結,萬物寂寂之下暗流洶湧。
容妄桃花眼裡沒有一點兒光,復雜的眸色,似有委屈、有怨憤、有嘲諷……各種不為人知的黯淡心思湧動。
最終,他隻是斂了眉目,依舊沒什麼表情地,輕輕拭去嘴角不知什麼時候又咳出的血跡,漠然答了一句:
「好,兒臣去為它尋獸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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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皺眉,「你真是一點也不像他。
「你這樣,遲早要被你父皇發現。你父皇最是疼愛阿鈺,他要是知道你是假的,本宮也要被你牽連。」
「他已經發現了。」容妄淡聲。
「什麼?什麼時候?」皇後立馬慌張起來。
「剛剛。你來之前。」
皇後眼睛瞪大了,「皇上什麼反應?」
容妄淡淡道,「沒什麼反應。我斷了晟王一隻手,還閹了他。父皇沒什麼反應。」
他抬眸,眼裡盡是諷刺。
皇後這才注意到四周滿地都是血,難以置信,「就算你父皇沒什麼反應,你傷了晟王,貴妃也會來找本宮麻煩的。」
越想越生氣,皇後忽然哭了起來,揚手給了面前的小兒子一巴掌,哭喊:「當初死的為什麼不是你?」
容妄本就蒼白的臉,挨了狠狠的一巴掌,泛了幾分薄紅,加上又溢出嘴角的血跡,看著既狼狽,又哀艷。
他滿眼復雜地看著皇後離去。
雪落無聲,梅枝暗放。
我躑躅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出去,容妄看起來,好像需要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沒等我糾結完,他自己斂盡了所有情緒,繞過繁花似錦的寒梅,來到我身邊,終於沒有人打斷他。
他從袖間,摸出來一塊玉佩。
白色的玉,內裡透著幾分紫,精細的刀功,正是那一塊鳳佩。
我這才注意到,他華貴的狐裘裡面,衣袍是濕的,被體溫捂著,不至於凍住,袖間還偶爾滴著水。
墨發眉眼間,滿是霜雪。
原來他終於找到了鳳佩,衣服都還不及換,匆匆趕來,想把玉佩給我。
容妄,「淮月,我找到它了。」
他想把鳳佩放到我手中,不知不小心觸到了哪裡,一塊完整的玉,忽然碎開。
他僵住。
瘦削修長的指尖,碎玉顆顆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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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措地抓起凌亂雪地裡的碎玉,無意識間,妄圖將它們拼起來,拼了半天,一動,又碎開落了滿地。
他忽然頓住了。
過了好久,他拽住我一角裙擺,似是在崩潰邊緣的那種壓抑聲音,「淮月,對不起。」
我扯開他手中的裙角,試圖將他往上拉,「起來。」
沒拉動,他太沉了,而且他忽然痛苦地弓身咳了起來,吐出一口又一口血,過了好久,才緩過來,坐在雪地裡,僵硬地擦去嘴角的血跡。
白衣染了血,墨發鋪散開來。
他凝望我,「淮月,你等我幾天,我為你重新雕一塊。我可以學的。我學什麼都很快……」
想起什麼 忽然垂了眸,平靜地自語:
「是了,我學什麼都很快,唯獨在學會愛與承認愛這件事上,愚鈍了些,晚了一步,便萬劫不復。」
平靜的模樣,不曾像往常那樣露出格外可憐脆弱的神色。
可卻難得地,讓我感到一陣揪心。
我忽然想起那天相府的門被人敲開,他站在門外,月白衣袂,長身玉立。
他站在那,他就站在陽光裡,可陽光灑在他身周,暖不透一身的清寒孤悽。
想起他在東宮,也是這般的平靜,滿地的白紙寫著一個「鈺」字,隻有那一張用他自己的血染成的「妄」字,在離他不遠處,像與他一同被拋棄,像隔出了一方空間。
與世隔絕,風雨悽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