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召掐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過來,隻見她的唇角溢出血跡。
他面色微變,而後強制她張開雙唇,發現隻是咬破了舌尖。季召放下心來,隨手拿了個帕子堵住她的嘴, 再看向她時,神情比方才陰鬱許多。
“就這般厭我?”
謝書看著他。
季召看出她眸色中的恨意滔天與深深厭惡,他沉默一瞬,忽冷笑起來:“好——”
言畢他低下頭。
謝書感覺到耳側的湿濡,她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剎那間寒毛倒豎,加之口中的帕子,她忍不住想要幹嘔。
胃裡翻騰著,謝書難受到眼尾通紅,意識漸漸不清,她輕閉上眼,又開始想,殿下為何還不來?
他為何不來?他為何不來?!
他為何……
“阿書——”
約莫真是神智不清了,謝書恍惚覺得……聽見季淮之聲。
然身上的重量忽地消失,一聲巨響,似是何物被重重摔倒在地。她感覺自己的肌膚又被人觸碰,然不同與方才的冰冷,這手是溫熱的。
謝書未睜眼,卻已先淌下淚來。她的衣衫被人溫柔的系好,那人解開她手腳的束縛,為她披上外衫,而後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聲音沙啞道:“阿書,我是季淮,不怕。”
不怕?謝書睜開眼,眸光渙散地看著前方。
她被擁著,前方是被綁住的季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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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召注意到她的目光,將視線落在她的臉上,陰惻惻地扯了下嘴角。
謝書腦中繃緊的弦忽然斷了。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使她掙出季淮的懷抱,赤足到季召面前。她以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抽出侍衛身上的劍,毫不猶豫地,狠狠……刺進季召胸口。
“你該死——”隔著劍,謝書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季召嘴角的笑僵住,他難以置信地垂眸看向胸口,再看向眸中滿是恨意的謝書。腦中翁的一聲,季召忽覺耳鳴。他恍惚此景相識,心中生出莫名的宿命感,竟以為他似在何時,也這般對過旁人。
是誰?他盯著謝書秀氣的眉眼,腦中一片空白,直到眼皮漸漸沉重,他順從著閉上雙目,心道:
記不起了……
在季召閉目的那刻,謝書依舊緊握劍柄。她盯著季召的臉,手不斷顫抖,帶淚的面上卻露出笑容。
他該死!前世的陰影和心中的仇恨,似都在此刻隨劍而出,陡然生出解脫之感,謝書釋然一笑,而後她似脫力般向後倒下。
倒下後落在個溫暖結實的懷抱,謝書什麼也沒說。她將臉埋在季淮胸口,雙肩顫動起來。
她哭得聲音很大,似是要把所有壓抑的情緒發泄出來。
季淮感受到胸口的湿潤,沉默地將她抱緊。
許久之後,謝書才聽季淮道:“沒事了,阿書,我們回家。”
*
季淮將謝書帶到江州東城的一座府宅中,還沒等大夫來,謝書便已沉沉睡去。
等大夫為謝書處理完傷口,季淮才坐到榻邊,眸色晦暗地,靜盯謝書睡顏。
良久,他才伸手撫上她的下顎上的淤青,再憶及破門而入那刻所見到的場景。他見到他心愛的姑娘衣衫半露的被人壓在身下,她被用手帕堵住唇,帕上染著鮮血,小臉上滿是絕望與淚意……
季淮不禁閉目,掩住眸中痛意。
半晌後他壓制了自己的情緒,睜眼,低頭在謝書額上溫柔地落下一吻,而後他轉身出去。
門外謝聲滿臉憂色,見季淮出來,他忙上前問道:“如何?”
季淮:“無大礙,已經睡下了。”
謝聲點頭松開氣,接著情緒上來,不禁狠狠罵了季召一聲,後略微擔憂地道:“怎麼說那畜生也是皇帝的親兒子,阿書殺了他,會不會……”
季淮打斷他:“不會。”他補充:“除了我們,不會再有人知道季召死於阿書之手。至於怎麼死的……”
他眸色漸深:“孤自有辦法。”
“那就好。”謝聲放下心來。
*
然季淮的想法到底沒用上。在謝書醒來未多久,京都傳來皇帝病危的消息。此消息一出,眾人都明白,老皇帝氣數已盡,基本上已是回天乏力。
此時京都,皇帝病危,太子已逝,召王不知影蹤,剩下的皆成不得氣候,一時竟沒人能和皇後及十四皇子抗衡。故權力名義上落在十四皇子手上,實則落在皇後手中。
大臣們即便如何不願,卻也明白,皇後而今佔盡優勢,且背後立著位高權重的國公府,皇儲不再,皇帝病得匆忙,未留下隻言片語,若皇後要想讓十四皇子為儲君,也無人能有異議。
眼看大局已定,眾臣幾近已經認命,哪知某日,本已亡故之人,竟攜著無數軍兵,浩浩蕩蕩地回到京都。
那日天色放晴,接到消息的皇後顧不得上掩飾情緒,臉色驟變。
明明一副受盡打擊的不甘模樣,卻仍要擠出笑容,來到城下迎接太子歸京。
季淮見到她時,未如眾人以為那般的同皇後翻臉,反倒笑容溫和,道:“母後,兒臣回來了。”
皇後聞言如鲠在喉,卻仍要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然當到了未央宮,皇後的神色變了,盯著季淮一言不發。
季淮依舊笑著,道:“母後似很意外我能回來,怎麼?以為兒臣死在江州了?”
皇後依舊未言,許久才出聲:“季召呢?他敗了?”
“不是他敗了。”季淮好笑地輕搖了頭:“是娘娘敗了。”
“娘娘……”季淮不再喚她母後,溫聲重復:“你敗了——”
一言出,皇後不禁後退一步,她閉上雙眼,緩緩吐氣,似認命道:“你欲如何處置本宮?”
季淮輕彎唇:“如何能說處置,兒臣隻是想請母後出京都,至道廟為大梁和父皇祈福。”
他笑看皇後,加了一句:“若無旨意,此生不得歸京。”
皇後聞言沉默。
季淮看她神情,忽道:“季管陶……”
“你莫要傷他!”皇後情緒立刻激烈起來,而後在季淮的漆黑的笑目中,她攥緊手指,終是妥協:“本宮應你。隻是此事與管陶無關,他平日將你當一母同胞的兄長看待,未曾傷你分毫,你莫要為難他。”
季淮的笑容淡了些,他的眸色復雜起來,片刻後才點頭:“好。”
見他答應,皇後放下心來。“若無其它事,請回吧。”她轉過身子,面向西窗。
季淮未動,他看著皇後的身影,忽問:“娘娘後悔嗎?”
皇後沒回頭:“悔什麼?”
“誘導她自盡,用盡心思將我從她手中奪來,將我推上太子位,而後又用盡心思欲置我於死地,想將我從這個位子上拉下來……”季淮看著皇後僵住的背影,輕嘆一聲:“可惜,請神容易送神難。”
季淮頓後:“娘娘保重。”言畢轉身。
皇後凝視西窗,僵立著久久未動。良久,她放松下來,神情復雜。
蓉嫔,你雖不聰明,到底是生了個厲害兒子。本宮……她嘆口氣:輸了——
*
離開未央宮後,季淮轉身去到皇帝的承啟殿。
承啟殿內,滿滿都是藥味。季淮走到內室,沒在榻上見到皇帝。他神色平靜,沒有異色,隻抬步又去了書房。而後果真在書房中見到本該病重的老皇帝。
皇帝確實面帶病容,容色也蒼老許多,但遠沒到病危的程度,反而還有精力練字。
聽到腳步聲,皇帝未抬眸,淡定道:“處理好了?”
“是。”季淮靠近皇帝。
皇帝繼續著手中的動作:“嗯。而後按朕同你所說,借此機會將國公府的勢力一同削去。至於如何做……”皇帝抬眸看他。
季淮點頭:“兒臣明白。”而後他頓了頓,道:“安王……”
皇帝抬手做了個停的手勢:“不必同朕說。”
“幾日之後,朕便下旨將大梁交到你手中,許多事情你自己決斷便是。”
“父皇……”季淮目露詫異。
皇帝又垂下眼:“朕已經老了,身體早已不比往日,這擔子擔了這麼些年,也是時候放下。你既已走上這條路,便不要猶豫,也不要回頭。若以後累了,找個可靠的子嗣,再將這皇位傳下去。”
說完,皇帝便又提筆開始寫字。
季淮沉默片刻,終是應聲:“兒臣遵命。”
而後他轉身,終於朝著東宮的方向行去。
*
季淮回到東宮,謝書正坐在胡床上。見他回來,她起身去迎:“殿下,如何?”
季淮未答,而是抬手輕掐住她的下巴,而後伸出手指按在她的下唇上,微用力讓她啟唇。
謝書配合地張口,在他看檢查完後道:“我沒事,已經不疼,快好了。”
季淮點頭,將她撈進懷中,就著這個姿勢,他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國公府和皇後的野心,皇帝一直都知道。直到那日皇後向他提議時,暴露了些馬腳,讓皇帝有了想法。
他派季淮去到江州,季淮假死,他假裝病重,將計就計地讓皇後和國公府的野心暴露在眾人眼前,借此將其一並鏟除。
計劃基本順利,除卻謝書這個異數……不過,幸好在來江州之前,已是季召王妃的蘇妙儀,忽找上季淮同他做了個交易。她將自己所得知的信息,皆告知了季淮,隻要求事成後不得牽連她與家人。也是因為蘇妙儀提供的消息,季淮才能以最快速度尋到謝書。
“她為何要這般做?她不是安王妃麼,背叛季召對她有什麼好處?”謝書想不通。
季淮解釋:“因為自季召斷臂後,她就沒再想過嫁給季召,後被季召設計與其有染,不得不順從旨意做了季召王妃。然而……”
季淮與她將距離拉開,盯著她輕嘆一聲:“許季召自己都不知,他的心中於你有意。他不知,蘇妙儀卻看在眼裡,也能感受到季召對她的冷淡。一個斷了胳膊沒有前途,還心有他人的男子,蘇妙儀如何甘心同他這般過一生?”
謝書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無話可說,隻能點頭表示知曉。
最後季淮將皇帝要提前傳位的事情告訴謝書,這是他也未料到之事,故他此刻心情猶然復雜。
聽完此事,謝書默然地再次將季淮抱住,半晌才道:“殿下,不怕。阿書永遠陪著你,你守著那個位置,阿書守著你。”
季淮聞言,淡笑著將下巴放在謝書頭頂,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