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醉後不會斷片,故昨晚發生的一切,她皆記得清清楚楚。
憶及自己是如何發瘋,如何逼著季淮微自己寬衣,如何……
謝書不禁撫了下唇,將臉狠狠埋在被子上。
她錯了,她不該喝酒的。
門簾輕響,謝書抬眸,就見季淮自外進來。
她連忙躺下,拉過被子擋住臉。
謝書感覺被角被人掀開,光線照入,她的睫毛忍不住顫了顫,而後她便聽到一聲輕笑,以及季淮清潤的嗓音:“醒了?”
掙扎一瞬,謝書緩緩睜眼。入眼是季淮的腰上的玉穗,向上便是他居高臨下望來的視線,和似笑非笑的神情。
心裡一陣尷尬,謝書默默側過臉。
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偏過來。
避無可避,謝書眸光閃爍地盯著半蹲下身的季淮。
他笑看著謝書,溫聲道:“害羞什麼?昨夜那般豈不很好?”
酒壯慫人膽,酒醒了,謝書半點膽子也無。她紅著臉,無話可說,甚至懷疑他在調侃自己。
看出她的想法,季淮勾唇:“孤說得是真話。此刻是真,昨夜所說……”他的手指點了下謝書的唇,緩緩道:“也是真。”
昨夜所說?
“最近一次親你是此刻。你若想,可隨時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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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書倏然瞪大雙目。
“想起了?”季淮將臉貼近她,在謝書驚怔的目光下,在她唇上輕印了個吻。
而後他起身,面色如常地道:“時候不早了,阿書快起吧。”
謝書側眸盯著他離去的身影,終於抬手捂唇,羞窘地低嚎一聲。
*
醉酒後發生的事雖讓謝書尷尬,然除卻那日,季淮倒也未再提過。故隨時間流逝,謝書逐漸平復下來,再提也就好多了。
在涼庭待了一月,京都的暑熱退去,眾人便都返回京都。
於京都又是一個多月過去,某日謝書看著東宮中微泛黃的樹葉,恍惚又是秋日來到。
季淮生母的祭日也快到了。
前世每年這日,季淮的情緒都會比往常低落。故到那日時,謝書格外留意季淮的情緒。
從晨起到入夜,他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直到天全黑,謝書在湖亭見到他的身影。
謝書靠近時,他沒有任何反應,反而他動作自然地將她圈到懷中,並環住她的腰。
然他未看她,而是目視前方,開口時聲音溫和平靜:“阿書聽說過孤的生母嗎?”
謝書搖頭。
“沒聽過也正常,她的身份太過低微。”季淮淡笑。
謝書凝視他,目露憂色。
“為何這般看孤?”季淮注意到她的目光,反應一瞬後,不由好笑道:“莫非你以為孤在難過?”
第39章 愧疚 “你能否告訴孤,你到底愧對孤什……
謝書未言, 隻抬手環住他的脖子,與他對視。
“當然沒有。”季淮望著她清澈的杏眸,好笑道:“已過了那般久, 怎至於難過至今?”
而後不知想到什麼, 忽笑道:“想出去走走嗎?”
謝書以為他要散心,便點頭。
今夜月色很淡, 星辰比往日明亮, 像是銀河傾倒,流瀉出的光點綴滿整個夜空。
除卻守夜的宮人,大多已經就寢,於是一路靜悄悄,氣氛清幽寂靜, 使得人的心情也比白日平和寧靜。
在這祥和的夜色中, 謝書遲疑開口:“殿下的生母…是個怎樣的人?”
季淮目視前方,聞言也沒轉過頭, 隻道:“她啊……”似在思考, 而後再開口時,聲音輕上許多:“自卑怯懦,軟弱可欺, 明是出身汙泥, 卻總懷著一絲不該有的天真。”
“殿下……”
季淮應了聲,後平靜敘述:“她是江南出身的瘦馬, 因生了一副好相貌和有副好嗓子,被下江南的父皇看上,帶入宮中,破格封了女御。然除卻初時得父皇幾日恩寵,後在美人如雲的皇宮, 恩寵漸消。”
說著他停下腳步,輕點下顎,示意前方:“到了。”
謝書疑惑抬眸,見到一座宮殿,聽他繼續道:“她生前住在此處。”
“要看看嗎?”雖是問句,季淮卻依舊抬腳進去。
秀淑宮,匾額上明晃晃地鑲著這幾個大字。殿中三座房屋,現下主宮住得羅妃,而季淮的生母原住在偏殿,後住著於美人,一年前於美人病故,又換了其他新人。
宮殿屹立不倒,住得人卻是來了又去。
窗內燭火已滅,暗室歸於寂靜,於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恍惚感受不到人氣。
直到季淮再次開口,清潤的嗓音讓夜色柔和起來:“慢慢地,她被父皇遺忘。”
“一個出身差,位分低,又不得皇帝寵愛的妃子,連宮人都怠慢輕視她,更莫說其他比她位分高的妃嫔,然她從不反抗,隻因她覺得別人說得沒錯,她那般低微的出身,連宮裡的宮人都比不過,能得皇帝幾日寵幸,免於流離之苦,已是她此生之幸。”
“她卑微而懦弱的活在眾人的輕視欺辱下,直到生下來我,又被父皇記起,將她的位份向上提了一級,然位份提得再高又如何……”季淮輕笑一聲:“她的心提不起來,骨頭永遠彎著。一旦父皇再次將她忘卻,一切便都回到原點。”
“她依舊卑微地過活,連帶我與她一起被所有人輕視。我們吃得不如宮人,冬日最寒冷時,沒有取暖的炭火,隻能在冰冷的房內裹著被子發抖,還是膳房的王公公看不下去,替我們討來最低劣的炭。”
季淮向前走一步,謝書盯著他的背影,見他目視木門,聲音溫和到似是在談論他人之事:“炭火燻人,我被燻得直咳嗽,終敵不過寒冷,隻能一邊咳嗽著一邊靠近僅有的暖意。”
“殿下……”謝書看不見他的神情,聽他語氣愈平靜,便愈心疼。
“孤沒事。”季淮轉過身,面容帶笑,確實不像是有事的模樣。
他面對謝書,繼續道:“雖說她一生卑微怯懦,然我知道這不能怨她。她的性格由她生長的環境造就,我無法要求一個長於淤泥中的人,能夠自信磊落,畢竟能夠擺脫由黑暗帶來的陰影之人,僅是少數。”
“且她也有果決勇敢的一面……”季淮的目光漸深而悠遠:“她將這一面……留給了我。”
季淮沒再看謝書,看向夜色:“十幾年前,皇後無出,需自後宮妃嫔中擇子過繼。皇後的兒子有機會成為太子,人人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最後皇後選了我。”
“那段時日,母親面上很開心,然盯著我看的時候比以往更多了。初時,我以為她是在不舍,後來才知,她早已做好離開人世的準備。”
季淮頓了頓,察覺到自己的手被謝書握住,他回握過去,平靜地接著道:“那日,我被父皇封為太子,我站在金鑾殿中,手裡拿著冊封的聖旨,想著她終於熬出頭了,有我在,再不敢有人輕視怠慢她。”
“我會讓她挺起脊背,不用再活得那般窩囊。但當我回到這裡……”季淮側身,舉起手指向殿門的方向:“我打開門,見到她的身體懸在梁上,呼吸全無。”
“所有都在疑惑,覺得她傻,好不容易熬出頭,卻想不開要自盡。我也想不明白,直到看到她給我留的遺書。”
“太子的生母是個瘦馬,她覺得對我而言這是個汙點,所以她親自將這個汙點解決。而後我的前途一片光明,人生路上幹幹淨淨,她也覺得解脫。”
“於她來說,活著是種痛苦,卑躬屈膝一世,她用命改了兒子的命運。她希望她的兒子不要活得那般卑微窩囊,可以不必看人眼色。可是她未曾問過……”
季淮的語氣終於有了起伏:“她的兒子願不願意用她的命,去換個前程?”
“殿下……”
謝書今夜喚了他三聲殿下,每喚一聲,心都揪著,她想要說些什麼,可出口隻餘這二字敬稱,最終她隻能握緊季淮的手,徒勞地想要傳遞某種情緒。
“阿書——”季淮語氣恢復平靜,他漂亮的桃花眸,若夜色一般黑,聲音帶著夜色的柔:“孤同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孤。孤是想告訴你,孤的人生已無退路,她用命為孤鋪的路,孤無論如何也得走下去。然孤希望……”
他笑起來:“這條路你能陪孤一起走……”
季淮認真而溫柔地凝視謝書,未將後半句道出,隻在心中言:莫再半路退下。
謝書的心中一片柔軟。怎需季淮來言,自她醒來的那刻,就已做好同他相守一生的決心。
她鄭重點頭:“殿下,臣妾會一直陪著你。”
*
那夜季淮同謝書通了心意後,兩人的感情更甚往昔,好得謝書幾近忘卻一切,忘了自己和季淮的身份,忘記無法躲過的現實。
直到去未央宮,謝書陪皇後用早膳時,皇後玩笑般問了句:“一年多了,阿書腹中怎麼還沒消息?本宮還等著抱皇孫呢。”
謝書心中咯噔一下,含糊著應付過去,而後不知又怎麼談及東宮冷清,她的心中便生出不安,預感自己一直避忌的事情,快躲不過去了。
次日,季淮去前朝上早朝,謝書留在東宮,殿外忽傳來喧鬧聲。
她起身出去,便看見庭院中幾個粉白黛黑,身段嫋嫋的美人。
“娘娘。”皇帝身邊的內侍,對謝書行禮後,笑道:“東宮冷清,這些是陛下讓奴才給太子殿下送來的美人,皆是品行端莊的良家女子,勞煩娘娘安置了。”
看著那幾個女子的面容,謝書的手指顫抖起來。她終於想起,前世時與今世相似的時間中,皇帝也曾為季淮送來美人。
而那時她替季淮收了,季淮歸來後,聞言沉默看她許久,最終未言什麼,此後那幾位女子便留在東宮,隨著季淮登基,一起封了位份。
“娘娘?”
謝書回過神來。
“你看她們……”內侍看著謝書的面色。
謝書臉色微白,但還算鎮定。她應答的聲音從嗓子眼兒擠出:“嗯——”
內侍當即躬身笑道:“既然如此,這幾個女子交由娘娘安置,奴才去同陛下復命。”
“奴才告退。”
待內侍走後,謝書將目光移向那幾個垂首的女子。其實早知這一天回來,上世隻是隱覺失落,此生竟感疼痛錐心。
她深吸一口氣,將攥緊的手指送開,一句一句地勸誡自己。
殿下此生不可唯你一人,莫要自私。
隻要殿下好好地,其他都不重要。
“將她們安置到後院。”謝書將一切情緒壓制後,竭力平靜道。
言畢,她抬起頭,面向天空閉眼。
*
季淮歸來時,謝書正在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