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想著方才聽到的話。
兩人走在樓閣間,前方的房內的門忽地打開。從裡邊走出幾位中年男子……
謝書眉心一跳,看著那幾人,心中莫名生出種不詳之感。
接著她便見幾位中年男子讓出路來,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房內走出。
那身影修長,高瘦,氣質清貴。側顏俊美,正輕垂眸,淡勾唇,同幾位官員說著什麼,而後似有所感,他轉過眸來——
謝書嚇得一激靈,身子比腦子反應得還快,一旋身躲到孟若珍的身後。
而後……想起自己今日同季淮言,她去尋孟若珍。季淮看見孟若珍,哪能猜不到自己也在這兒。
這還不如不躲,一遮掩反倒此地無銀三百兩。謝書懊惱地輕閉雙目。
身前孟若珍側眸看向謝書,疑惑道:“阿書你躲什麼?不就是見到表哥……”
她頓住,像是猜到什麼,驚訝開口:“你不會沒和表哥說吧?”
謝書:“……”她不僅沒說,她還撒了謊。
“你真沒說?”孟若珍嘟囔著:“完了完了,表哥要知道我帶你來這種地方……不過我倆穿著男裝,他不一定能認出來。”
謝書無言地站在她身後。心想我們隻是換了男裝,又不是換了臉,除非殿下眼盲,否則不可能認不出來。
“啊,他看過來了!”孟若珍驚慌道:“我們快走。”說著她轉身扯著謝書袖子,就要帶她原地返回。
“阿書?”身後傳來道溫潤的嗓音,謝書感覺自己的後領被人提出。
她僵硬地後退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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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若珍一個轉身發現身邊的不見了,再抬眸就見她到了季淮手中。
季淮長身玉立在謝書身後,他一隻手輕提著謝書後領,先是垂眸盯著謝書發頂,而後抬眸看了眼孟若珍,對她彎唇一笑。
孟若珍訕訕地摸了下臉,沒敢過去。
謝書大氣不敢喘,覺察到拎她衣領的那隻手,緩緩移到她後頸上,摩挲幾下後,身後人輕笑道:“不是說去南街看首飾了,怎出現在這兒?”
“臣妾……”謝書思索說辭:“好奇…來看看。”
“好奇什麼?”身後人彎下腰,貼著她的耳朵笑問。
看謝書過於無措,孟若珍還是決定去為她解圍。
“表哥,我倆就隨便進來看看……”
她話音未完,身後傳來方才一個公子的喚聲:“姑娘——”
紫衣公子掠過孟若珍,徑直走到謝書面前。
此時季淮已經放開謝書,故紫衣公子沒有看出兩人間的奇怪氣氛。
“幸好你還沒走。”紫衣公子笑著將手中東西遞出:“你手珠落在房裡了。”
後頸一涼。
謝書閉目。
孟若珍嘴角抽搐:這來得太是時候,表嫂,我也沒法救你了。
紫衣公子將珠串遞出,謝書卻一直未接,最後還是她身後的郎君將珠串接過,而後對他道:“多謝。”
明明這郎君笑得溫柔好看,紫衣公子卻莫名心裡發顫,然他在風月場呆了多年,轉念一想,有些悟了,於是秉承莫染是非的原則,他連忙轉身告退,並在心中暗道:對不住了,姑娘。
都退了,徒留謝書站在原地,聽季淮笑問:“隨便看看?”
謝書沉默半晌,才憋出聲來:“嗯——“聲音低下去:“隨便看看。”
而後她攥緊手指,轉身看向季淮,反客為主,問:“殿下怎在這兒?”
季淮微怔,而後看了眼身後,解釋道:“我們來談事,不是同阿書說了?”
他同她說了實話,謝書卻撒了謊,說來是她理虧,然不知為何她卻心裡委屈,總覺得像堵了一口氣。
嚴格說來,那口氣自白日見他專注地看公主跳舞時,便堵著了。
她理智上告訴自己要對季淮好,彌補上世對他的虧欠,所以若他真想娶公主,謝書不打算阻止。
然情感上,她很難受,難受到此刻聽到他並非詰問的問話,都想哭泣。
“你幹嘛管我?”她輕聲道。
季淮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後聽她又道:“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她垂著頭,說話的聲音很小,似受了委屈的孩子,想要控訴卻又害怕責罵。
季淮覺察到不對,輕聲問:“你怎麼了?”
而後他伸手捏住謝書的下巴,強迫她將頭抬起,便看到她淚痕滿面。
第32章 掙扎 “公主舞姿,及你幾分?”……
女孩的鼻尖紅紅的, 杏眸中滿是潮氣,睫毛上和腮上都掛著淚珠,看著既可憐又委屈。
季淮微怔, 而後他收了笑容, 抬手輕拂去謝書腮上的淚珠。潮意似從指尖傳到心裡,他放輕聲音道:“孤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 阿書莫哭。”
不安慰還好, 一安慰謝書的眼淚流得更厲害。
季淮的手指還留在她臉側,淚水順勢滑到他指尖,他拭去,卻越拭越多。
淡然神色散去,他微斂眉, 難得神情微慌。
季淮不覺得僅因那麼幾句話, 就讓謝書哭成這樣。他猜想她定是在其它地方,受了什麼委屈。
於是他耐著性子, 溫柔問道:“有人欺負你了?”
謝書下意識搖頭。
大概覺得在謝書這兒問不出什麼答案, 季淮抬頭看向孟若珍,用目光詢問:發生了何事?
孟若珍也有些怔然。謝書方才還好好的,不過和季淮說了兩句話, 就哭了?
哎?不對。孟若珍瞬間想起白日之事, 立刻反應過來,她張嘴就要開口……
“臣妾沒事。”謝書像是背後生了眼睛, 恰好攔住孟若珍之言。
她睜著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季淮,聲音細啞:“臣妾沒有被人欺負,隻是有些不太舒服。”
謝書情緒來得快,理智恢復得也快。既然打定主意, 接受殿下做出的一切決定,就沒必要再施加為難給他。
於是她垂下雙眸,不欲再談,道:“殿下,我們回去吧。”
季淮看著她的背影,終是抬腳跟上去。
回到東宮,謝書沐浴後直接睡下。
而後枕邊微動,室內的燭光熄滅,光線暗下。
黑暗中,謝書大睜著雙眼,她背對著季淮,卻能感覺到背後的視線。
她知道,他在看著自己。他一定不解今夜她突然而來的情緒。
謝書其實很想實話。她想說她不喜歡季淮陪著公主,不想讓他看公主跳舞,還有,不想讓他娶公主。
可是不能,因為說這些沒有意義,隻會讓他為難。
將近一年,謝書不會感覺不到季淮對她好,她知道殿下對她是有情意的。然因如此,她更不能任性。
恰如孟若珍所言,當今男子大多三妻四妾,更何況是身為太子的季淮。之前孟若珍曾言——季淮是要稱帝的,他的後宮會有許多嫔妃,謝書又算得了什麼?
謝書從不覺得自己算得了什麼,也從沒想過阻止季淮什麼。她說過,若季淮想要,她都能允。
季淮不可能隻有她一個,即便現在可以,待他以後登基,就算是為了政治穩定,也得廣納美人。
所以早晚之事,何必阻止。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早早習慣,不然殿下這般溫柔,這般好,若再遲些,她怕會更加難受。
所以今日的情緒不能再有。這般想著,謝書卻攥緊拳頭。
而後,身後忽傳來一聲嘆息,隔著錦被,一雙手落在她的腰間,緊接著背後青年溫熱的胸膛貼來。
她瞬間僵住,身後人將下巴放在她的發頂,清潤的嗓音自上方傳來。
他道:“阿書若不想說,便不說。隻莫讓自己受了委屈便好。”
方定的信念、重回的理智在頃刻崩塌。烈焰襲來,熾烈的情感如火山噴發,鋪天蓋地,瞬間壓倒理智。
謝書的身體輕微顫抖起來。她緊緊咬著唇,忽然想要不顧一切地吐露自己所有想法,她想要忘記前世對他的傷害,裝作不知道,自私地將他獨佔。
要他別娶公主,以後也別納美人,登基後莫要三宮六院。要他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隻有自己。
謝書自私地想。他沒有前世記憶,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她嫁給他是為給季召做內應,他不知她為季召傳了多次情報,他不知她愚蠢地同季召做了交易,進而害他丟失皇位,害他命喪黃泉……
他不知……
指尖攥緊血肉,窗外一道鷹聲長鳴。
清脆,且刺耳。
謝書的身體停住顫抖,那些自私的念頭,被深深絕望的愧疚壓進谷底,碾成灰燼。
她麻木地閉上雙眼。理智回籠,將即將噴湧的情緒禁錮。
她聽見自己道:“好——”
*
豐平十年,農歷二月初四,除夕方過,皇帝壽辰便至。
此日,整個京都都在為皇帝賀壽,皇宮內尤其熱鬧。春節時的燈籠未曾取下,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辰茗殿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中央有舞女濃妝豔抹,素手翻飛,絲綢薄帶隨動作輕盈舞動,舞動時有琴師奏樂,樂隊鳴笛,絲竹靡靡之樂縈繞著整個殿堂,熱鬧奢靡。
一眾賓客坐於紅木方形桌前。瓊漿佳釀盛於三角琉璃杯中,蔬食瓜果、珍馐美馔置於玉器之內,另有鮮花放於細頸白瓷瓶中,嗅之清香怡人,觀之賞心悅目。
謝書同季淮坐於賓客上席。她低眉垂目,容顏秀美,姿態安然,小口吃著金鼎玉器中的食物。
直到樂聲忽消,殿內安靜下來,她才放下玉箸,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隻見明亮大殿中央的荷花臺上,立著幾個貌美的舞女。
這些舞女穿著青色薄紗衣,露出纖細白嫩的腰肢,以及柔軟修長的手臂。她們環列成個圓形,每一個人都曲著膝,腳尖輕點在地上,做出起舞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