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
太子的通房來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倒是身懷六甲了,姐姐還沒承寵吧?」
我不怒反喜,激動地告誡太醫:「務必保住孩子。」
我等了三年,就等東宮有喜。
好讓我去父留子,垂簾聽政。
1
我從鳳藻宮出來,遇到了一位眾星拱月的女子。
她穿金戴玉,領著大隊人馬不規不矩地沖我福了福身。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蘇小姐、未來的太子妃吧?」
我微微皺眉。
這是什麼人。
帝都女眷,誰敢這麼同我說話。
「我是東宮新晉的章良娣,特來拜見未來太子妃。原本想早些來的,隻可惜……太子天天讓我侍寢,早上實在起不來啊~」那張嬌媚容顏上流露抱歉的笑。
「起不來就不用來,到我們姑娘面前丟人現眼!」書閑訓斥道。
書閑是我的貼身丫鬟,到底年輕沉不住氣,被章良娣抓住了話柄。
「姑娘好急的脾氣。我們這些近身伺候的,要為太子準備吃穿,體貼冷暖。不比蘇小姐,年過二十還未出閣,有閑情雅致逛園子。」章良娣唉聲嘆氣,滿滿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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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閑還要再吵嚷。
我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
麻雀剛飛上枝頭,還沒見過青天。
何必多費口舌。
我挪開了眼,淡然地從她身邊經過。
沒想到她非但不躲,反倒直直撞了過來。
把我撞得一個趔趄,隨即往地上一坐,捂著肚子哭鬧。
「妹妹雖然惹姐姐不開心了,姐姐倒也不必打我吧!我肚子裡,可有太子的孩子呢!」
我腳步一頓:「你說什麼?」
她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得意:「妹妹肚子裡,已經有了太子的骨肉,業已三月了……」
「來人,賜座。」我一揮袖,讓書閑將她扶到最近的亭子裡。「宣太醫。」
章良娣不安:「我御用的太醫在東宮……」
「不是撞壞了嗎。走得回去嗎。」我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給你宣的是資歷最老的任太醫,大長公主懷我的時候就是他看的,你怕什麼。」
——「當然是怕你墮了我的胎啊。」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眼中藏不住事。
焦急地看著大路,顯然早已去向太子報信,就等著他來。
看她是多麼柔弱不能自理。
看我是多麼強橫嬌蠻爭風吃醋。
然後期待他救她於水火。
可是太子沒來,任太醫倒是先到了。
「任先生,還請為這位姑娘診脈。」
章良娣攥著拳頭。
書閑將她的手壓在桌上。
任太醫一摸。
「回蘭臺令的話,是喜脈。」
我心中一顫:「幾個月了?」
「三個月了。」
「剛才她跌了一跤,胎相可還穩當?」
「無有大礙。」
「是喜事。」我強忍著胸中激烈的情緒,故作平靜道,「書閑,擬一份禮單,從庫裡尋些安胎滋補的藥劑,給章良娣送去。」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務必要把這個孩子好好生下來。」
章良娣身子骨一僵。
「最好是女孩兒。」我叮囑,「我喜歡女孩兒。頭胎必得是長女。」
她看我的眼神起了敬畏。
我知道這些女子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宅子裡鬥來鬥去。
爭著恩寵。
鼠目寸光。
以為人人都與她們一樣。
我要的和她們不同,她便看不懂我了。
差人將章良娣全須全尾地送回東宮。
我大步流星回府。
進門才仰天大笑。
「好,好,這下可好!」三年來我從來沒有這麼舒坦過。
管家問我:「家主得了什麼好事?」
「東宮有喜。」我一甩袖,「設宴,奏曲,我今天要大醉一場,不醉不休。」
管家遵命。
「再有七個月,章良娣就要生了,在此之前我得嫁入東宮,做名正言順的主母。差欽天監趕緊尋個吉利日子,把我與太子的婚事給辦了。」
「是。」
當今聖上,身子骨向來不好,已經不能理事了。
太子又是個武夫,根本不該是皇帝的人選。
我巴不得把這二位統統送走。
抱著孩子垂簾聽政。
我做夢都在盼孩子。
章良娣這就給我遞枕頭。
蠢是蠢了點……但不要緊。
隻要她能給我生個女兒,我能給她一輩子榮華富貴。
反正是做金絲雀。
做男人的,做我的,有什麼兩樣?我還不用她侍寢。
她慢慢會明白,誰才是天。
第二天,我早早處理完鳳藻宮的票擬,帶著人盛裝去東宮。
章良娣出生貧賤,舉手投足一股脂粉氣。
據說出生風塵。
這樣的女子懷了身孕,在後宅中還不是群起攻之。
沒個人護著,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要給她撐個場面,敲打其他寵妾收起齷齪的心思。
進了殿前廣場,就見太子一身獵裝在打馬球。
芝蘭玉樹,英姿颯爽。
有一個剎那,我將他認作了臨淮哥哥,不禁看癡了。
但是他回眸,高鼻深目的凌厲五官,又讓我瞬間清醒。
——臨淮哥哥已經不在了。
東宮現在是這個人的。
我閉了閉眼。
要是臨淮哥哥還在,我早就是此間的女主人了。
「喲,這不是蘇小姐嗎。」趙歡輕佻打馬,自我面前跳下,「怎麼,想起你還有個未婚夫?」
我端莊行禮:「鳳藻宮蘭臺令蘇靜言拜見太子。」
趙歡挑起了我的下巴:「長著這麼漂亮的臉,怎麼這般無趣?乖,說點好聽的,說你想我了。」
嘖。
當初怎麼就讓他當上了太子。
失策。
「太子請自重。」我冷冷地將臉摘了出來。
「我來拜訪章良娣。」
「什麼章良娣?沒聽說過。」
「昨日在御花園遇上的一位姑娘。我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趙歡玩弄著馬鞭,眼角懨懨地一掃:「哦,蘇小姐怕是記錯了——東宮並沒有什麼章良娣。」
我心中警鈴大作。
「那我去跟其他姐姐妹妹喝茶。」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趙歡懶洋洋地跟在我身邊,進了東宮內宅:「把人都叫出來吧。」
東宮女眷在我面前排成了一排,趙歡倒在椅子上,交疊著雙腿:「蘇小姐想見你們呢。你們把頭抬起來,讓蘇小姐看看清楚,有沒有個叫章良娣的。」
她們抬起了臉。
我心中一寒。
高矮胖瘦各不同,但都看得出長著相似的一張臉。
——我的臉!
這樣想來,昨天的章良娣,笑起來也有幾分神似於我。
「怎麼樣?有嗎?」趙歡挑了挑眉,漆黑的眼中閃過一簇火。
我仔仔細細看了三遍。
沒有。
我微微頷首:「是我記錯了。」
趙歡拍拍身邊的椅子:「既然沒找著你想要的人,那就陪我喝個茶吧。」
話音剛落,欽天監過來覲見,遞上盤子:「半年之內的吉日都在這裡,請太子擇選。」
「來得正好,靜言,你也挑挑我們大婚的日子啊。」趙歡慵懶倒在椅子上,勾了勾唇角。
我端莊執禮:「先太子過世未滿三年,靜言還在守孝。」
我原本是臨淮哥哥的未婚妻。
未過門,他就過世了。
我這才被指給了趙歡。
流水的東宮,鐵打的妃位。
「守孝啊。」他那雙桃花眼上下一撩,「那你怎麼不穿孝?」
「你一身素,一定特別俏。」
我氣得沖進鳳藻宮:「查清楚章良娣在哪裡了嗎?」
書閑敬畏地看了我一眼:「在御花園東側樟樹下的井裡……」
我抓起茶杯就往地上砸:「趙歡這個禽獸!」
章良娣永遠想不到。
她心心念念想踩著我邀寵的那個人,會要了她性命。
我氣得把所有的奏折扔到地上。
都快三年了,東宮一個孩子生不下來。
難道要我嫁過去生嗎?
趙歡配嗎?!
我正火大,我姑姑來了。
我正了正衣領:「參見皇後。」
頭戴鳳冠的姑姑年事已高,風華依舊。
她目光慈愛地撫了撫我的胸口:「我都聽說了,言兒不生氣,不生氣,啊。」
「我想廢了太子。」我冷峻道。
「廢太子,那就隻有懷王了。」
當今陛下少嗣,活到成年的沒幾個。
我臨淮哥哥過世之後,東宮之位就在懷王和趙歡之間擇選。
懷王是簡貴妃的兒子,有自己的母家。
姑姑這才聯合關隴二十三家將趙歡送進了東宮。
他就是個撿漏的。
「趙歡不老實,心思多。我看他盯著人瞧的樣子,像頭狼。」
「你還拿捏不住他?」姑姑笑看著我。 「他一介武夫,成天打馬球,給他點金銀女人,他就什麼都顧不上了。這樣的皇帝,不是很好嗎?」
說的也是。
當初立太子一事,姑姑也與我聊過。
趙歡母親是個低等宮女,很早就死了,他甚至沒上過太學,我懷疑他都不認得幾個大字。
聖上病重後,姑姑垂簾聽政,我以蘭臺令入鳳藻宮,寫票擬。
趙歡這個太子倒是不幹政事。
每個月吃喝玩樂的花銷,也在我看得過眼的範圍內。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確也不錯。
「你要是早點嫁過去,留下一兒半女,也就能擺脫他了。」姑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不置可否:「來人,再給他送點女子過去侍寢。」
2
我把章良娣厚葬了。
帝都又開始傳出流言。
說我至今未嫁入東宮,是趙歡不喜歡我。
趙歡有個出生平民的白月光,對我這個蘇家貴女不屑一顧。
不論我有多端莊得體,都苦戀他不得。
我聽到這傳言的時候,正因為章良娣之死悶悶不樂,在家中看少年舞劍。
「精彩,精彩。」我飲了口梨花白,望著少年流暢緊實的腰線,錯不開眼。「誰家說書先生這麼有才,能給我與太子爺編出這種故事。」
「……是女學。」
啪地一聲。
我把酒杯砸在桌上。
天底下誰都可以傳這些無聊的閑話。
女學不行。
女學是我母親所建,請諸子百家,教養世家女子。
儒法兼修,百無禁忌。
成學三十年,隱隱有超越太學之相。
我小時雖然是在東宮授課,因為母親的緣故,倒也經常來這裡。
我一進門,就坐上了夫子的位置。
懶散的妹妹們瞬間鴉雀無聲,站起來向我行禮:「參見蘭臺令。」
「聽說你們課業不夠多,每天學坊間長舌婦,聊些情情愛愛,家長裡短。」我冷冷看著她們,「三十年前,大長公主才建的女學,讓你們能和男人一樣學四書五經,從龍之策。
「當今我朝也隻有柳祭酒一位正兒八經的女官,從七品罷了,連上朝都不夠格。
「你們不好好念書,不想著如何出將入相,倒有閑情雅致胡說八道。怎麼,是想跟男人成了親,在後宅裡繡花做飯,當你的三妻四妾,仰仗男人的恩寵過活?!」
妹妹們大氣不敢出。
「你們是要出仕的,明白出仕是什麼意思嗎?」
「明白!」
「坐。」我讓人把試卷發下去,「東京漕運,臨冬而止,開春而行。
有什麼法子可以讓運河冬天也開漕運,寫篇奏對上來。寫不完,不用回去吃飯。」
學堂裡響起墨筆擦過紙頁的聲音。
我看著這一個個明媚的少女。
不爭氣。
早三十年,誰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我母親天縱英才,早就看透了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