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北的時候,有天表哥確實接到了家裡打來的電話,是姑姑。
姑姑說池野的母親找了她,說她兒子住院了。
表哥問我要不要回去。
我想了想,說不了。
很多人會說我鐵石心腸。
但我當時,確實不知他車禍那麼嚴重,險些喪命。
我以為,他又在耍什麼把戲,想騙我。
他從前用過類似的花招騙我來著。
舍棄一個人的過程很痛苦,但已經開了那個頭,我不想半途而廢。
我想,再撐一下吧,撐過去他就會學會放下。
後來,他就真的沒了動靜。
兩年後,美珍說秦師兄手裡有好的項目,讓我回來發展。
我想了想,東北再混下去確實沒什麼機遇,便收拾東西回來了。
這座城市很大,人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如我和美珍、秦師兄,我們才是一類人。
最普通的人。
若無意外,我和池野能再遇見的機會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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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已成過往,走好前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回來之後,我問過一次美珍,池野當時是真的住院了嗎?
但是美珍知道得有限,因為池野後來去了國外,他家裡不願透露太多,圈子裡也基本沒人敢多嘴。
所以我才會在六年後的今天,站在這裡,知道了他曾經命懸一線。
也知道了他後來患了某種情緒病,有輕生動向,去國外治療了好長一段時間。
吳婷婷說我是殺人兇手,沒有資格出現在她哥面前。
她哥曾經那麼喜歡我,我連回來看一眼也不肯,我要是還要臉,現在就滾,以後永遠不要再出現。
那一刻我的臉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
我錯愕地看向池野,對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靜的眼神。
平靜的,雲淡風輕。
我眼眶很熱,應是猝不及防地就落淚了。
吳婷婷說得對,我不該出現,也不該求他給佳創機會。
他不欠我的。
在場那麼多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嘲諷或唾棄。
我仰頭控制了下泛濫的淚意,極力收斂情緒,聲音仍是微微地哽著。
我對池野道:「對不起池總,今後我不會再出現你面前,真的很抱歉,請保重。」
說罷,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離開之時,經過他身邊,池野站了起來。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頭看他,他嘴角噙著笑,縈繞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我按坐在了他的那把椅子上,站在我旁邊,頎長高挺,然後慢條斯理地摸了下襯衫袖口。
他如此地斯文和冷靜,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我肩上,俯身對我道了句:「許棠,我說了恩怨還沒兩清。」
屬於他獨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幾分森森的寒意。
我的手不由得攥緊了裙子,盤算著要不要想辦法報警。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吳婷婷,不緊不慢道:「你還知道我喜歡她?」
吳婷婷不明所以:「哥……」
「知道我喜歡她,當初為什麼還要欺負她?」
5
池野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我亦愣怔地望著他,眼中滿是訝然。
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放在我肩上,竟抬起來摸了摸我的臉,然後低頭看我,眼神柔軟:「受過那麼多委屈,當初為什麼不說?把我當成了什麼?」
「池野……」
「哥!」
我和吳婷婷的聲音幾乎是同時發出。
前者惴惴不安,後者含著哭腔,憤怒至極:「哥,你在聽誰胡說八道?誰欺負她了!她是什麼樣的人你還沒看清嗎?她連溫晴姐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你別再被她騙了……」
「不勞費心。」
池野打斷了她的話,聲色很淡,卻莫名地令人膽寒:「吳婷婷,岑女士隻是在你小時候以開玩笑的方式說過認你做幹女兒,實際並未當真,是你們家硬攀而已。」
「今天索性這麼多人在場,那就把話說明白了,池家就我一個兒子,我沒有什麼妹妹,幹的濕的都沒有,從前你在外面耀武揚威的事就算了,從今往後,不要提池家半個字,也不要出現在我和我媽面前,聽清楚了嗎?」
「哥……」
「還有,以後見了許棠,有多遠滾多遠,記住了嗎?」
「哥……」
吳婷婷面上慘白,瞪著不敢置信的眼睛,哭得妝都花了。
她的身子在發抖。
因為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池野告訴了這個圈子的所有人,從此池家和她們家決裂了。
她吳婷婷,不僅顏面掃地,還很難在那個圈子混下去。
「池野!你太過分了!」
一直站在吳婷婷身邊的溫晴,終於忍不住了,眼圈泛紅,聲音既失望又惱怒:「你為了這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連婷婷也不認了,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對你的,我們又是怎麼對你的?你怎麼能這樣。」
「我怎樣,輪不到你來指點吧。」
「你……」
「你跟我什麼關系?你爸到了我們家,也沒資格多說話,溫晴,我沒找你麻煩你就自求多福吧,撕破了臉,對你沒好處。」
池野眉眼生得凌厲又鋒銳,自我認識他起,便是這麼一副稜角分明的臉。
上學那會兒他經常打人來著。
我見過他很多種樣子。
唯獨沒見過此時此刻,成長為成熟男人的他,斯文禮貌,用最平靜無瀾的語氣,說著溫和的話。
那溫和的話,卻令溫晴瞬間變了臉,整個人愣在原地,再說不出一個字。
他握住了我的手,然後將我拽了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再未多說一句話,也不曾看任何人。
他推開門,邁著步子,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帶我離開了。
樓上確實有開好的房間。
高檔會所,富麗堂皇。
房內燈光打開,一瞬間有些刺眼,我還未適應那光亮,整個人便被他抵在櫃子上。
人覆過來,唇也覆了過來。
池野身材挺拔,襯得我格外瘦小。
人在他的陰影裡,手不知所措,無處安放。
他捧著我的臉,粗暴地吻我,毫無憐惜。
兇狠又惡劣,咬得唇好疼好疼。
我的眼淚瞬間便掉了下來。
過了好久,他松開了我,退後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隱晦如深海,暗藏洶湧。
「現在,該算算我們之間的賬了。」
他聲音沙啞,唇色鮮艷似血,然後抬手去解襯衫紐扣。
我聽到了扣子解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那樣清晰。
燈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個表情。
復雜的,惱怒的,藏著恨的,和藏著悲的……
陰沉而凌冽的氣息,隨著全部解開的襯衫,達到了極致。
我低著頭,微微顫抖,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不敢看他。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驚懼了一聲:「池野!」
「嗯?」
低沉的聲音,不含一絲情緒,他已將我的手拉了過去,緩緩覆蓋在胸膛。
我目光順勢望去,敞開的襯衫下,那原本結實硬朗的肌肉,有縫合的疤。
腹肌溝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處,疤痕像一條條猙獰的蟲子。
他一隻手撐著櫃子,將我禁錮在狹小的空間,睥睨著低頭看我,神情冷倦,聲音淡漠——
「好好地看,看看我斷裂的骨頭,感受下打在身體裡的鋼板鋼釘,再看看這些醜陋的傷疤……」
「許棠,肋骨斷裂的那種痛,和你剝離出我人生的感覺,一模一樣,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過嗎?」
說不出話,我一句話也說不出,隻餘下顫抖的身子,和顫抖的哭聲。
覆在他身上的那隻手,想要臨摹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開。
他笑了一聲,後退幾步,又將那些敞開的襯衫扣子,一顆顆扣上。
「從今往後,我們兩清了。」
他的聲音那樣冷,擦過我的耳邊,像漫無邊際的荒野卷過的寒風,令人瑟瑟發抖。
我紅著眼睛,抬頭看他:「池野,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來學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懷裡哭。」
池野平靜地陳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許棠,若不是知道這個,我活不到今天。」
「對不起,對不起……」
終於,我崩潰了,捂著臉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哭了好一會兒,才見池野也緩緩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靜地看著我:「我剛才說了,我們從此兩清。」
「許棠,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想明白一件事,我們之所以走散,與愛無關。」
「我知道你沒有喜歡過別人,這些年都是一個人,我也沒有,直到今天我心裡還是有你,所以從開始到現在,我們的感情沒有錯過。」
「錯的是你和我,兩個不適合的人,我愛你的時候,沒有看懂過你藏在心裡的慌張,不懂你的自尊,你在為你的人生粉飾太平的時候,我卻像個傻子一樣,什麼也不懂。」
「原諒我許棠,我那時太年輕了,以為拼盡全力去愛一個人就夠了,直到後來才懂得這份愛有多淺薄。」
「池野……」
「我很長時間都在恨你,你心裡沒有別人,卻執意把我推開,一度讓我更加難以接受,直到有個女孩告訴我,我大概從來都不曾真的了解過你,壓死駱駝的不會是最後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別失望,才會這樣義無反顧地不要我。」
「可是許棠,縱然這份愛是淺薄的,我也曾毫無保留地付出過,我把心完整地剖給你,竟連求你回頭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嗎?」
「對,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麼嚴重,我以為你在騙我……」
泣不成聲,我哭得不能自已,淚目中望見的池野,同樣紅了眼眶,他笑了一聲,聲音哽著,失望無比——
「那你有想過嗎,萬一是真的怎麼辦?萬一我死了,再也醒不來了,怎麼辦?你會後悔嗎?」
「你沒有想過,你連這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不願給我,所以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許棠,你沒有給我機會,我如今也不願回頭,東銘會對接你們的公司,今後我們不必再見。」
「欠你的,我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