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硯已經昏過去了,他身後的箭似乎早已被他自己折斷,隻剩下一小段插著,因為身著玄衣,所以流出多少血都看不太出來。我也是恍然才發覺,草木香氣之中,還有那麼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他說,杳杳,你不會死的。
又或者,這些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白癡。」
我把他狼狽的臉擦拭幹凈,又費力將他拖到隱蔽一點的地方靠到樹旁。
萬分慶幸,幼時我娘教過我野外的草藥,我憑著模糊的記憶力,在周圍找到了一些止血的藥草,隨後咬著牙將他後背的箭拔出,把嚼碎的草藥敷上,再撕下一段衣料替他包扎。
最後我累極,靠在齊硯身旁睡了過去。
做了場怪夢,夢的最後齊硯對我露出悲涼的笑,再不言語。
醒來時已是傍晚,齊硯仍在昏迷。
太陽落山,林間有股陰濕的寒氣。我摸了摸齊硯的額頭,有薄薄的一層汗,冰涼涼的,頓時心下一沉,別無他法,隻好面對面緊緊抱著他,再用他的外衣將我們兩人一同裹住,企圖渡些熱氣過去。
四周越來越暗,偶有鳥兒歸巢的厲聲,還有動物從灌木叢中穿梭而過的沙沙聲。
我又有些困意,但不敢睡,就一直在齊硯耳邊碎碎念,說的都是沒頭沒尾的東西。
「破抹布越來越大了,性格也變調皮了,他們都說破抹布長得不好看,可我覺得長得挺好看的,怎麼說,有種怪異的美。
「你和我說喜歡吃雞蛋羹是不是騙我的啊?我還給江寧瑤做過雞蛋羹,她說是最普通不過的雞蛋羹了。
「要我說,就怪你下午放跑了那兩隻梅花鹿,不然現在我們也不至於餓著肚子,現在烏漆嘛黑的,我晚上眼神也不好,從哪兒給你弄吃的呢?
「要是我們在農村就好了,我好歹還能給你偷點菜和雞蛋,這個林子又大又不好走,到時候餓死你也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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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啊?以前都是你把我吵醒的,現在該換我吵醒你了,給個面子嘛……」
我啰裡吧嗦說了一堆,最後聽見齊硯沙啞的聲音:「我都不知道,你原來話這麼多,吵得我頭疼。」
我歡喜地貼了貼他的額頭,確認他沒有發燒後嫌棄道:「你是背部中箭,要痛也應該是背痛。」
他悶悶地笑了,「怎麼不跑?」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腦子也中箭了?」
他隻笑,「我知當初你是被迫跟著我,如今我或許不再是皇帝,也就強迫不了你,若你想走,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嘶,你幹什麼?」
我咬了一口他的嘴,無語道:「想看看你的嘴巴到底有多硬。」
「殷嬈……」
他夜間視力也極佳,是唯一可指望得上的了。
齊硯沒動,仍看著我。
我很討厭他這副樣子,好像巴不得現在就被我拋棄,「你以為你很厲害嗎?想讓我幹嗎就幹嗎?我殷嬈真的不想做的事,誰都強迫不了我,你明不明白?而且就算我要走,那也要先回宮拿了東西,帶著破抹布一起走,你以為現在丟下你一走了之,我就能活得很好了嗎?齊硯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什麼事都不與我說,擅自主張安排好一切,然後假惺惺說現在願意放我走,我雖然草包,但不至於這麼任人擺布。
「我不管你在下什麼大棋,與什麼人在做博弈,我出來前已經和江寧瑤還有小翠約好了,帶兩隻小兔子給她們玩,你是不是覺得你欠我很多啊?那你就按我的心意還我,先把我帶出這片狗屎林子,然後給我抓兩隻兔子,最後帶我回去!」
我說了好長一段話,仍覺得不解氣,話鋒一轉,「還是說你愛上了梁知意,所以想找個借口放我走?齊硯你這個負心漢……」
情緒剛到位,齊硯就站起來抱住了我,順勢堵住了我喋喋不休的嘴。
林間,隻剩下悉窣聲,和糾纏在一起的呼吸聲。
良久,他嘆道:「我真是怕了你了,一張小嘴這麼會說。」
我仍在氣頭上,撇開頭不想理他,又被他掰了過去。
「抱歉,我不趕你走了,」他溫聲道,「所以你也不許再說離開我的話。」
我:「我從來沒說過,是你自己瞎想出來的吧。」
他靜默了會兒,「好像是的。」
我:「……」
齊硯厚著臉皮貼上來,用鼻尖蹭我的臉,「那你也從沒說過不離開我。」
「我又不傻,你總是往梁知意宮裡跑,我幹嘛要說這種倒貼的話。」
他吃吃笑了,「醋了?」
我不想回答,轉移話題道:「你肩傷不疼了?」
他像是才想起來似的,浮誇地倒吸一口氣,「疼。」
我狐疑,「真有那麼疼?」
他點點頭,「嗯。」
我:「嘻嘻,你活該。」
13
也是在燈火下我才發現他臉色白得嚇人,看起來很虛弱,隻怕之前的淡定都是裝的。
我霎時紅了眼,急得差點將隨行的太醫扛過來,齊硯卻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沒事,我答應過你,會好好活著。」
那是好久以前的話了,我都差不多忘了。至此我揉了揉眼,隻道:「那你不許反悔,你還要給我抓兔子呢。」
他慘白的唇勾出一抹笑,對旁人道:「讓皇後出去好好休息。」
我自己也確實憔悴不堪,聞言沒有抗拒,乖乖出去,吃飯洗漱,再好好地補了個覺。
醒來已是第二日,侍衛說太醫已經查看過了,除了肩傷,其餘並無大礙,眼下齊硯正在休息。
齊硯曾告訴我,那日在天牢裡的感覺叫恨,如今我算是再次體會到了。
大概齊硯下過旨,侍衛也沒瞞我,「是淑貴妃的人。」
梁氏姐弟,一個在獵場刺殺齊硯,一個在城內調兵遣將準備篡位。但齊硯大概將一切都算準了,刺殺沒有成功,篡位也沒有成功。昨晚齊硯出事的下一刻,二人就被抓了。
我都不免懷疑,齊硯肩上的傷是不是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如此想著,我在給齊硯喂藥時,也就這麼問了。
他似乎也不意外,坦然點頭,「是,苦肉計。」
我:「……」
我理解不了,「為什麼?」
「想知道你愛不愛我。」他的手又緩緩攀上我的後頸,據我的經驗推斷,這表明他的一種掌控欲。
我隻覺得白癡,「我若不愛你,會和你睡覺?」
齊硯想了想,「以你的性格,你覺得呢?」
我:「……」
可惡,被拿捏了。
齊硯繼續不緊不慢道:「還記得我以前教你的嗎?那叫恨意,你說太辛苦。所以現在我教你別的,杳杳,你昨晚對我的那番表露,叫愛意。」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執拗與瘋狂,突然明白了些什麼,「若我昨晚決定拋下你獨自離開,我是不是會死?」
齊硯默認了,「還記得我給你看的用美人骨做的扇子嗎?雖然從來沒在你面前殺過人,但我其實不是個好人,在你不知道的角落,我殺了無數人。所以我想,也可以殺了我的心上人。我的真面目就是這樣,殷嬈。」
我思索半晌,感嘆道:「那你挺變態的。」
齊硯:「……」
齊硯扯了扯嘴角,「除此之外,你沒有別的想法嗎?」
齊硯不說話了,隻盯著我看,看得我渾身發毛,最後硬著頭皮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皺巴了臉,「好苦。」
他倏地笑了,按著我的後腦勺深入,末了才笑道:「這樣才能嘗出來,良藥苦口。」
我瞪了他一眼,「流氓。」
待齊硯傷恢復了大半,我們一行人回了皇宮,順帶還有兩隻兔子。
最後江寧瑤與我大眼瞪大眼,提議道:「今晚吃紅燒兔頭吧?」
我覺得甚妙。
此前的事都已被查了個水落石出。此次刺殺,以及之前宮宴上梁知意擋的那一刀,都是梁志敏的人做的。這期間梁志敏還有私底下招兵買馬、圖謀不軌、結黨營私等罪行。梁知意使用迷情香的事也被曝了出來,以及與前朝私通、擾亂朝政等。總之這對姐弟,一夜之間,聲名狼藉,雙雙入獄。
行刑前一夜,梁知意求見我,我犯懶,齊硯卻要帶著我一起過去。
梁知意仍舊挺直脊梁,面上不再一副溫婉神情。
「你怎麼敢一起來的?」她對著齊硯恨恨道。
齊硯擁著我,懶懶道:「你不就是想與她說我的事嗎?那我這個當事人,為何不能在場?」
我不喜歡這種打謎語的對話,「有事說事,沒事我走了。」
還和江寧瑤約好了今晚吃紅燒豬蹄呢。
梁知意一臉「你真可悲」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身邊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然後齊硯掐了一把我的腰。
我順勢推開他,「你出去,我和她說悄悄話。」
齊硯:「……」
梁知意:「……」
我坐在梁知意對面,撐著頭道:「好了,你想和我說什麼?」
想說什麼呢?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齊硯確實不是當年那個皇子,他是隨著皇子一同前來的小太監。至於梁知意為何這麼確定,是因為那個皇子就是梁國人殺的。誰都沒想到後來那個小太監冒名頂替,成了齊硯。
我抹了把臉,不太相信,「你確定是小太監?不是什麼小侍衛之類的?」
「當然……你什麼意思?」
梁知意瞬間瞳孔地震,過了會兒苦笑,「難怪,我還以為那香對他沒作用是因為他是太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頓了頓,又問我,「他殺了你父親,你怎麼還做得到和他待在一起?」
我不想解釋太多,「每個人的境遇不同,你不應該用你的想法綁架我。若你想告訴我的就是齊硯的身份,那我覺得到這裡就差不多了。」
正欲起身離開,梁知意又叫住我:「你不覺得這樣一個人很可怕嗎?作為你的枕邊人,心機如此之重。」
我贊同地點點頭,「是挺可怕的。」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他?」
我應得理所當然,「懶得跑……」
那晚齊硯難得隻抱著我睡,其他什麼也沒幹。他與我說其實他也是齊國皇子,但是一個宮女所生,極不得寵。當年隻有那個皇子對他好,所以他喬裝打扮隨他一起去了梁國。不承想遭此不幸,為了報仇,他不得不冒名頂替,而後大力發展齊國,一舉吞並了梁國。
我不得不感嘆:「好勵志的故事。」
齊硯:「……」
齊硯蹭了蹭我的頸間,「你沒有別的想說的?」
「哦,是有。」我這才想起什麼,「江寧瑤要我求求你,放她出宮去。」
原來齊硯留她下來,隻是為了陪我解解悶,如今他已經處理好了梁國的事,江寧瑤也覺得宮裡太無聊了,就想出去了。
「這是小事,」齊硯吻了吻我的脖子,「你還有別的要說嗎?」
我想了想,「該睡覺了?」
齊硯氣得咬了我一口。
我笑了,「好啦,提問,為什麼殷嬈不離開齊硯這個變態呢?」
在那一瞬間齊硯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我回抱住他,在他耳邊小聲道:「因為她學會了愛意。」
恨意太累人了,還是愛你比較容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