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令我沒想到的是,我的兄弟也不都是無用的酒囊飯袋。
齊國進攻的前三日,梁志敏率軍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但在第四日遭到了殊死抵抗,對方的將帥是我三哥,殷國三皇子,殷臨。
據稱,雙方人馬對峙了足足七日,直至我的父皇奔赴前線,親自投降。
齊硯說這些消息時,我不慎摔了一個酒杯,濕了半片衣袖。
齊硯不惱,捉過我的手慢條斯理地擦拭,淡淡道:「擔心了?」
我後知後覺,恍然抬頭,「陛下會如何處置臣妾的家人呢?」
這個問題自開戰以來就在我的腦海中盤旋。
我可以說服自己作壁上觀,畢竟我母親是齊國人,我身上一半流著齊國人的血,因此齊殷兩國開戰,我可保持中立,況且殷國百姓在我父皇的治理下,屬實過得不太好,但涉及生死問題,血緣關系似乎就綁住了我。
我細細讀了信,沒有把這謀逆之心昭然若揭的證據交給齊硯,也沒有給梁知意任何回應。我隻把那封信燒了。
那時我的心態就是:還沒發生,就不去擔憂。
可如今,一切都已發生了,無力回天。
生與死,不過在齊硯的一念之間。
手握生殺大權的人靜靜地盯了我一會兒,隻說:「若你是殷國公主,你的家人大概會落得和梁國皇室一樣的下場,但若你是我的妻,大齊的皇後,你的家人自然會安然無恙。」
「殷國公主和大齊皇後,殷嬈,看你怎麼選。」
我覺得這是一個沒道理的問題,想了半天,反問齊硯:「在陛下心裡,臣妾是哪一個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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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怔愣片刻,意味深長道:「在朕心裡,你從來都是大齊皇後。」
「那臣妾就做大齊皇後吧。」雖然其實已經是了。
這會反輪到齊硯猶豫了,「你確定?如此你便是拋棄了血族宗親,放棄了殷國公主的稱號,往後都是我齊國的皇後。」他頓了頓,眼眸低垂,聲音啞了幾分,「是我的妻。」
我隻覺得他握我的手越來越緊,似乎情緒不對,便放軟聲音說:「墨之,嚴格來說,殷國已經亡了。無論我要不要殷國公主的身份,都無法改變這一事實,而且如你所說,我已嫁給了你,算得上半個齊國人了,所以這真的沒有關系。」
「嫁給了我……」他重復著這幾個字,莫名笑了,「你可當真?」
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試探著回:「那也不算嫁過來,算直接送過來?」
齊硯的臉色瞬間冷了幾分。
我連忙改口:「嫁過來,是嫁過來!我殷嬈早已嫁給齊硯了!」
他的臉色稱得上是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那晚齊硯沒有裝模作樣地召幸梁知意,徑直宿在了我宮裡,聲稱要補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本以為他會如往常一樣自力更生,未想到這回他來真的,從裡到外將我吃幹抹凈。
最後隻有一聲低嘆:「杳杳,你終於是我的了。」
潮水退退漲漲,一浪接著一浪,我像要溺斃的人,試圖逃離。
我被咬住了命運的後脖頸,動彈不得,
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齊硯難得沒上朝,摟著我睡得舒坦。我累極,身上使不出勁兒,但嘴巴還有力氣,不免嘟嘟囔囔:「累死了……」
他笑得像吃撐了的破抹布,「你都沒出力,累什麼?」說罷還掐了一把我酸軟的腰。
我惱羞成怒,喊了聲:「破抹布!」
「嗖」地一下,破抹布就飛到了床上,在齊硯的肚子上穩穩著陸,順便還撓了一把他的脖子。
齊硯:「……」
我已經躲到了裡側,見狀還是笑出了聲,打算等會兒給破抹布加條魚。
齊硯黑著臉把破抹布拎下床,隨後過來攥住我的手,瞇著眼道:「杳杳,過來。」
我咽了下口水,「陛下,您脖子上還有傷呢……」
他勾唇笑了,「便是讓你過來給我抹藥,不然你以為呢?」
我:「……」
費了半天工夫和美色為齊硯抹完藥後,他才慢悠悠道:「其實我一直沒打算處置你的家人,至少其中幾個是這樣。」
我:「?」
齊硯顯然對自己的奸詐狡猾很是得意,笑得很招打,「你三哥近日應該能進宮見你了,你準備一下吧。」
我一時愣住,「你怎麼知道……」
「我都知道,杳杳。」他吻了下我的眼睛,「若不是他以前照顧過你,我也不會讓梁志敏留他一命。」
「那我父……」
他徑直吻住了我的唇,過後才道:「那些欺辱過你的人,都已經被押起來了。杳杳,不用再在意他們了,你已嫁給了我,現在隻需看著我一人就好。」
那日,齊硯的瘋魔初露端倪,而我尚未察覺。
10
齊國與殷國一戰後,梁志敏功成凱旋,名聲大噪,連帶著民間百姓都有不少在誇贊梁氏姐弟。
齊硯為了給將士們接風洗塵,特地設宴,並隻帶了梁知意一位妃子出席,至於我這個皇後,自然在後宮等著見我三哥。
但這不影響我親近他。
當年國師算得我禍國殃民時,他便向父皇進言過,道不該迷信此等謠傳。
父皇當時正賞舞,聞言略帶嫌惡道:「自她出生後,我殷國便諸事不順,是否謠傳,你且去問問殷國百姓信不信。」
笑死,殷國百姓都深信不疑。
我少時曾出宮遊玩,被認出身份後,就遭到一些百姓的咒罵,以及雞蛋和菜葉的友好問候。
三哥至此失望透頂,在我出發去齊國那日,嘆道:「杳杳,若是可以,永不要回來,這個國家已經爛了。」
可盡管爛了,在齊國進攻之時,三哥仍舊頑強抵抗,誓死不降。
再見之時,三哥都不免紅了眼眶,憋了半晌才道:「杳杳,你都瘦……胖了。
我:「……」
「齊國吃食比殷國精細,所以發胖也是難免的。」我笑了笑,吩咐宮人把備好的飯菜端上來。
三哥細細端詳了一番,點頭,「確實。」
然後我倆重逢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吃一頓。
酒足飯飽後,三哥才將之前的事細細道來。
齊國宣布進攻那日,殷國大臣就自動分成兩派,一派主打,一派主降,吵了好幾日。等到大軍壓境,滿朝文武基本都成了投降派,徒留我三哥還在死死堅守,甚至私自調兵奔赴前線,與梁志敏一戰。
二人倒是難分高下,梁志敏還道,若不是時機不對,二人或許能成知己。隻是可惜,可惜……
父皇匆匆前來親自投降時,三哥正殺紅了眼,鎧甲浸滿鮮血,周圍屍橫遍野。
秋風起,戰鼓擂,殷國的軍旗卻不再飄起,戰鼓也再無聲息。
「我那時看父皇站在將士們的屍體前投降,隻覺得諷刺。」三哥終是落了淚,額上青筋突起,「這樣的國家,從根上就爛透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一切已成定局,我總不可能攛掇他現在去刺殺齊硯,一舉奪權。
如三哥所說,殷國從根上就出了問題,饒是他守住了這一次,往後還有無數次。為君者不仁,其國終將覆滅。往好了說,對殷國百姓而言,苦日子興許還快到頭了。
靜默良久,倒是三哥自己想開了,揉揉我的頭道:「吃得有些多,我帶你去消消食吧?」
我覺得不對勁,「去哪兒?」
三哥:「天牢……」
我:「……」
我:「是齊硯的意思吧?」
三哥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嗯。」
那就很合理了,我利索地站起來,「那走吧。」」
我覺得莫名其妙,「那你不也聽他的話嗎?不然為啥要帶我去天牢?」
三哥:「……」
想來若是梁知意看到這一幕,會罵我和殷臨二人毫無氣節。
但她管得著呢。
天牢關著我父皇,還有一眾我見過或沒見過的兄弟姐妹,而三哥的目標很明確,他是帶我來見父皇的。
昔日的一國之君如今身著囚服,披頭散發,面容憔悴,見我的第一句便是:「你這個不孝女!」
話音剛落就被旁邊的獄卒踹了一腳,「皇後面前,休得無禮!」
感覺這麼一踹,他的一把老骨頭都碎了。
我不想理會他,問三哥:「齊硯讓我見他,是想幹什麼?」
三哥看著老頭子,目光幽幽,「讓你知道你母妃的過往。」
「陳年舊事,我……朕!朕早就忘了!」
又是一腳。
他吐出一口血,蜷縮在地上。
他仍在含糊地咒罵:「逆子……逆女……」
罵完後,在昏暗的牢房裡,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起往事。
早年間,殷韋還是個皇子的時候,曾喬裝打扮混入齊國,不慎遭受暗算,身負重傷。
我娘就是在那時出現的,山野田間,荒無人煙,我娘心生不忍,便救下了他。相處之中,殷韋對我娘心生愛慕,一番表白後卻聽我娘道明別無他念,一時心生怨懟,竟在傷愈之際迷暈了我娘,強綁去了殷國。
若我娘是個鄉野婦人,那齊國也不會察覺此事,奈何我娘其實全名為齊心姚,是定國公的小女兒,因自幼體弱便養在鄉間不問世事,卻不料因此遭難。
那會兒齊國皇室正亂,定國公忙於安穩各方勢力,又因我娘身邊向來有暗衛保護,便沒有多問。
不想殷韋也帶著一隊人馬,用骯臟手段將暗衛盡數斬殺,強取豪奪。
待定國公發覺此事,我娘已改名換姓,困於殷國深宮。
殷韋自暗衛出現後便知我娘身份不凡,但色膽包天,終究下了毒手。
殷韋愛她,又恨她不愛他,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均無成果。於是後來,他就冷落了她,哪怕得知她懷孕,生下公主,他都不願再踏入她的宮門半步,甚至得知我娘死訊那一刻,他也隻是愣了一瞬,便擁著新寵,笑道:「接著奏樂,接著舞。」
我不曾知道這般詳細的過往,也不知我娘受了這麼多苦難。記憶裡的她向來是溫婉的,偶爾眉間會籠上一股愁緒,但目光移向我時那一切就都消散了。
她隻會輕輕喚我:「杳杳,過來,娘今天教你別的。」
種菜和養雞的技能便是我娘教我的,除此之外,她還會編螞蚱、捉麻雀等等。我一直以為她就是普通的農婦,不承想她原是定國公的女兒。
再看到對面的糟老頭子,我覺得有點惡心,也真的吐了出來。
「杳杳,沒事吧?」三哥擔憂地拍了拍我的背,嘆氣,「這些事本不打算告訴你的,可……」
可齊硯知道,而且希望我也知道。
我突然明白了齊硯的目的,望向那個罪魁禍首,笑道:「我要去謝謝他,滅了你的國。」
殷韋臉色變了又變,突然大發雷霆,「你這個不孝女,你在說什麼!朕是父皇,你卻不知孝道,同你娘一樣可惡!朕是她夫君,她卻……」
後面都是些瘋言瘋語,我不想再聽,便與三哥一同離開了。
出來後,我看了看正好的太陽,問三哥今後打算,他苦笑著說:「難道這能由我做主嗎?」
可我如今有了私心,至少不希望三哥落得與他們一樣,便道:「三哥若是信得過我,我能幫三哥做主。」
他愣了下,「你要怎麼?」
我十分認真,「色誘一下齊硯就好。」
殷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