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用不了劍了,沒事,反正,那把劍也被人折斷了……」
那把被折斷的劍,伴隨著他手筋被挑斷的痛苦,徹底掩埋。
我已經感知不到肩上的傷痛,隻覺得滿心被悲哀灌滿。
我在他身旁沉默著坐下。
冰冷陰暗的山洞中,噼裡啪啦炸裂的小火堆是唯一的溫暖來源,分明離得這麼近,但我隻感覺到一陣陣的寒冷。
56
「你……你在哭?」蕭潛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
「沒有,我沒哭。」我裝模作樣地抹了抹臉頰,才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面。
無聲地哭著,連自己都沒察覺。
我在哭蕭潛瀟灑一生卻再也拿不起劍嗎?
還是在哭我自己沒有任何歸處?
「……」蕭潛沒有說話,他伸出手,隻差一指就能碰到我的臉頰。
卻在目光落到實處時,低頭看了看自己布滿血汙的雙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就不幫你擦眼淚了。」他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別到時候小王妃成了個大花貓。」
「你說……我們能活著出去嗎?」我低下頭,數著腳下的石子。
滿腦子思緒亂飛,飛到最後隻剩下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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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
我想活著。
「一定可以的。」蕭潛靠著牆壁坐下,緩慢地閉上雙眼,「別怕,到時候,我帶你出去……你還沒逛過夜市吧?不知道跟你們那個世界的比起來怎麼樣……到時候,帶你去玩好不好?不哭了。」
這一等,便是兩日。
且不說我能不能靠吃果子熬住,蕭潛他不能熬。
他的傷口沒有被仔細處理,剛逃出來,靠著河水和亂七八糟的野菜果子活了下來。
他沒法打獵,也沒法捉魚什麼的,他的手現在提不了重物,更拿不起斷劍,甚至連動一動,都是鑽心的痛。
而且……他已經動不了了。
傷口已經開始發炎紅腫,他不願意讓我看見,我也能猜得到,沒有藥,隻能等著。
吃不好睡不好,還有傷。
……傷。
我才想起自己左肩上的傷口。
大概是剛才馬翻,自己滾了一身泥水才沒有被蕭潛看見,箭身也不知道哪去了。
難道是我之前迷迷糊糊自己拔掉了?
我嘗試著動了動左胳膊,麻木的刺痛,我甚至已經開始習慣。
但怎麼說,我比他要好些。
「那群人呢?」我終於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追殺我的那群人……他們在哪?」
「大概是去別處尋找了。」蕭潛閉著眼無力的地回答道,「躲在這裡不是辦法,他們遲早會找到。」
「……對不起啊,是我把他們引了過來。」
「不光是追你的那群人,」他睜開眼,看向靠坐在火堆旁取暖的我,「還有……那些人。」
我取暖的動作一頓,怪不得,他沒有選擇前往營地,而是躲在這……
如果蕭潛說的是真的,那才是真正的危險。
追殺我的那群人數量不多,想想辦法還是可以躲開的。
但蕭潛逃出,追殺他的那群人一定不是少數,級別肯定也要更高些。
我咬咬牙站起身:「你在這坐著,我去探探路,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草藥和吃食。」
「不行,」蕭潛想也沒想地拒絕了,「你不能出去。」
「蕭潛,我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你。」我蹲下身,盡量與他平視,「我跟著醫師,也學了不少,去採些藥,對你對我都好。」
我解開衣帶,在他慌亂躲閃的目光中露出被血水浸透的左肩裡衣。
「這種時候你就別害羞了,」我好氣又好笑地把衣服穿回去,「我的傷口不著急,但也是需要草藥的。
「而且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捉條魚打打牙祭。」
「……」蕭潛的目光落在我的左肩,外衣上的泥水完美地掩蓋住真相,他這麼多天居然真的沒有察覺到。
「好了,我走了。」我站起身,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你在這好好待著,一會兒我回來看不到你,信不信我——」我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才抬腳離去。
雨停了,隻不過天還是陰沉沉的。
57
還好是左肩,而我是個右撇子。
我不敢走得太遠,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記路,同時,我也不敢留下標記,生怕有人順著標記找到山洞。
當我帶著草藥回到洞裡,蕭潛已經昏迷不醒。
「蕭潛,」我蹲在他身側,輕聲喊道,「能聽見嗎?能聽見的話,求求你,醒過來。」
我身邊已經什麼都沒了。
沒有搗藥的工具,我將草藥含在嘴裡嚼碎,隨意地抹在傷口處。
思慮再三,蕭潛的傷口太嚴重了,我不敢貿然用藥,隻能先解開布條,用清水給他衝洗一下。
看著那深入骨的傷口,我心裡猛地一顫。
刑罰,肯定不會有麻藥……那該多疼。
還好……還好……沒有完全割斷。
這幾日他的手勉強能動一動……可我看著,更像是胳膊帶動的手,而並非手腕自己的力。
已經像是窮途末路了。
我忍著淚找了找裡衣比較幹淨的地方,用牙咬開口子撕下布條,勉強給蕭潛綁了回去。
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守在蕭潛身邊,時不時給他換一塊布巾在額頭,這也是我從衣服上撕下來的。
舒舒服服長大的我,怎麼也想不到幾個月後我會這麼狼狽地活著。
山洞外的聲音讓我的精神一瞬間緊繃起來,我吃力地拖著蕭潛藏到最深處,自己貼著石壁往外看。
卻在看到來人的那一瞬間,猛然愣住。
是……孫嫋嫋。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身上的服飾是異族那邊的裝扮?
「人捉到了嗎?」她沉著聲音吩咐外面的人,「捉不到就去找!一群沒用的廢物,連個手筋被挑斷的人都找不到,你們還能幹什麼!」
……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滿腦子的憤怒和悲鬱催促我衝上去扯住她的衣領,但身旁的蕭潛又提醒我,這個時候衝動會害了我們。
我氣得渾身發抖,死死咬住下嘴唇才能讓自己不發出聲音。
交易,我又想起李長熹曾跟我提到過的,他和孫嫋嫋的交易,我冷靜下來,思考孫嫋嫋的處境是不是被逼無奈。
……到底是什麼樣的交易?
58
「出來吧。」
……被發現了?
也是,洞中剛熄滅的火堆,還有那剩下的草藥,隻有傻子才會覺得沒人待過。
「沈斂棠,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快出來,不然下一步就是放火燒山。」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看到你的衣角了。」她的聲音,早就不復從前那般少女模樣,此時此刻,更像是惡魔低語。
我很後悔,為什麼一開始,要滿心滿意地對待她。
此刻面對孫嫋嫋的背叛,我苦澀得說不出話。
我站起身,擋住身後的蕭潛。
在孫嫋嫋沉如夜色的目光中走出。
「嫋嫋,」一出聲,我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你是來殺我的嗎?」
孫嫋嫋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如凝實質,從我的臉側慢慢移到我的左肩。
「我射出的那支箭,應該正好中了你的左肩,」她捂住嘴微微笑出聲,「感覺怎麼樣?」
身後傳來幾個男人的哄笑聲,夾雜著我聽不懂的語言……那些人回來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一句話。
孫嫋嫋輕輕走到我身旁,毫不客氣地一腳踢向我的腿彎,我被迫跪倒在地上,粗粝的石子硌得我膝蓋疼。
她還要再往後嗎……不行,不能讓蕭潛被發現。
我拼盡全力站起身撲向孫嫋嫋,她沒有防備,在地上與我扭打成一團。
我終究是敵不過她,被她摁倒在地上。
但也打消了她繼續往深處走的念頭。
我被人三兩下捆住手腳,又被一塊手巾捂住口鼻。
迷迷糊糊中,我看著面前孫嫋嫋的背影。
又想起曾經的那段日子。
如果那一切都是偽裝。
你把我當成什麼呢?
如果你恨我,大可以一開始就殺死我。
把我當作可以愚弄的小醜,看著我那些做作可笑的行為,我算什麼。
我到底算什麼?
59
我被關在一間普通的牢房,隻能從唯一的窗戶那探來的光判斷時間。
其間孫嫋嫋來給我送過一次飯,因為其他獄卒送的飯我一口也不吃。
我盯著她許久。
突然抓過她的手腕,惡狠狠地咬了下去,我不松口,一直到嘴裡嘗到鐵鏽味,一直到我的淚水糊了滿面。
孫嫋嫋放任我發脾氣,知道我沒力氣了她才挪開自己的手腕,她揪住我的衣領,又摸到我的手腕處。
「沈斂棠,你別逼我。」她神色淡淡,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我的手腕,突然綻開一個笑,「我們現在一樣了……」
那裡,是為了救她而留下的疤痕處。
後來孫嫋嫋怎麼離開的我不知道,但在她走之後,我手中多了一支被塞進去的簪子——正是我之前送給孫嫋嫋的。
那天,我砍價,幫她半價買下了簪子。
她回贈我一個面具。
我盯著手裡的簪子,找了處地方藏了起來,後面其他獄卒送來的飯菜,我都勉強吃了幾口。
偶爾會有人來「看看」我,大概就是說一些惡心難聽的話想看我崩潰……傻逼,我上網這麼多年,戾氣比他還重,我都沒敢還嘴,怕把他罵哭。
「瞧瞧這是什麼!」男人的話夾雜著我聽不懂的詞語,但我還是看到了他扔出來的那節斷指。
我心裡微微一頓,面上不顯,繼續無悲無喜地看著牆角。
這些天,我都是這麼個狀態。
「嘖嘖嘖,你這個小情人當得也太不稱職了,」旁邊那個尖嘴猴腮的男人猥瑣地笑了笑,「這可是我們好不容易追回來的大魚。」
大魚……蕭潛?
我終於抬眼。
「我不信,」我淡淡地開了口,「就憑你們這幾個垃圾?呵呵呵,連我都捉不到。」
「你!」高個子男人氣急敗壞地指著我,但最後還是冷靜下來,惡狠狠地呸了一聲,帶著人離開了。
他們走後,我掙扎著站起身,差點沒撲倒在地上,撿起那根斷指忍住胃裡翻湧的惡心,仔細看了看。
……還好,沒有繭,大概是他們騙我的。
我放下心,將斷指從窗口拋了出去。
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可憐人,但我也真的害怕這些斷肢。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李長熹被人背叛埋伏的消息傳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天兩天闲得沒事幹來跟我這個戰俘聊戰事。
大概是想看我屈辱又無法反抗的模樣吧。
無所謂了,反正,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有嘗試過趁著看守的人打瞌睡偷鑰匙,但他們三小時一換班,我壓根找不到機會。
牢房裡鋪滿了稻草,沒有尖銳或者堅硬的東西可以充作武器。
我隻能寄希望於李長熹能夠早點找到我。
……他真的會找我嗎?
——
這次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