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月被帶下去了,屋裡一地碎碴子,趙衍走過來,俯身道:「這裡亂,你想出去透透氣嗎?」
我點點頭,於是趙衍當著宮人的面把我直接抱了出去。
這不合禮數,我掙扎起來,趙衍收緊了手臂,我就拗不過他了。
外面的銀杏掉得沒幾片葉子了,他把我放在樹底下,說明日來給我扎個秋千,等我病好了可以蕩。
不知道哪裡吹過來一陣冷風,兩個人皆是一哆嗦,好像在提醒趙衍這麼冷的天沒人想在外面蕩秋千。
他面露尷尬,解了大氅蓋在我身上,咳了一聲道:「朕是說,來年春天你可以蕩。」
我笑了笑,說道:「貴妃那邊……」
「她就是這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我行我素,有時候她說的一些東西朕也聽不明白,什麼空調、手機……你放心,朕不會再讓她鬧到你面前來。」
「臣妾是說,她的身子。」
「這個朕心裡有數,會叫太醫院派專人照料的,你隻管養病。」
「那就好。」
趁趙衍接見大臣,我去找過李七月一回。
她沒有梳妝,面色灰白,斜靠在榻上,神情恹恹。
「皇後娘娘,」她懶懶道,「你贏了,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我咳嗽著笑起來,「你專寵三年,我隻有三個月。說到底是我福薄。你看我這個樣子,命不久矣,是像贏了的樣子嗎?」
「那你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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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相顧無言,我們面對面坐了半晌,我站起來要走時,她在背後開口了。
「你知道嗎,我不喜歡你們這裡,男人三妻四妾,趙衍人中龍鳳,是我最好的選擇。可他又是皇上,有三宮六院,我不得不爭,不得不搶。在我們那裡,男人隻可以娶一個妻子。」
「是嗎,那你們那裡,真是很好啊。」
「系統說,我攻略到百分之一百,就可以回家,我想家了。」
她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孟瑤,你做了什麼,讓我隻能攻略到九十九,現在好感度已經可以低到忽略不計了。」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想來大抵是說皇上不愛她了,於是我道:「對不起,過幾天就還給你。」
心裡那個聲音又不安分起來,它說:「他們那個地方還挺好的。」
「你想去?」
它話裡隱隱有解脫之意:「放在以前想去的,現在跟在你身上重活一場覺得圓滿了,我不想再愛了,到此為止。你呢,後悔嗎?」
我嗎?
不後悔。
那天晚上來找我的,是怨女。我也沒有想到,另外那麼多個世界的我,死在宮裡還不夠,怨氣橫生,催生怨女。我用性命跟她做交換,我用心頭血養著她,她做法,讓趙衍跟我愛一場,好好活一回。
三月後,香消玉殒。
開到荼靡花事了。
其實我死了比活著好。
我父親官至宰相,我貴為皇後,再生一嫡子為太子。看似鮮花著錦,實則烈火烹油。李七月得寵,還不是因為皇帝不用擔心外戚。這下我死了,趙衍心裡有我,他念著我,就會念著孟家,有他在,孟家幾十年富貴無憂,父親可以放心了。
至於趙衍,趙衍……
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
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16
趙衍幾乎是衣不解帶的照料我,除了上朝,就是守在我這裡。
夜裡他問我冷不冷。
我說不冷。
他皺眉道:「你這個人好生奇怪,七月要抱湯婆子,十月底又不ťù⁰覺得冷了。」
我打了個哈哈,抱著他難得撒嬌道:「這不是有陛下嘛。」
他十分受用,尋了唇吻下來,眼尾通紅,有點委屈,小聲道:「瑤瑤,你的病什麼時候好,你還欠朕蓮子羹呢。」
「明天就好了。」
他愣愣地,沒反應過來,問了句「你說什麼?」
「明天就好了。」
我又說了一遍。
他神色狐疑,一臉不相信。
我在他眼窩上親了一口,故作高深道:「老神仙給我託過夢。」
趙衍重新摟住我,「是哪位老神仙?瑤瑤,你再不好,朕就要把太醫院那群廢物全都摘了腦袋。」
「摘了腦袋,誰來給臣妾治病?」
「反正也沒治好。啊呸呸呸,朕是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摸著手裡的戒指笑起來,「皇上,你真好玩。」
「皇後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再這樣朕要扣你俸祿。」
「那臣妾要出宮乞討。」
「咱們一起去江南乞討,那邊富庶。」
「……」
趙衍噗一聲笑出來,把枕頭拍軟些遞給我,「睡吧,朕的乞丐婆。」
第二天我醒來時,發現以心口那顆小痣為中心,胸上開了一朵小小的花,紅得耀眼,紅得奪目,和皮膚融在一起,好像是生來就有的。
趙衍又驚又喜,大呼老神仙靈驗,鬧著要給他立觀。
身上確實爽利,好像那些病痛都消除了,我跳下床,輕盈地轉了個圈,又舒坦地伸了個懶腰。
趙衍赤著腳追上來從背後緊緊箍著我,顯些要把我肋得背過氣去。他召太醫來診過脈,眼巴巴瞧著人家確認無礙,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上朝。
他走後,我畫了個最精致的妝,又換了身衣裳。春海棠,我未出閣時愛穿的顏色。
「這枚戒指你不帶走嗎?怪可惜的。」心裡那個聲音問。
「你說這枚戒指……到底算不算我的,畢竟我用了不幹淨的法子。如果沒有李七月,他會愛我嗎?算了,還是不帶走了,就留在這兒吧。」
做完這些,我去架子上取來錦盒,喚來春桃。錦盒打開,裡面是些銀票田契地契,出入宮的腰牌,最上面一張,是她的賣身契。
她要是想嫁人也好,想置辦些家產也好,就是什麼都不想幹,這些銀票也夠她錦衣玉食一輩子了。
春桃隻拿了賣身契,旁的什麼也沒有要。
她賴著不走。
「娘娘,你的病終於好了,這些天快要嚇死奴婢了。奴婢想好了,要永遠跟在娘娘身邊,娘娘去哪裡,奴婢就去哪裡。」
這個傻丫頭。
「本宮有言在先,皇後說的話你也不聽了麼?那不然,你去把本宮的鳳印拿出來,當著本宮的面摔了?」
這下她終於無話可說,哭哭啼啼收拾東西去了。
趙衍下了早朝回來,眼下兩團青黑,這些天,他不分晝夜照顧我,確實累壞了。用了幾塊點心後,我哄著他睡個回籠覺,他卻伸出手來,要一起睡。
大白天的,像什麼樣子?傳出去言官又有得說。
若是往常我一定要拒絕他的。
隻是今天……
我握了他的手順從躺下。
趙衍擁了過來,說:「瑤瑤,你今天真好看。現下你的病好了,待會咱們去御花園走一走,再回來扎秋千。」
我闔上眼道:「好,等睡醒了,都依你。」
(正文完)
番外 1
趙衍又夢見她了。
孟瑤穿著一身正紅宮裝,頭簪絳色牡丹,嘴唇殷紅。她坐在最上座,裙擺逶迤鋪開,金線暗織百鳥朝鳳,襯得六宮粉黛盡失顏色。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趙衍一時迷惘,他記憶裡的皇後,慣穿些秋香淡紫之類的素雅顏色,若不是比旁人坐得更高些,幾乎要淹沒在人群裡了。
而她現在像是灶灰裡突然復燃的烈焰,宛若一朵灼灼盛放的牡丹,明豔不可方物。
這是一種盛極而衰的美麗,好像她這輩子所有的美好都在這一刻噴湧而出。孟瑤臉上明明在笑,眼睛裡面卻在流淚。
「你怎麼才來啊?」她哭道。
到這個時候夢就醒了。
趙衍再也睡不著,窗外一輪孤月高懸。
入睡時抱著的湯婆子已經涼透,他想起從前,在這張床上,她窩在他懷裡,睜著一雙杏眼問他:「如果臣妾犯了大罪怎麼辦?」
他滿不在乎,沉浸在溫柔夜色中,笑道:「你能犯什麼罪?要謀反嗎?」
這話不是他誇大,而是孟瑤真就是這樣一個人,溫順、懂事、不爭不搶。
就因為她溫順、懂事、不爭不搶,所以他擇了她做皇後。
趙衍當上太子的第七個年頭,父皇為他指了一門婚事。
戶部尚書孟慶平之女孟瑤,行端儀雅,禮教克嫻,有詠絮之才,許配太子為側妃。
他還沒有太子妃,先迎來了一位太子側妃。
對這門親事談不上滿意不滿意,他這輩子接過無數聖旨,這一道也沒什麼不同,無非更喜慶些,話說得更吉祥些。
他在宮宴上遠遠見過她一面,當時她身邊有一幼童哭鬧,被她抱起來放在懷裡哄。算年紀她應該是剛及笄,但已經舉止從容,很乖巧懂事的樣子。
當時他覺得這個女孩子是一個安安分分的人,無論這樁婚事背後有多少政治較量,但這個女孩站在那裡,恬靜溫順,幹幹淨淨,仿佛和紫禁城的波雲詭譎沒有任何幹系。
那時候趙衍是真心想要和孟瑤好好走完這一生的。故事寫到這裡是幸福的開端,他們會有圓滿的結局。
可是很不巧,他的生命裡又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李七月。
李七月啊,人如其名,就像七月的的烈日,像七月的高溫,奪目、耀眼,讓人沒有辦法把眼睛從她身上挪開。
他出手幫過她幾次,驚訝於她的特別。她知天地廣闊,懂天文地理,還有數不盡的奇思妙想。比方說在生辰時,要吃點心,上面插蠟燭點燃,還要唱一首奇怪的歌。
李七月對他不順從不恭敬,天不怕地不怕,直白而熱切地表達她對他的愛意。一些別的公子王孫也對李七月上心,但她隻對他格外有意。
事情到這裡變得順理成章,太子遇上了紫禁城最出挑的女孩,珠聯璧合,天賜的好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