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趙衍第三年,他封我做皇後。
前提是不能碰他那位捧在心尖上的皇貴妃。
他好像忘記了,我才是他的發妻。
01
嚴格來說,我是繼後。
前任皇後因為不信邪非要給李七月立規矩,上任第二天就被打進了冷宮。
而我,懂事。
趙衍暗示過我,隻要我一直懂事,整個孟家都會平平安安,我這個皇後也能當得長長久久。
我能當上皇後,最主要的原因是李七月不想當皇後,她嫌管的事太多,煩。
李七月請安來晚了,是趙衍親自陪著來的。
她那張小巧的臉半隱在銀狐毛邊裡,露出一張嫣紅似花瓣的嘴,眼眸裡波光流轉,像一隻慵懶高貴的波斯貓。
我穿著的這身秋香色忽然就被襯託出十分老氣。
就像我這個人,處處束縛在規矩裡,讀著《女誡》長大,做一分端十分,挑不出錯,問題是,趙衍最不喜歡我這樣的老古板。
他喜歡李七月,長得好看,腦袋也靈光,堪稱驚才絕豔。
沒有人知道她那些奇思妙想是從哪裡來的。誰能想到可以用一些長點和短點來加密軍中情報,誰又能想到在水中加入一些氣體會讓冰水更加解渴。
聽說她常常做一種叫做「瑜伽」的東西,這讓她氣色極佳,單是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做,她的氣質就勝過旁人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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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被養得愈發嬌了,站也沒有好好站,半倚在趙衍懷裡,腰線凹下去,不堪一握。雙膝微微一彎,算是行過了禮。
我還沒說什麼,趙衍已經先開了口,他說皇貴妃昨天累著了不舒服,要先回去休息。
皇帝都這麼說了,諸位嫔妃自然沒有異議,又或者,她們早已見怪不怪。
後宮早就是一潭死水了,沒有人再心存幻想,前皇後是個例外,她是死水裡不甘心硬要蹦跶一下的那條魚。
結果撞得頭破血流。
真要說起來,其實我不恨李七月的,雖然她奪走了皇帝的全部寵愛。即便趙衍沒有專寵她又怎樣,皇帝隻有一個,他的愛像泥點子一樣四濺出去,誰能多分著一星半點呢。
這就是帝王之愛。
李七月隻不過比我們這些人更幸運罷了。
我隻是覺得難過。
我才十八歲,這一輩子,已經可以一眼望到頭了。宮牆外的天,我沒有機會再去看,隻能在這宮牆裡等著皇帝垂憐,然後日漸老去。
先帝爺賜婚後我曾經遠遠見過趙衍一面,他穿著明黃色服飾,身高腿長,相貌英俊,站在人群中很打眼。
「這便是我日後的夫君了,」我扯著帕子想,「我們會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再後來我聽到了趙衍和李七月的佳話,他們是打獵時遇見的,聽聞那位李小姐,三箭齊發,硬生生從趙衍手裡搶走了那隻他原本志在必得的獐子。
她是農家女,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扎著最簡單的麻花辮,陽光撒在她身上,散發出驚心動魄的美麗。
我那一點未出閣少女的旖旎心思被七月烈日焚盡,但彼時我是很有志氣的,我不屑和農家女爭。趙衍不愛我,不愛就不愛,我也不想插足別人的愛情,我可以學管家、看賬本、學著打理內務,等我老了,我還可以輔佐皇子皇孫,開創千秋偉業。
娘親聽了這一番豪言壯語並沒有誇我,她隻是摸了摸我的頭,說七月暑熱,讓我先喝兩碗綠豆冰再去院子裡蕩秋千。
大婚那日,娘親遣散僕人,親自為我梳妝。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子孫滿堂。
進轎子前,娘親含淚把一個錦囊塞進了我懷裡。
她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
02
李七月懷孕了。
這是天大的喜事,她本就得寵,這下更是流水般的賞賜往她院子裡抬。
我去的時候,趙衍正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喂李七月喝安胎藥。李七月嬌滴滴的,一會要吃蜜餞,一會要水漱口,一會要趙衍給她念話本。
趙衍寵她,當著我這個外人的面,不免有些尷尬,輕咳兩聲,李七月立時不高興了,背過身去卷著被子就往床裡面滾,趙衍立馬放柔了聲音去哄。
這樣的場景,我再待著也不合適,客套兩句,放下送來的玉觀音就出來了。
行至無人處,春桃頗有些憤憤不平,她說皇貴妃這是在當著皇後的面炫耀,我叫她不要亂講。
李七月有什麼好炫耀的,皇帝寵她,合宮上下無人不曉。我更願意相信,這是她和趙衍的相處日常。
下午,娘親進宮了。
我猜到母親要來,早已命人備好了她喜歡的君山銀針。
李七月專寵日久,如今有孕不能再侍寢,前朝後宮的心思自然活絡起來。
這樣一想其實我覺得李七月也挺可憐的。她什麼都好,就是出身不好。她的平民出身可以讓皇帝無所顧忌地寵愛她而不必擔心外戚,卻也可以讓她在最虛弱的時候沒有娘家撐腰,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算計呀。
也不知道她這一胎,生不生得下來。
娘親還是記憶裡的那個溫柔的貴婦人,她倒是沒有講子嗣的事情,隻一下一下地給我打扇子,守著我喝綠豆冰。
最後還是我先開的口。
我示意春桃出去守著,憑誰也不要放進來。
「皇貴妃生下來的隻能算長子,皇後生下來的才是嫡子」,我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讓父親放心吧。」
娘親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忍,「你歷來懂事,曉得這些事情的利害,即便娘不來這一趟,你爹爹也會放心你的。隻是……你和皇上成婚已有三年,如果需要的話,娘那裡有一些……」
「不需要。」我急忙打斷了她的話。
這個話題到這好像就戛然而止了。
拉了些家常,說了些體幾話,天色將遲,娘親囑咐我幾句站起身打算回府。
我忽然抓住她的衣裳道:「娘親!那個錦囊……我已經打開過了……」
娘親久久地站立不動,再回身時已掛了滿臉淚珠。她緊緊地抱著我,聲音像是從殘破風箱擠出來一般枯啞。
「瑤兒,我苦命的孩子……讓娘再好好看看你……」
03
這後宮之中,誰的命不苦呢?
除了李七月。
有了子嗣,趙衍和李七月恩愛更甚往昔。他依舊不翻其他宮裡的牌子,日日陪著貴妃在御花園散步,聽說有一日下了朝,皇帝還留了大學士單獨說話,把他覺得好的字一個個拎出來同大學士探討。
他真的很愛她,隻差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送給她了。
其實趙衍也送過我一個東西。
一枚戒指。
彼時我們剛成婚不久,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
我素來喜歡看些雜書,無奈家裡面管得嚴,隻有爹娘不在家的時候才能偷摸看兩眼解渴。嫁了趙衍後,府中再沒有長輩拘束,又聽聞他那裡有全套的《山水志異》,抓心撓肝忍了幾天,再忍不住。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開口跟他要。
我想著等他不在,我直接去他書房拿,也不是什麼緊要的東西,我一個太子側妃總還是有資格借看兩天的吧。
現下回憶起來,我當時真是又傲又蠢,到底是在家裡被慣壞了。
太子書房,豈容我隨便進出。
於是大晚上我被侍衛押到了趙衍面前。
他本來正坐在桌子後面打量什麼東西,見到我,有些驚異,似乎沒想到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是這麼一副大動幹戈的場景,他站起來問我去他書房要幹什麼。
都被人綁起來了,也容不得我不說。自覺丟人,我嗡聲說:「你讓侍衛都先出去。」
趙衍聽了前因後果,啞然失笑,他走到我面前一邊給我解綁,一邊說道:「那套書,不在書房。」
「啊?」
趙衍搖頭嘆氣,「在庫房,明天告訴管家,讓他帶你去取。」
是了,太子怎麼會在書房放套雜書,等著言官上折子嗎?
耳朵燒得都有些燙,我低頭應了聲是就要走,趙衍忽然叫住我問:「你們女孩,一天天的,都在想什麼?不給的時候說不給,為什麼給了又要不高興?」
「啊?」
他又惱道:「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
眼前一花,什麼東西拋了過來,接住一看,是他把玩了一晚上的那個小東西。
原來是一枚戒指。
「給你了。」他說。
回去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想明白了。
沒有什麼「你們女孩」,隻有李七月。
想來是他們吵架,把李七月不要的東西給我了,氣得我直接把它扔到了窗戶外面。
可是喝了一盞冷茶,我又灰溜溜地出去把它撿了回來。
白金嵌藍寶石,真的很漂亮呢,我想。
丟了怪可惜的。
04
李七月有孕行走不便,趙衍免了她日常請安。
後宮如冷宮,我每日一睜眼面對的就是一群死氣沉沉請安如上墳的妃嫔。說實話我有些懷念李七月還來向皇後請安的日子,她滿頭珠翠,跟顆明珠似的站在那裡熠熠生輝。
看著真養眼吶。
難怪趙衍喜歡。
我摸了摸耳朵上戴著的老氣東珠,嘆了一口氣。
晚些時候去太後宮裡送抄好的佛經,沒想到卻遇到了他們倆。
太後和李七月的關系其實不好,嫌她出身低微,嫌她專寵跋扈,嫌她不講規矩,跟沒長骨頭似的,一天天往趙衍身上靠。
李七月才不管這些,太後並非聖上生母。仗著有人撐腰,老太太愈不愛什麼,她愈做什麼。
她現下就坐得不端正,趙衍輕拍了她後肩一下,她不情不願把腰挺直,眼裡帶了點不耐,隨手抓起趙衍衣帶子上綴著的珠子玩。
趙衍眼神柔和下來,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太後握著佛珠的手頓了頓,眼神掃過我,接著同趙衍說道:「皇貴妃有了身孕,侍寢多有不便,皇帝還是要雨露均沾才好,得了空,可以多去皇後處坐一坐。」
趙衍的目光今晚第一次這才落到我身上。
他生了一雙桃花眼,尾睫纖長,本來應該是溫柔繾綣的目光,偏偏他通身上位者氣派,看什麼都是不屑一顧的,這目光隻讓人覺得薄涼。
我下意識躲了這目光一下,再抬頭去,他已收回視線,輕飄飄答道:「兒臣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