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窩囊,很差勁,有時候甚至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為什麼不能強硬一點。」
路快走到盡頭,有一層朦朧光暈灑下來,將她的身影完全籠罩。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珍重道:「念念,不要討厭自己,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寶貝。
「繼續走下去吧,會有很多人替奶奶來愛你的。」
15
第二天飲食分工,我和方怡負責燒飯。
廚房裡,她咄咄逼人地質問道:「黎念,你昨天一整天幹什麼去了?
「集體活動你不參加,跑去跟男人單獨相處,像話嗎?你想讓別人怎麼看你?作為你名義上的姐,我也跟著你丟死人了!」
「閉嘴!」
我直接開始發瘋,展現美麗的精神狀態。
「我忍你很久了!
「從你第一天來就看你不爽了,煮個破泡面、破雞蛋,都能讓你從五點忙到八點?你是不是比一般人說話晚?你下雨知道往屋裡跑不?
「還營銷『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設,笑死人了!霸凌姐,你以前是什麼死樣,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
「關鍵是還有人埋單,我看觀眾真的是餓了,什麼都能吃下去!」
「你!」
方怡想還嘴,我把灶臺上的鍋鏟敲得咣當響,壯大聲勢,把她震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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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為什麼不參加集體活動?你還有臉問!你幾歲了?還在玩小學生集體孤立別人的那一套?現在張口就潑髒水,我看你是岸上的蛆入了水,洗不幹淨吃屎的嘴!」
其他人見情況不妙,跑進廚房勸架。
路人甲:「別這樣,大家都是朋友,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路人乙:「有什麼問題是大家不能商量的?」
路人丙:「好啦,都是誤會!」
我不禁冷笑。
平時一個個都裝聾作啞,現在跳出來當好人和稀泥了?
全都被我懟飛八裡地。
「邊上去,你牙上有菜!」
「還有你,你跟他半斤八兩,你是水裡的王八上了岸,不僅惡心還難看!」
「你這麼會放屁,不想活啦?」
「你雖然是直腸子,但也不能用嘴拉吧?」
戰力不詳,遇強則強。
丟掉素質,我心飛揚!
方怡被罵得最狠,她捂住臉,「哇」地一聲哭出來。
我繼續放飛自我,扎了個馬步蹲下,把頭從下面伸過去:「真哭啦你?」
她被氣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又倒了個立,雙手支撐爬到她面前:「不會吧?真哭啦?真哭啦?」
她又驚又怕,哭得更厲害了。
一瞬間感覺乳腺通了。
我徹底領悟到了——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真好玩。
發瘋組上大分!哦耶!
16
第六期,在海濱城市的最後一天。
我們再一次孤立了所有人,跑去了海邊。
夕陽燦爛,給整個海灘灑下一層暖黃色的金光。
今晚有篝火晚會、燒烤、露營,一個人抱著吉他領唱,一群人跟著附聲。
【隻怕我自己會愛上你,
不敢讓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沒什麼能夠給你,
愛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隻怕我自己會愛上你,
也許有天會情不自禁。
想念隻讓自己苦了自己,
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我們挖出埋在冰桶裡的啤酒,碰杯,喝了一瓶又一瓶。
他手機裡彈出一條短信:親愛的用戶,支付寶祝您生日快樂。
「今天是你生日?」我湊過去,「從來沒聽你提起啊。」
他笑了下,視若無睹地滑上去。
「不是什麼重要日子。十幾年前我就已經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了,對我來說,今天和過去的每一天都一樣。」
「不,怎麼不重要?」我抓住他的手腕,反駁道,「你說過的,每天都要隆重地過!」
我拉著他跑向篝火旁。
正好一首歌結束,人群中心的話筒空下來,等待下一首歌的領唱人出現。
一瞬間,我心底生出勇氣。
我卸下社恐的面具,舉起紀宴禮的手對著話筒大喊:「素未謀面的朋友們!可以借用你們手裡的燈光,祝他二十五歲生日快樂嗎!」
人群呼聲熱情又真摯:「生日快樂!」
一盞盞手機閃光燈亮起,又依次熄滅,像蛋糕上點燃的蠟燭。
又有人點燃了小型便攜煙花。
火花蹿升至半空綻開,絢麗璀璨,帶著令人眩暈的迤逦。
夜幕完全籠罩。
今晚的夜,皓月當空,我們都坐在光裡。
我伸了個懶腰,舒展四肢。
「怎麼樣?出來玩這一趟,有沒有感覺心情舒暢了?」
「嗯,喜歡這樣愜意的生活。」
數秒後,他用更小的聲音又說了一句。
「更喜歡生活裡的那個人。」
兩人一時沉默不語,低頭喝著酒,隻聽見耳邊潮汐起伏,浪花拍岸。
後來,也許是我喝嗨了,放飛了,頭暈目眩,借著酒意一時衝動,往他身上栽過去。
他被推得順勢倒在沙灘上,託住我的腰:「怎麼了?」
溫熱呼吸灑在頸間。
我借著柔和昏暗的光線,仔細望著他。深邃眉眼,挺拔鼻梁,薔薇色薄唇,線條利落的下颌以及聳兀的喉結。
無端滋生出一種致命的蠱惑感。
「啪」一聲,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我俯下身。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的吻。
在意識到自己作出了何等離經叛道的事後,我飛速起身,把臉埋進冰桶,迫使自己變清醒。
他把我從桶裡撈出來,指著自己:「親都親了,是不是應該給我個名分?」
我問:「認真的嗎?」
「認真的。」
大腦一片空白。
大概是怕我耍流氓不負責,他翻出往事,試圖喚起我為數不多的良心。
「前天在樂園坐過山車,你牽我手了。」他又忙不迭地補充,「十指相扣的那種。」
「這……」
是那個九十度垂直衝下來,然後轉了五個三百六十度圓圈的過山車嗎?
我結結巴巴斟酌著措辭:「那可能隻是心理學上的吊橋效應……會誤把心跳加速當作心動……」
「可我不是。」
他打斷我的長篇大論:「我是趁著機會,偷偷牽一下。」
「啊——」
我的耳朵「噌」地一下燒起來。
良久,聽見他輕輕一笑。
「我想……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
我目光微訝。
他的手指撫在心口,眼神篤定地看著我:「念念,你的心跳好快啊。
「這是騙不了人的。」
17
在人聲鼎沸的歡喜裡,我唯獨望向你。
我問了問心,它說情不自禁。
18
錄制結束後,我做了幾件大事。
第一,喜提脫單;
第二,宣布暫時停止演藝活動,修讀法律專業。
還有最後一件。
就方怡曾對我進行多次霸凌、網暴一事,提起訴訟。
陳年舊賬翻出來,方怡被列為失德藝人,遭到行業封殺。
19
晚課放學,我餓得頭暈眼花。
終於知道他的胃病是哪兒來的了!
天天飲食不規律,不出問題才怪!
我提著保溫桶殺進耀華。
「快別忙了,我親手給你做了晚餐。」
親手端來的,也叫親手,不是嗎?
「為了我們兩人能長命百歲,請你務必準時吃飯。」
等他吃完,我收好餐具,從文件堆成山的桌子上騰出一片空位:「你看文件,我看會兒書。等你忙完了,我們一起回家。」
他把我抵在辦公桌前,單手攬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十指交纏,灼灼目光落到我的唇瓣上,聲音微啞,喉結滾動。
「還想嘗嘗別的。
「可以嗎?」
別說,這種事業批爆改戀愛腦,我很受用。
「別……別在這裡呀。」
他悶笑一聲,帶著我拐進了茶水間,反手帶上鎖。
我們很像高中早戀的小情侶,時刻提防著教導主任突然出現。
心弦發顫,呼吸都滾燙。
不知過了多久,新鮮空氣猝然湧入,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纏在其中,深邃又細膩,喚醒我昏昏沉沉的思緒。
男人笑意繾綣,扣在我腦後的大掌一下一下幫我整理著微亂的散發。
低沉的聲音響起,似蠱惑般。
「念念,喜歡我嗎?」
我扭扭捏捏道:「喜歡……」
他捏我臉,執著地問:「喜歡誰?」
「喜歡……紀宴禮。」
「再說一次,大聲些。」
我被撩得面紅耳赤,大腦一片空白。
遂氣沉丹田,大吼一聲:「紀宴禮!」
用力過猛,震亮了隔壁樓的聲控燈。
對面,公司茶水間裡正在接水的人停下動作,探出頭來看熱鬧。
沉默在空氣中無聲蔓延。
沉默是今晚的錢塘江大橋、南京長江大橋、武漢長江大橋、港珠澳大橋……
他捂著臉,好像快碎了。
我忍不住問:「怎麼了?」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沒事,沒事……」
20
最近,紀宴禮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我舉著手機舞到他面前,嘆了口氣,兩滴眼淚要掉不掉,哀怨道:「我知道的,在你們那個圈子裡沒有女朋友這個詞,隻有『跟』。」
紀宴禮:「?」
我繼續發揮:「如果身份鴻溝注定不能跨越, 那麼,『君臥高臺, 我棲春山』便是最體面的結局。」
紀宴禮:「?」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奪過我的手機,看見我正在閱讀某篇「高幹」「1V1」「BE」小說。
他眉心微蹙, 一邊翻簡介一邊問:「『BE』是什麼意思?」
我心虛得像鹌鹑。
「就是男女主很相愛,但是逃不出宿命,虐身虐心,最後因為種種阻礙不得不分離, Bad ending(壞結局), 簡稱『BE』。」
「『1V1』呢?」
「一個男主, 一個女主。」
「那『高幹』又是什麼意思?」
說話間,襯衫最頂上的紐扣,已經被悄無聲息地解開。
此時此刻,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喋喋不休, 放飛自我,越說越來勁。
「就是出身高級幹部家庭的男主, 一般這樣的男主人設,婚姻都不能由自己做主, 需要家族聯姻, 為自己拓展人脈鞏固地位什麼的……」說完, 我又補了一句,「嗯, 差不多就是你這樣的。」
「哦,居然是這個意思。」他垂下眼, 眸色幽暗,嗓音沉沉,「跟我理解的有些不一樣。」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還沒問完,我就被他拉過去, 身體力行地解釋了一番。
……
我像一條剛被撈出水的魚。
終於攢夠力氣罵出來一句。
「天殺的,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在我心中一本正經、人狠話不多的人設,崩了!
紀宴禮扯過一條方巾,動作輕柔,慢條斯理道:「為了防止你胡思亂想,我覺得還是十分有必要『親自』證明一下。」
「不了不了……」我欲哭無淚, 「不想了,以後再也不想了。」
他湊過來, 額頭抵著額頭, 鼻尖頂著鼻尖,纏著我啄吻。
「念念好乖。」
蜻蜓點水般的吻, 寸寸燎原。
某種不祥的預感再度升起。
網友全都笑不活了。
「(【」「那個,我……」我腦子一抽,嘴就開始不受控制地編胡話,「我明天要參加高考, 先睡了。」
說完, 手腳並用地逃。
身後的男人再度開口,不疾不徐。
「晚了。」
……
第二天。
我捂著快被啃爛的脖子,把小說書架截了一張圖,發動態。
配文:這次發誓一定要戒了!我的腦子就是看這些東西看壞的!
紀宴禮跟在下面回復:隻會思考是自己哪些地方沒有做好, 才會讓你沒有安全感。
評論區一水的「墨鏡流淚」表情。
【這點話你們私聊就完了唄,非得發出來給我看啊?怎麼的,你倆是現在微信還沒加上好友嗎?】
【氣得我在被窩裡砰砰放了兩個大響屁![憤怒][憤怒]】
【我就說這個世界是一本巨大的鹽選小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