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不能暴露,沈拓即便再不情願也要接受我給他安排的名字。
村落位於深山,村中人祖先為了避世所選。
沈拓箭傷未愈,貿然離開救兵無法趕到,而追殺我們的人可能還在附近搜尋,所以我們就在此處住了下來。
村中民風淳樸,他們聽了我與沈拓的故事都很感動。
我和沈拓借住在郎中的舊宅中,白日裡沈拓會與村中男子一同倒弄莊稼,又或上山打獵,而我則與女子一同做做繡品,日子很是闲適。
夜裡我與沈拓仍舊躺在同一張床上,秋風漸起,深山染上絲絲涼意,被褥是村民暫借的,隻有一張,即便如此,我們還是遵循互不打擾原則。
一日,家中柴火不夠,沈拓要上山去取。
他肩上的傷還沒好全,我擔心也一起跟了去。
「過些日子,村裡有人去附近的縣上趕集,我到時候跟著一起去,看看能不能碰上我的暗衛。」
「我們在驛站被追殺的時候你的暗衛都沒出現,此處偏遠,他們真的能找上來嗎?」我沒忍住潑沈拓冷水。
「怎麼,你就這麼不想走?想留在這裡跟我睡一輩子?」沈拓打趣道。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滾。」
回過神一看,眼前的樹枝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翠綠的蛇。
我雙腳有些發軟:「沈拓。」
「嗯?」此時的沈拓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有……蛇……」
Advertisement
沈拓笑道:「沒想到你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蛇?」
「少廢話,趕緊弄走!」
隻見沈拓迅速捏住蛇的七寸,輕易將其控制住。
就在我松了口氣的同時,他又拿著蛇湊近我,我嚇得跳出兩步遠:「沈拓!」
「我發現你來了這裡之後越發肆無忌憚了,叫我的名字越來越順口了。」說著,他又有將蛇湊上前的趨勢。
「沈拓……」
「好了,不逗你了。」沈拓瞥了蛇一眼,「這種蛇沒毒,記住了。」
「那你為何還抓著……」
「回去扒皮烤了吃,給你補補。來了這麼些日子,都瘦脫相了。」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才脫相了,你知不知道你生死未卜的時候,多少村中男子等你咽氣之後娶我呢。再說了,你做的,能吃嗎?」
「這個你放心,以前軍中條件艱苦,想吃點肉,都得靠它們。」沈拓揚了揚手裡的蛇。
「堂堂太子殿下在軍中也會艱苦?」
「是啊,可能還會吃你這樣的毒婦。」沈拓眯眼警告。
「那最好能毒死你。」我沒好氣地頂他。
……
原本以為沈拓要烤隻是隨口說說,結果當天夜裡他就在院中架起了木架,加上調料,滿院飄香。
我看到的時候沈拓已經烤好了,他將處理好的蛇肉遞到嘴邊。
「嘗嘗看。」臉上還隱隱透著自信。
「這麼好心,我怕你Ŧŭ⁶下毒。」畢竟是蛇,我始終有些害怕。
沈拓搖頭失笑,自己咬了一口又遞給我:「這ţű̂ₗ麼怕毒,那你吃這裡,喏,就是我咬過這裡。我試過了,沒毒。」
「你真的好無聊。」香氣源源不斷地鑽入鼻尖,不停地誘惑著味蕾。
「吃吧,真的好吃的。」沈拓將另一塊遞給我。
我淺咬了一口,香辣的滋味頓時在舌尖縈繞。
心牆,也被無聲敲落。
「你廚藝還可以。」我又咬了一口,低聲評價道。
沈拓看起來很高興:「明明是很可以。」
14.
夜裡暴雨忽至,因著寒疾,我比較怕冷,整個人縮成一團。
閃電一時讓天地亮如白晝,緊接著是巨響。
有手比我先一步捂住了耳朵,我睜眼看到娘親。
一如多年前的雨夜,她被夫人拖走,說她偷了嫡兄的湯藥,導致他高熱未退。
可我娘親隻是拿走了一服湯藥,因為我被嫡兄推入池塘感染了風寒。
鍾府的僕人肆意克扣她的月錢,甚至不肯讓郎中替我治病,迫不得已才偷了一服湯藥。
嫡兄明明有隨時可傳喚的郎中,夫人的陪嫁中有一間藥鋪,不過是一服藥,隨時可再抓。
可偏偏鍾夫人抓住這點,在雨夜中對娘親施以重刑。
而我隻能被僕人死死地摁在被窩裡,從驚雷聲中辨識出娘親的一聲聲哀嚎。
「娘親!」
我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對上沈拓的雙眼。
「你……」我側頭去看他放在我耳邊的手,眼角的淚水順勢滑入他掌心。
「沒想到你除了怕蛇,還怕打雷啊。」沈拓眯起眼,將我臉上的淚水擦去。
「與你何幹。」我拍開他的手,「你越界了。」
我將他推了推,示意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被子有點小,隔太遠了我蓋不到。」
「沈拓……」
「再說,我剛剛也算是好心相助吧?鍾落,你就這麼討厭我?」
沈拓的手落到我的臉旁,兩個人挨得很近,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蓋過了窗外的暴雨,可此時此刻,我內心又何嘗不是一場暴風雨。
「轟隆!」
雷聲又至,反應過來時,我已躲到沈拓懷裡,隔著衣衫將他胸腔裡的那場風雨聽得一清二楚。
仰頭時,吻如細雨落下。
像生機勃勃的春雨那般,我沒有拒絕。
嫁入東宮之前宮中曾派嬤嬤來教習房中之術,可如今我腦中隻剩下一片空白。
我隻覺得自己就像天邊的浮雲,任風擺布。
呼吸交纏,在纏綿間化作暖風。春風化雨,又落回大地。
我們同風雨一起,徹夜未歇。
再睜眼時,猛烈的日光落到眼前。
沈拓已是打獵歸來,他見我仍在床上,笑著打趣道:「改日你應當同我一起練功,身子總歸太虛了些。」
「我這雙膝可扎不了馬步,或許可以考慮直接打你這個人肉沙包練練手。」我吃力地坐起身來,凌亂的床鋪是暴風雨離去的痕跡。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難免會衝動,唯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我跟沈拓這兩個相看兩厭的人能同床而眠。
「隔壁謝大娘做了桂花糕,給了我兩塊。洗漱之後記得來吃,時候不早了。」沈拓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還打了水給我洗漱。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也有這麼會侍候人的時候,真是難得。」我接過湿手帕。
「這裡沒有太子,也沒有太子妃,隻有一對普通的夫妻。」沈拓說著,伸手將我額前的碎發輕輕拂開。
普通的夫妻……
我看著眉眼含笑的沈拓,內心復雜。
天下哪裡都容得下一對普通夫妻,獨獨宮闱內沒有。
平靜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追兵來到了村裡,他們拿著刀,逼問著村民。
15.
就在我躲在屋內猶豫不決時,利箭從眼前飛過,直穿那些追兵的心髒。
我跑到屋外順著利箭飛來的方向望去,是沈拓的暗衛,而沈拓正在前頭挽弓。
屍體橫陳在村裡,沈拓吩咐暗衛將屍體清理幹淨。
村民們看我與沈拓的目光不復之前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警惕。
「追兵已經被清理幹淨,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們的清淨。」沈拓向族長道歉。
年邁的族長捻了捻胡子:「看範公子手下的陣勢,想必不是普通世家子弟罷?」
「族長猜得不錯,我乃南下暗訪的太子沈拓,途中遇上刺客追殺,險些喪命。為了保命,我們不得已隱藏身份,希望你們能原諒我們。」沈拓說得很真誠,可村民看我們的眼光卻更加敬畏。
我站在一旁,周圍的目光讓我動彈不得。
從前宮宴上,我總是需要面對許多不善的目光,但今日村民們敬畏、警惕的目光卻讓我無法招架。
「如今殿下已經痊愈,刺客也已鏟除,可以放心離開了。我們謝源村,地方小,這些日子,委屈殿下和太子妃了。」族長急迫地下了逐客令。
「此處環境幽靜,大家都待殿下和我極好,萬萬是算不上委屈的。」我沒忍住開口。
「還希望殿下與太子妃日後切莫向旁人提及謝源村,也希望殿下能夠吩咐部下守口如瓶。我們清淨慣了,恐不善與外人接觸。」族長又道。
「族長放心,我不會讓人打擾謝源村的清淨。我們這就收拾東西離開,這些日子承蒙大家照顧。」沈拓依舊用的是「我」字,不知道是一時忘了改,又或是當真覺得抱歉。
我覺得很大可能是前者。
我一直沒與沈拓說話,直到上路。
被追殺之時其實暗訪已經差不多結束,加上我與沈拓在謝源村住了兩個月,早已超出原定回京的日子,沈拓下令直接回京。
因著如今沈拓恢復身份,我們直接住在沿路的州府中。
我一直沉默著,直到夜裡入睡前。
「我去旁邊房裡睡。」
才沒走兩步,人就被沈拓拉住。
「在謝源村裡能兩個人擠一張床,為何如今要分床睡?」
「殿下,那時跟如今不一樣。」我伸手掰開沈拓的手指。
手腕被他攥住,人被他抵在牆上,溫熱拂落,似在輕撫眼睫。
「在那裡我們是夫妻,在這裡亦是,為何不可?」沈拓一直追問著,像個執拗的孩子。
「殿下心知肚明。」我抬眸對上他的雙眼,「暗衛一早就在附近,為何不在追兵入村之前攔下?殿下明明早就聯系上暗衛了,但卻從未告訴我。難道追兵一日不來,殿下便想在謝源村多留一日嗎?」
謝源村村民沒有做錯什麼,卻要因為我與沈拓突然到來而擔驚受怕。
我不清楚沈拓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但我知道,眼前這個成日說我虛偽狠毒的人或許才是真正的冷血之人。
「是。」沈拓應得很爽快。
「為什麼?」
沈拓低頭抵上我的鼻尖,眉眼格外深沉:「因為,隻有在那裡你不會拒絕我。」
「沈拓……」我本想再說些什麼,但卻被沈拓先一步封住了唇。
我笨拙地應對著沈拓這個吻,我差一點就上了沈拓的當。
能在生母失寵的情況下從邊塞活著回長安,一舉登上太子之位的人心思又怎會簡單,看似舍身相救背後其實是棋局中必備的一環苦肉計罷了。
當日被追殺時暗衛定在附近,就算我走不到謝源村,暗衛也在身後跟著,沈拓也死不了。
至於為何多在謝源村久留,我猜沈拓故意在耗時間。
太子南下失蹤,想必沈凌早有動作,按照我爹的心思,想必早已倒戈。
沈拓在等,等我徹底成為鍾府的棄子,這樣他就徹底拔除了鍾府埋在東宮的眼線,甚至還能對我加以利用。
為了大業,區區謝源村村民的性命又算得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