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再次見到江野,是在一個星期後的物理競賽上。
競賽地點是在外校,他過來接江望回去。
這也是我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江望。
他身形要比江野瘦弱了很多,臉上還掛著平易近人的笑容。
分明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可我如今卻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兩人的不同。
我的位置正好在江望的前面。
他看到我時有些愣怔,然後朝我露出一抹略顯僵硬的淺笑。
遠沒有上輩子的尖銳和嘲諷。
我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安靜地等待著競賽的開始。
恨江望嗎?
其實並沒有太多。
畢竟從一開始就是我認錯了人,然後自以為對他好地跟在他身邊,不斷糾纏著他。
江望不喜歡我才是正常的。
13
江望比我提前交卷了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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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校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他和江野站在一塊。
江野戴著棒球帽和口罩,手隨意搭在江望的肩膀上,渾身散漫的態度和江望完全不同。
我朝著江野走了過去。
江望最先看到我。
他微微一愣,下意識想扭過頭,卻又沒克制住嘴角小幅度地上揚。
自始至終,江望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直到他看到我略過他,站在了江野的身邊。
「江野,」我自始至終隻看著江野,「我來見你了。」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
江野說過,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他會告訴我我想要的答案。
「我都偽裝成這樣了你還能認出我來?」
江野詫異,然後笑罵了句:「還真是個犟種。去吃飯嗎?你野哥請客!」
我點頭。
我沒有去看江望。
所以也不曾注意到,在我喊出「江野」這個名字時,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蒼白一片。
「小望,你去嗎?」江野又問江望,「是一家挺普通的面館,你可能吃不習慣。」
江望出身豪門,吃喝用度都很金貴,對什麼都很挑剔。
這一點,江野又和他很不一樣了。
我原以為江望會拒絕。
「好。」
但出乎意料地,他答應了下來。
嗓音有些沙啞。
14
面館的老板和江野很熟,還特地多給了幾份小菜。
我和江野吃得很滿意。
唯獨江望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沒忍住擰起眉。
「我就知道你吃不慣,」江野嘲笑,遞給他一瓶礦泉水,「還是讓王叔過來接你回去吧。」
「不用。」
江望拒絕了。
他看著我,眼底藏著難以讀懂的情緒:「你……是怎麼認識我哥的?」
「野哥救了我。」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告訴江望,「兩次。所以我很感激他。」
「這小丫頭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
江野開了瓶啤酒,然後挑眉問我:「喝酒嗎?」
我搖頭。
他又笑:「你看,就是這麼一個不抽煙不喝酒的小姑娘,居然敢膽子大到能拿著刀來對付欺負她的人。」
這句話大概是驚訝到了江望。
他嘴唇囁嚅,最後隻輕聲說了句:「我都不知道。」
「你以為你腦袋比我聰明了一些,就什麼都能知道了?」
江野明顯誤會了江望的這句話,而江望也沒多解釋。
沒過多久,江望就被找過來的王叔接走。
「您明知道二少爺身體不好,還要帶他來這種地方!」
在面對江野的時候,王叔的態度明顯就沒有對江望那麼恭敬了。
語氣甚至帶上了隱隱的怨懟。
在我的印象裡,因為江望身體不好,所以整個江家都對他格外小心翼翼。
可即便是這樣,這人對待江野的態度還是讓我難以克制生起了怒意。
於是我擋在了江野的面前,語氣生硬:「是江望要跟著來的,江野勸過了。」
江望眼睫顫了顫,抬頭看我,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而江野卻是樂呵地推了下我,調侃道:「還擋在我面前?你以為真要出事,你這小身板能擋住什麼人?」
他一貫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態度。
哪怕是被人誤會,他也不樂意多去解釋什麼。
於是一股無名的怒火頓時湧了上來,連帶著對江野的。
我狠狠地瞪著他。
大概是察覺到我真生氣了,江野不自在地碰了下鼻尖,然後嫻熟地開始哄人:
「我就是開個玩笑。我們喬姐那麼厲害,一個人就能幹倒十個壯漢呢!」
我不吭聲,繼續瞪著他。
「確實是我要跟著過來的,」江望突然開口,聲音艱澀得厲害,「和哥沒關系。」
王叔神色有些尷尬。
可他到最後也隻是看了看江野,然後帶著江望離開。
「再瞪下去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臉上突然一陣涼意。
是江野拿著冰可樂貼在我的臉側:「臉都氣紅了,也不知道你在氣什麼。」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江野眼底盛滿了細碎的笑意。
「你為什麼不解釋?」
我突然想起來上輩子搜集到的有關江野的資料。
不學無術、野蠻暴力、惹是生非……
這些幾乎都成了江野的代名詞。
可我不信。
江野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看似極為認真地回答我:「因為我沒長嘴?」
「江野!」
江野「噯」了聲,然後伸手狠狠地按了下我的頭:「你野哥還沒聾呢,能聽見。」
「你明明——」
「江望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江野打斷了我的話。
他俯下身,那雙明亮的眼睛盯著我看,神態是少有的認真。
「他長得好,性格好,學習成績也好。你想要有個追逐的方向或者是單純喜歡這張臉,他會是更好的選擇。」
「如果你是因為我之前替你解圍過,所以才會這樣——其實大可不必。」
江野輕笑了聲。
他直起身子,嗓音散漫:「我這人一身缺點,唯一要說有點好的,大概就是會時不時發個善心。路上看到個被人丟的小貓小狗都能上去給根火腿腸,看到個乞丐都會丟一兩個硬幣,更別說是個可憐的小姑娘。」
心裡的怒火逐漸被平息。
我安靜地看著江野,再次感受到了這人的刻意疏離。
他似乎什麼都不在意。
可我注意到江野說這些話的時候,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發抖。
口是心非。
於是我告訴江野:
「我出生的時候我媽想掐死我。因為她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可接連生了兩個女兒。不過她沒成功,因為村子裡的人把她攔下來了。」
「後來她想把我賣給別人。但我認路,自己找回來了。」
「他們不想讓我讀書,因為他們覺得女孩子以後是要便宜別人家的,有那錢還不如給兒子買身好看的衣服。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掙自己的學費,不給他們找到任何一個能逼著我退學的借口。」
江野也安靜了下來。
「所以江野,你永遠都不知道那天出現攔下我媽的你到底有多英雄。」
我感覺到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連江野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江望很好。可哪怕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也不是我想要追逐的光。」
「所以就算你其實不需要——」
我張了張嘴,卻突然說不下去了。
如果江野不需要呢?
如果江野也和江望一樣,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我這種無用的回報呢?
我突然茫然了起來,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直到江野突然笑出聲。
他笑得很誇張。
甚至用手捂住臉,肩膀一顫一顫的。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光來形容我,畢竟我聽到最多的都是罵我垃圾、爛泥。」
等到笑夠了,這人放下手,含笑地看著我。
然後用那種無奈而又包容的語氣重復:「溫喬,你可真是一個奇怪的犟種。」
「不過,挺像我的。」
江野又補充了一句,笑容燦爛。
15
江野允許我跟在他身邊。
我以為是我能夠多報答他一些。
但實際上更多時候都是江野在照顧我。
他每次買早飯的時候都會多買一份,說是有個小弟退出了,但他已經買習慣了。
「你要是不想吃就讓小周扔了。」
於是我每天都能吃到早餐。
江野讓我每次見面的時候多告訴他一些學校裡的趣事。
「平時沒什麼事做,人無聊下來就想找點樂子。」江野笑哼了一聲,「我記得二中一堆奇葩,你記得跟我講講。不知道?不知道就去問唄!」
我很少和人接觸,所以自然也不知道二中的奇葩事。
但是這是江野想聽的。
於是我開始嘗試和身邊的同學接觸,然後見面的時候一板一眼地把聽到的八卦和江野復述一遍。
每次都能把江野逗得樂不可支。
「我挺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板著臉說出這麼好笑的事情的。」
江野笑著擦去眼角的淚花,然後鼓勵我:「再接再厲,二中還有一堆奇葩在等你挖掘!」
於是我繼續和更多同學接觸,聊著八卦,說著二中的奇葩事。
直到某天和我關系一直很冷淡的同桌語氣感慨:「我之前還以為你是什麼不可接近的高冷學霸,不屑和我們交談呢!沒想到你也喜歡聽八卦,看來我和大學霸也是有共同之處的!」
這個時候,我才恍然發覺,我和周圍同學的關系融洽了不少。
我好像第一次,真正融進了這個班級。
反應過來的我在下一次見面的時候,鄭重其事地告訴江野:
「我想真的能為你做什麼事。」
江野笑了笑,然後反問:「你覺得報答隻能是一種單向付出嗎?」
我被問得一愣。
在我把江望誤認成江野的那幾年,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我聽江望的話,保護他,替他做好所有的事情。
哪怕會被他厭煩。
我用這種方式來努力報答了江望五年。
「不是這樣嗎?」
江野似乎毫不意外我有這樣的反應,於是他耐心地問我:
「你告訴了我二中的八卦,替我解了悶,這是不是真的?」
我遲疑了會兒,嗯了一聲。
「我開心了,就可以當成你報答我了,是不是?」
我悶悶地應了聲。
「所以你在糾結什麼呢?」江野含笑地看著我,「溫喬,你為什麼不能換一種讓自己開心一點的方式來試試呢?」
——江野告訴我,其實就算是報答,也能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
那條路上可以不用荊棘叢生。
那條路上,也可以遇到很溫暖的人。
「年齡不大,凈知道多想!」江野又笑著罵我,「行了,你要真想做什麼,就把你筆記借我幾天。」
他手下的那群男孩大多是因為家庭原因輟學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