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他懷裡退出來:「算了,我還是去邀請阿稹陪我爬雪山吧。」
剛轉身要走,手臂被拉住,一陣天旋地轉,微涼的柔軟重重封鎖住我的唇。
濃重的呼吸之中,我睜開眼看對面的人,他的鼻梁好高,睫毛好長。
這是陸稍,確確實實是陸稍,我心心念念的陸稍,想要以後永遠永遠都在一起的陸稍。
陸稍用帽子和圍巾把我裹得嚴嚴實實,我們才出門,剛到山腳下天空中就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有情侶手拉手歡呼著奔跑,我也一頭扎進陸稍的懷裡,他差點就沒站住。
陸稍好高,我完全仰起頭都才隻能看見他的下巴。
我說:「我希望,雪再下大點。」
陸稍低頭注視著我:「為什麼?」
真沒情調,我伸出一隻手去揪他下巴上的胡茬,「沒聽過一句話嗎,落雪共白頭。」
陸稍就笑,一片雪花恰巧停在他的睫毛上,惹得他快速地眨了眨眼。
玉梵雪山是真的高,我全程像隻樹袋熊一樣抱住陸稍的胳膊,他人高腿長體力好,我被夾帶著走起來就輕松多了。
旅客很多,一路上熱鬧非凡,還有幾張昨晚跟我們一起玩遊戲喝酒的熟面孔,路過我們時熱情的打招呼。
有些累了,我指著不遠處的一座觀景亭跟陸稍說:「我們去那邊歇會吧。」
陸稍不動,挑眉看我,「小滿,這才不到三分之一。」
不會吧,三分之一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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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稍伸手揉揉我的發頂:「小懶鬼。」
我跳到他身上:「你不懶,那你背我走,好不好?」
陸稍摟住我,輕笑,「好。」
來來往往許多人,好像就隻有我是被背著走的,不時有人朝我投來灼熱的目光,我隻好把臉埋進陸稍的羽絨服帽子裡。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我們才終於到了山頂。
這時候,雪也已經下得很大了。
山頂是一座仿古庭院,很大,有一座小鎮那麼大。
常年不融的積雪將蜿蜒纏繞的木欄染成了入骨的白色,長亭舊廊,紅瓦灰牆,美得令人心驚。
繁多的梅樹稀稀拉拉鑲嵌在漫無邊際的雪白之中,樹梢上鬱鬱蔥蔥的淺黃色為整個天地都增添了幾分靈動。
我甩開陸稍的手,像隻撒歡的小狗衝進雪地裡,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轉頭喊陸稍:「陸稍,你快過來!」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仍舊對那一頁畫面記憶猶新。
那個男人,他就站在荒蕪的木欄前望著我,紛紛揚揚的雪花落滿他寬利的肩頭,落滿他黑色的大衣,也落滿了他深邃的雙眸。
他沒有朝我走來,隻是靜靜的望著我,隔著遙遙的冰天雪地,我看到所有風景在他身周黯然失色。
「陸稍,你快過來!」我捏了一個雪球朝他砸過去。
陸稍微微偏頭躲了Ṱű⁻過去,隨即彎腰捧起一簇積雪捏了個球大步朝我跑過來,我趕緊躲,卻依舊被他砸得連連求饒。
陸稍把我拎起來,拍幹淨我身上的殘雪,聲音裡憋著笑,「又菜又愛玩。」
我抓住他的衣擺跳到他身上,雙腿夾住他的腰,「你再說一遍!」
陸稍就笑,喉結深深地滾動。
南邊有一座寺廟,走近了才聽見有陣陣低縈的念咒聲,夾雜著木魚的敲打聲,低低沉沉,極有節奏。
透過門縫往裡看,一群喇嘛正跪坐在金碧輝煌的大堂內誦經,香ţŭₛ煙繚繞,佛像雄偉,莊嚴而又神聖。
廊外雪花紛紛揚揚,我抬頭看陸稍,他眼角眉梢盡是溫和。
我忽然想起一句話,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是,深愛的人在身邊,這一切都是那麼美滿。
佛家人常說圓滿一詞,或許除了功德之外,更多也指情感。
我記得陸稍跟我說過,我們來這一趟人間,就是一場修行,既為修行,那麼便已有命數,慌不來,急不快。
隻是那時我從沒想過,很多年後的某一天,我會再次一個人跨越幾千公裡來到這座雪山之上,我為了一個人來,一個我愛到骨子裡的人來。
而漫天飛舞的碳火煙飛之中,我念的,是往生咒。
山上有民宿,陸稍說帶我看日出,我們將就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電話叫醒,陸稍的聲音聽起來異常興奮:「快點起床了,小滿。」
哦,對了,和陸稍同居的那段時間裡,我知道了他有從不睡懶覺的習慣。
有些慘,似乎預知到了以後被早起壓榨的勞苦生活。
起床洗漱好,打開門之後我才知道天剛蒙蒙亮,不遠處樹影婆娑,燈火稀疏。
幾級臺階下,陸稍正跨坐在一輛山地車上抽煙,微微彎曲的背部像一張弓。
看見我,他摁滅煙頭,「上車。」
明明光線那麼暗,我卻看見他揚起的唇角。
我歪歪倒倒走過去,Ṱū́ₜ站在他面前,「太早了,還沒睡好,渾身無力。」
陸稍挑眉,壓低嗓音,「你想表達什麼?」
我張開手:「需要擁抱。」
然後我就被陸稍拎上了車後座,我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身,「陸稍,我好困。」
「不許睡,抱緊我。」
11
停好車,陸稍牽著我走,天還沒亮透,山路又陡峭,我幾乎全程分不清東南西北。
到了目的地,我才知道陸稍已經提前搭好了帳篷,在一處山坡的上頭,遠遠的正前方是村莊錯落的蒙城上空。
我鑽進帳篷裡,裹著軟軟的毛毯問陸稍:「你幾點起來的?」
陸稍也鑽進來:「你猜。」
我張開毛毯把他也裹住,靠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裡,我打個哈欠,「好困,想睡覺。」
陸稍抱著我,把我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柔聲說:「好,隻能睡一會兒,時間到了我叫你。」
得到了應允,我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陸稍的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檸檬香味,似乎很淡,又似乎濃鬱。
忽然就沒了睡意,我伸手環住陸稍的腰,笑著問他:「陸稍,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你不見了,我憑借記憶中的味道也可以找到你?」
陸稍拉過我的手十指相握:「我不會不見。」
我從他懷裡爬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真的假的?」
陸稍點頭,眼角眉梢都染上寵溺的笑意,「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四周很安靜,有不知名的鳥兒發出斷斷續續的鳴叫聲,陸稍的唇落下來時,我心裡想的是,沒關系,就算你騙我,我也會原諒你。
在我這裡,你永遠是例外與偏愛。
東方的天邊漸漸明亮起來,環繞著薄薄輕霧的遠山背後,厚厚的雲層之下,一輪朦朧的暖陽探出了一點金邊。
我們腳下是披著銀霜的廣袤田野,周邊樹木層層,中間穿插著幾條淺溪,看過去莫名像一幅恆古不變的油畫。
那是一個極其漫長且壯觀的過程,從日影昏暗到天光大亮,陸稍始終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靠在陸稍肩頭,望著遙遠得看不見盡頭的山川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永遠有多遠,或許是,等到時間揮發成灰,或許是,等到歲月凝固成石,總之,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陸稍單手將我摟進懷裡,側頭將下巴擱在我頭頂上,我感覺到他喉結的震動。
他說:「小滿,世界上從來沒有永遠。」
執拗如我,我信誓旦旦的回答他:「有,世界上有永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陸稍就不說話了,伸出另一隻手將我圈在懷裡。
他的懷抱好溫暖,像有強大的魔力,隻要一躲進去我就再也不想出來。
可是我不能讓他一個人面對外面的風風雨雨,我不想要站在他的身後,我想要站在他的身側。
隨便吃了點兒東西,我們去廟堂上香。
有一尊佛像的腳下放著隻木魚,我裝模作樣用手敲了起來,惹得陸稍無奈連連,「小滿,在這裡不能胡鬧。」
「對哦,這裡莊嚴神聖,不能胡鬧。」
我點了支香,跪坐在蒲團上,閉眼,對著高大威武的佛像虔誠祈禱。
許願這種事我其實不大信的,因為從小到大,我寄託過無數希望在它身上,比方說,我希望媽媽可以快樂一點,希望爸爸可以多陪我一點,希望爸爸媽媽少吵架一點……
從來沒有一個實現過,所以後來我不相信神明。
可是現在我重新相信神明,我祈求他留下我最心愛的人,祈求他將曾經命運虧欠給我的所有,都以健康明亮的形式補償給我最心愛的人。
睜開眼,轉頭,我看見陸稍稜角分明的側臉。
他閉著眼,眉目清淡,身形挺拔。
剛走出廟堂就看見有人在一望無際的雪地裡拍婚紗照,潔白的紗裙跟同樣潔白的雪堆融為一體,神聖美好。
這時候,女孩手中的紅色玫瑰便成了一抹最獨特的風景了,為整個冰天雪地都增添了最為耀眼的一角。
我抱著陸稍的胳膊,興奮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陸稍陸稍,以後我們也來這裡拍好不好?我好喜歡這裡。」
「好啊。」陸稍笑意盈盈的垂眸看我。
下山容易了許多,行人腳步輕快,我纏著陸稍撒謊說腿抽筋了,疼,他就背著我走,一邊走一邊教育我。
我扯著他的頭發不滿道:「現在你就嫌我煩了,以後怎麼辦,還有那麼多年呢。」
陸稍就笑:「沒關系,肯定不止我,還有孩子,我們都嫌你煩,你好自為之。」
我脫口而出:「孩子?什麼孩子?」
陸稍大步跑起來:「沒什麼,你聽錯了。」
「沒有聽錯,什麼孩子?」
「聽錯了,沒有孩子。」
「沒有,就有孩子,你剛剛說了,你承認吧!」
「好,有,我承認,我們的孩子。」
那天,嗚嗚刮過我耳畔的來自寒冬臘月的涼風,千級臺階上還未來得及融化的冰霜積雪,路人們紛紛朝我露出的羨慕的神情,遠處村莊裡人家屋頂升起的寥寥炊煙,以及我怎麼藏也藏不住的劇烈心跳聲,統統與日出前的那一幅恆古不變的油畫合並在了一起。
於是整個天地間,隻剩下了我和陸稍兩個人。
那副恆古不變的畫,我要永遠板保存它,永遠保存與我的大男孩有關的一切一切。
買的是傍晚的火車票,一上車我就各種睡,陸稍全程都在準備一些開學時要用到的資料。
迷迷糊糊間,有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拍打我的臉,「小滿。」
我睜開眼,陸稍蹲在我面前。
「你忙完了?」開口,我被自己沙啞的嗓音驚到。
「起來吃藥,你發燒了。」陸稍掀開毛毯把我抱起來,又幫我把外套穿上。
頭確實暈暈沉沉的,我借機像隻長臂猴一樣掛在陸稍身上,看著他給我倒水,衝藥。
「來,甜的。」陸稍把杯子遞給我。
我捏著鼻子一鼓作氣喝下去,然後吼他:「你騙我,苦的。」
陸稍皺眉:「怎麼可能,我剛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