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在呢?」他哭著問我,「那現在呢!」
我握緊楚晏漸漸松開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現在的沈檀可以冷眼看著顧嬌嬌手指被砸斷依然和狐朋狗友搖骰子談笑風生,我愛的沈檀早就死了。」
沈檀跌倒在地,玻璃杯和酒瓶一起滾了下去,摔得粉碎,他的眼淚擦也擦不幹淨。
好狼狽。
我回頭,朝他笑,眼淚卻落了下來,「以後,若是見面,你該喊我一聲楚太太,我們也該彼此體面。沈甜是個可憐人,她對我的所有惡意都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她走不出被輪椅困住的世界,你是她的破碎世界裡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你既然已經傳出消息來要和她結婚,就該對她負責,不要讓她成為圈子裡的笑柄,她自尊心強,受不住,提前祝賀你新婚快樂,沈先生。」
我和楚晏走出了包廂,出門後,身後的門內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12
車內,楚晏給我遞來了瓶擰開瓶蓋的水,詢問我,「還拍照嗎?」
「當然。」我拿起一開始準備好的小裙子給他看,「好看嗎?」
他眼裡含笑,「好看。」
他突然俯身過來抱了抱我,「都過去了,以後,萬事有我,沈檀以前可以為你做到的我也可以,但是我永遠也不會變壞,更不會變心。」
我閉上眼,在他頸邊蹭了蹭,「我知道呀。」
哥哥和我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楚晏為我做了許多的事情。
我被校園霸凌的時候是他私下裡為我解決,高三每晚回家要穿過一道長長的漆黑的巷子,是他每天晚上從大學出來在身後默默跟著我,直到我上了家裡的車。
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我以為的充滿善意的青春,其實隻是有人沉默著為我蕩平所有的障礙與坎坷。
當一個沉默的人開始直白地表達愛,不再隱藏,那大概是他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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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你無法接受我的愛意,也請讓它得見天日。」我翻看楚晏的微博,這是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的零點,他所發表的動態。
校園照拍得很順利,每一張照片,楚晏的餘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路過學校操場的時候,楚晏突然彎唇笑了下,「高三那年,我們帶高一的一起打球賽,我是主力,練習的時候沈檀崴腳受了傷,你跑過來瞪著我,特別的兇,我當時很擔心你生氣,結果到了中午你來找你哥哥吃飯,看見我盤子裡沒吃的雞腿,饞得問我能不能給你,顧嬌嬌,我們每一天都見面,可你卻記不得一刻與我有關的記憶。」
我認真回想,卻隻記得沈檀受傷。
楚晏又和我說了許多以前發生的事情,每一件都是我參與其中,可我卻都沒有記憶。
甚至連片段的回憶都沒有。
在我的過去,楚晏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他是一個陌生得我連名字都不曾記得的陌生人。
他揉了揉我的頭,「也許是上天看我可憐,現在的你終於可以記得我了,你不會再遺忘我了。」
我想起自己已經消失的系統,我對楚晏的記憶遺失,也許隻是外物的因素所致。
我不得而知楚晏這場浩大絕望的暗戀,甚至是明戀。
他每天都在承受我前一天晚上熟稔地同他笑著說晚安,第二天早上茫然問他「同學,你姓甚名誰,與家兄是何關系」。
我粗心的哥哥以為這隻是我和楚晏特殊的打招呼的方式。
而我沒有記憶。
楚晏則是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後來的絕望,再到慢慢地接受。
他會每一天都讓我熟悉他,樂此不疲,直到第二天我徹底忘記。
我向他道歉,「對不起。」
他懶懶地笑,眼圈卻一點一點紅了,「有什麼好道歉的,哥的心上人可是小美人魚,酷斃了好吧。」
13
我和楚晏婚期將近,各大媒體都進行了報道。
有好事者站出來挑事,把我和沈檀的事情拿出來說,還有一些之前的同學也披馬甲在評論區爆料。
我打電話去找我哥幫忙公關一下。
我哥那邊還沒有行動,沈檀已經發了微博,「是我年少輕狂不知所謂,一切的過錯在我,不在她,不是要罵嗎?不是要嘲諷嗎?我的評論區又沒有關,我這麼大的一個渣男你們是不會罵嗎,罵我啊。」
眾人紛紛說沈檀被奪舍了。
沈檀這些年賽車有不少粉絲,大家對我和他的事情都有耳聞,一直以來都是我恬不知恥地追著沈檀,這還是第一次沈檀這樣。
大家接著在評論區問他是否和沈甜婚期將近。
他回答,「沈甜是我的妹妹,沈家一半財產的繼承人。」
我盯著這句回復看了許久,一股子不安的念頭蔓延在我的心口,我忽然後背發了一陣冷汗,卻抓不住任何的端倪。
我和楚晏結婚那天,聲勢浩大,我想起沈檀上輩子的偏激行為,心裡擔憂,卻一直到結束婚禮,他也沒有露面。
直到深夜送完賓客,一個小女孩小跑著進來,開心地和我說,「那個哥哥要我給你的,他在外面的車裡待了一天,他要我和你說,顧小姐,新婚快樂。」
孩子稚嫩的嗓音清脆,我接過禮盒,出來時,外面隻剩下一堆煙蒂。
禮盒裡,是一對玉镯,上面掛著一串平安符。
他的字跡其實很好看,爺爺是書法大家,他從小耳濡目染。
他寫嬌嬌兩個字,柔軟細膩,筆鋒頓挫,到了新婚二字就開始潦草起來,筆力不足,落筆不成文,墨的深淺也無法再去掌握,歪歪斜斜,很是難看。
寫快樂的時候,則又是不同,線條流暢連貫,隻是相較於前面四個字,這兩個字反而像是後來添的。
我關上盒子,屋外是盤旋的信鴿,梧桐樹外,一抹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他西裝革履,指尖夾著的煙燃起細碎的火光。
我心裡那股悲傷愈演愈烈,我不知這股悲傷從何而來。
他盛裝出席,我多麼害怕他是來破壞我的婚禮的。
可臨到頭來,他卻連見我一面也不敢。
這是我所希望的結局,我不該悲傷,我從未如此厭惡我的情緒。
它來得毫無頭緒,猛烈而又莽撞。
我提著裙子朝裡走,門被關上,厚重的聲音回蕩。
一門之隔,從此,兩個世界。
14
自那之後,我不曾再見到過沈檀,甚至沒有再聽說過和他有關的任何消息。
隻知道他為沈甜遠赴國外找到了一位享譽海外的畫家,虔心相交的幾個月,為了投其所好,花費了巨額錢財,這才讓畫家同意收沈甜為關門弟子。
此外,我再也不曾聽到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楚晏對我很好,婚後的每一天都像是新生,白天他工作之前會為我準備好早餐,等我醒了之後就開車去他學校或者公司,他扮演老師的角色教我英語以及法語。
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在家裡的小花園裡坐著喝下午茶。
他聲音好聽,我會從他的書架裡找到我想聽的書,讓他讀給我聽。
下雪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坐躺在家裡的地毯上看著落地窗外洋洋灑灑的雪景。
日子就這樣美好地過,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兩年後我生下了一個女兒,兩個月後的一個晚上,物業給我打電話,說是有位姓沈的男士找。
我和楚晏一起出去,沈檀風塵僕僕,不復當初那般耀眼,他身上的少年氣一蕩而空,多了許多的沉穩。
「聽說你們有孩子了,我可以來看看嗎?」他問得忐忑,手裡還拿著一個盒子,目光從我臉上轉到楚晏臉上,他近乎哀求,「我隻是看看,看一眼,我不會做什麼,他們給我看過照片,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
楚晏側開身子,「進來吧。」
沈檀借了家裡的浴室洗完澡消毒後才和我們一起進了嬰兒房,他站在搖籃旁看著我的女兒,他的眼神一點一點溫柔下來,不言不語地看了很久。
他彎腰伸出手在空中對著她的小臉點了點,很快又手足無措地收了回去。
眼淚控制不住地洶湧落下,他近乎是落荒而逃。
他將手裡的盒子放在了楚晏手裡,聲音顫抖,「滿月禮,我補了,十歲和十八歲的我也一起補了,她好好看,和她媽媽一樣,也和你很像。」
沈檀從我身後推著輪椅走了出來,輪椅裡,是沈家的養女沈甜。
「(我」他甚至可以和氣地和楚晏說話。
沈檀走後,楚晏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對金手镯和一個平安鎖,還有玉佛,以及開光的平安符。
我想起沈檀風塵僕僕趕來時膝蓋上被汙泥透湿的膝蓋。
我心裡那股極度的不安再次籠罩了我。
楚晏將我抱在懷裡, 無聲地安慰我。
15
我女兒快一歲的那天, 楚晏給沈檀寄了邀請函, 最後是沈甜來給的回禮。
那是一封沈檀的遺書以及一段監控錄像。
「當我意識到我是這本書裡的人物時,我的一生都已經被規定好了走向,我無法控制我的情感歸屬,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是我的主觀意識能決定的了。」
「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劇情,可我能選擇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結局。」
他丟下了手裡那根燃燒的仙女棒, 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單薄的身影在空中如同撕碎的紙張。
「我已經受夠這具身體背離我意願所做出來的事情, 沈檀不會不愛顧嬌嬌,沈檀永遠都愛顧嬌嬌。」
我雙腿失去力氣跪倒在地,巨大的悲傷在這一刻籠罩我,我如同失語的嬰孩說不出任何的言語。
你瞧,他多壞。
他寧可死,也不要我毫無心理負擔地去愛下一個人。
他寧可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也要我記住他兩輩子。
16
在沈檀的葬禮上,我見到了沈甜,她依舊坐在自己的輪椅上,卻同以往那個偏執惡毒的她如同兩人。
她眼神空蒙地望著前方沈檀的遺像,「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是一本虐文女主小說裡的惡毒女配, 我做盡壞事裝可憐扮白蓮花,讓男主和女主離心, 讓男主以為自己愛上我而去折磨女主, 直到女主死去, 男主才幡然醒悟發現自己愛的是女主, 將我虐殺給女主報仇,多荒謬的事情。」
我握著白玫瑰的手指蜷縮,昨晚不隻是沈甜,包括我和楚晏, 我們都做了一樣的夢,夢裡是這本書裡屬於我們本該走向的結局。
楚晏是卑微男二,愛了女主一輩子,可是女主的設定是永遠記不住他, 到他為女主而死,女主也沒記住他。
男主的人設崩壞,前期愛我,中期誤會重重,後期幡然醒悟, 在我死後瘋了。
「沈檀是最先覺醒的人, 他背離自己本該有的走向人設愛你,給了我一個好的結局,讓我可以看見輪椅以外的世界, 誰說紙片人是沒有自我意識的。」
沈甜忍住眼淚, 「下個月我辦畫展, 希望你能來,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這是他所希望看見的。」
我將那朵白玫瑰放在沈檀的遺像前,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聽見自己嘶啞哽咽的回答聲,「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