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一隻憨的,又來一隻傻的。
傻妹妹一天期期艾艾地問我:「董二向我求婚了,怎麼辦?」
我老懷甚慰,慈愛地摸著她的貓頭:「我養大的小豬總算學會主動去拱白菜了。」
傻妹妹鬱悶:「為啥我是豬?我就不能是一顆水靈靈的小白菜嗎?」
「你要想當一盤上桌被人吃的菜,那我也沒意見。」
傻妹妹悻悻道:「那還是當隻自由自在的山豬吧,去禍害別人總比被別人嚯嚯好。」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姐姐,」傻妹妹別扭道,「董家那個家世,我配得上嗎?」
我憐憫地看了傻妹妹一眼:「我上次給你總結好的那堆資料,是不是還沒背下來?有空去做個智商測試,傻妹妹,十個董二你都配得起。」
傻妹妹仍惴惴不安:「那咱媽那邊怎麼辦?她會不會反對?」
當然——
不會。
沒有魏女士的首肯,我怎麼可能撮合傻妹妹和董二。
豪門無真愛。
大多豪門貴女不是老實聽從家裡吩咐嫁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就是自己努力在某個領域做大做強殺出一條血路。
傻妹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人,這還能放過?
畢竟不是所有家族的聯姻都能有個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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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有些家族之間的聯姻就跟消消樂一樣,一連一對沒,有時候還要帶上一大片無辜群眾,想想就倒霉催的。
能成情侶,為什麼還要當怨侶呢。
傻妹妹開心地在我懷裡扭來扭去,瘋狂蹭:「真的嗎真的嗎?!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姐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最喜歡你了!我要結婚了!」
然後抬頭興衝衝地問我:「那你和大哥呢?你們倆什麼時候成?」
「看咱媽那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態度,隻要你一點頭,她就能立馬把你和大哥的好事昭告得全天下都知道!」
我嚴肅道:「我司婚假隻有三天。」
傻妹妹:「?」
我痛心疾首道:「為了短短三天就犧牲自己後半輩子的餘生,未免也太虧了!你就算是個傻的,這筆買賣也會算吧!」
傻妹妹懵逼:「這是重點?難道最重要的不是你愛不愛大哥?」
我哼哼唧唧:「什麼狗屁愛,小孩子才喜歡談情說愛,我們這些中老年時髦婦女比較傳統,隻喜歡一些保值的玩意兒,比如說黃金,黃金,黃金!」
「那大哥怎麼辦……」傻妹妹喃喃道,「他那麼愛你,連我這個傻的都看出來了……」
「就讓那傻豬去拱別人家的白菜吧,魏女士精著呢,不會放過他的,指定給他找顆門當戶對的大白菜。」
「那你呢?姐姐,你也會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嗎?」
「這不就是生在豪門裡的命嗎?」我看向妹妹戲謔道,「雖然我坐擁萬裡金山,可是我失去了寶貴得如同生命一樣的愛情呀。作為一個女人,我好失敗啊~」
傻妹妹撲哧一笑,又哭又笑,傻死了。
「傻妹妹,追求愛情並不可恥,追求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都不可恥,因為這代表你下定了決心,為此付出努力,並且知曉自己即將付出什麼代價以交換自己所求之物,錯的是把它奉為至理,為它要死要活,要知道,人的一生除了自己的性命,沒有什麼是割舍不下的。」
「你要學會觀察、估值、權衡,最後放棄,亦或下定決心得到它。」
傻妹妹帶著濃濃的鼻音問我:「這就是你這個奸商給我上的最後一課嗎?」
「不止呢,以後我還有好多好多要教你的。」
16、
一語成谶,我不該亂立 flag 的。
和傻妹妹談完後的第二天早上,我擱下日常慘遭李若暉短信轟炸的手機,右眼皮一跳一跳的。
正當我不耐煩地想一個電話過去,了結李若暉的騷擾時,房間裡的掛鍾不知道怎麼突然掉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發出巨響,我右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我去刷牙,一個沒留神,手裡端著的玻璃杯不小心滑落,碎了一地。
像這類的小事,一早上不知道發生了多少,足足把我出門的時間拖延了一小時。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烈。
於是當魏女士下樓看見我等在她車旁的時候,不是一點的驚訝。
我平時都會比她早一點出發,在公司樓下健身房練一兩個小時。
「媽,我今天起遲了,能不能蹭一下您的車?」
魏女士沒在意這件小事。
司機按照固定路線平穩地開著車子。
我坐在魏女士身旁看財報,一股沒來由的心慌感猛地攫住了我。
不等我反應,綠燈亮起,車子剛啟動,一輛車突然從側邊猛衝出來,筆直撞向我們。
電光火石間,我透過車窗瞥見陳渣男猙獰的臉,下意識撲到魏女士身上護住她。
下一秒劇烈的震動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乍起,伴隨刺耳的警報聲和鳴笛,化作一股尖銳的音浪盤旋呼嘯著刺入我的耳膜。
我眼前一黑,幾乎快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全身各處傳來緩慢而遲鈍的痛意,好像連神經也被撞斷了,頭上流下的血糊住我的眼睛,嘴裡滿是鐵鏽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救命啊,快來人,這裡出車禍了!裡面有三個人!」
「打 120 了嗎?!後座一個女生快沒氣了!」
「嘉嘉!你別睡,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嘉嘉醒醒,媽媽求你,千萬撐下去!你睜開眼看看媽媽啊!媽媽在這!」
「別怕別怕,救護車快來了,媽媽就在你身邊,再堅持一會,堅持一會就好了!」
無數聲音在我耳邊嗡響,我聽不清它們,無法分辨,隻能聽到那個仿佛自我出生起就刻在我骨血裡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響起。
嘉嘉,嘉嘉,嘉嘉。
好煩啊,我明明早就沒有家了。
嘉嘉,嘉嘉,嘉嘉。
最喜歡你了,最愛你了,你是媽媽最驕傲的女兒。
怎麼會,我明明都不是你的女兒了。
嘉嘉,嘉嘉,嘉嘉。
可如果不是魏女士的女兒,我又是誰,又該到哪裡去?
回到那個所謂親生父母的家,一家四口假裝其樂融融、相親相愛圍坐在桌邊,最後卻隻是徒增尷尬嗎?到底是此生無緣,一聲嘆息。
我並非冷血無情,隻是無可奈何。
生恩易還,養恩難償。
我能做那個為傻妹妹斬斷過去的惡人,誰又能來為我做那個惡人?
「嘉嘉,嘉嘉,嘉嘉……對不起,媽媽錯了,過去不應該那麼逼你,嘉嘉,媽媽愛你……」
愛到底是負疚,還是嘉獎?
我看不清魏女士的臉,隻剩下唯一還在運轉的觸覺,我感到臉上不斷有滾燙的熱淚落下。
我不該嘲笑傻妹妹的。
有哪一個孩子會不渴望來自父母的愛?
我隻是藏得太好太深,裝得太像,最後連自己也給騙了。
魏女士的淚水和我眼角滑落的淚水匯聚在一起,仿佛在此刻,兩顆心終於完成了姍姍來遲二十數年的相交與共鳴,無盡的悔恨、愛意、愧疚齊齊爆發,徹底淹沒了我。
我的視野終於陷於一片黑暗。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團光。
是解脫,是自由,是輕松。
我毫不猶豫地走過去。
路途兩旁卻陡然亮起膠卷般的留影。
我看到魏女士的臉,如菩薩低眉,仁慈而無情,她說:「你要永遠記住,你是李家的女兒,走出這扇門,你代表的就是李家的臉面。」
我看到寒風簌簌的冬天,李若暉和我在泳池裡使勁扒拉,岸上沒有教練,沒有救生員,隻有醫生和一群護士。
「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以後你們就會明白。」
我看到十五歲那年,李若暉背著中槍的我,在仿佛望不到盡頭的密林裡艱難跋涉,不知道翻了幾座山,找到山腳的牧民求救。
我看到比賽中途從馬背摔下的我,在高速的拖行中曳出一條血路,李若暉義無反顧地跨過圍欄朝我奔來。
我看到躺在雪地裡等待救援的我,小腿歪成不正常的角度,翻身望去,所見盡是連綿雪原,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那仿佛望之不及的一線雪天盡頭處,卻陡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唉,真是晦氣,快死了也擺不脫陰魂不散的李若暉。
17、
「醫生!她剛才手指好像動了一下,您快過來看一下!」
我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胡子拉碴、眼下烏黑的李若暉。
看到我醒來,他連一個字都沒蹦出來,嗷嗚一聲先哭了。
我努力試著抬手,顫顫巍巍地拿手指他,李若暉一把抓住我的手:「嗚嗚嗚嗚嗚嘉嘉你總算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能說話嗎?哥哥在呢你別怕嗚嗚嗚嗚嗚。」
我翻了個白眼,努力擠出幾個字:「走……走開,你……」
「嗚嗚嗚嗚嗚我什麼?」
「你好臭!」
李若暉一下子哭得更大聲了,「你個死沒良心的,我為了給你抓蝦,泡了三天三夜的海,你倒好,一甩手就在這裡躺了整整七天,我差點沒讓你給擔心死。」
「那我的蝦呢?」
李若暉一噎,哼哼唧唧像是比我還委屈:「走太急,丟那兒了……」
說完像是怕我罵他一樣,立馬嗷的一聲繼續哭下去,把我剩下的話全堵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人沒了。
直到魏女士帶著醫生匆匆走進來給了他一腦瓜子,「哭什麼哭?嘉嘉剛醒過來你就嚎得跟哭喪一樣,像什麼話?」
李若暉還很理直氣壯:「我這不是怕嘉嘉又睡過去了嗎!」
醫生給我檢查期間,傻妹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你怕什麼怕?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你平時不是挺拽的嗎?現在提前見見人怎麼了?」
「姐!」傻妹妹一手推門,一手拖著個人進來,董二被她一拽還沒站穩,就被她匆匆一拋推一邊去了。
董二:「……」
我看了看被我養得珠圓玉潤的傻妹妹,再看看竹竿似的董二,挑眉:「什麼時候訂婚?」
傻妹妹扭頭去看醫生:「我姐什麼時候好?」
「最快三個月。」
傻妹妹邀功似地搶道:「那就半年後!」
董二正在和魏女士說話,聞言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傻妹妹若無其事地擠開李若暉:「姐,你昏迷這段時間我都快擔心死了,你放心,那個開車撞人的陳皮已經被抓起來了,沒多久就會判下來,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比較好奇……」
「你昏迷的時候都在喊救命,你到底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瞥了李若暉一眼:「當然是夢到了我親愛的哥哥……」
李若暉本來被擠開還很委屈,聞言眼睛一亮,就隻聽我繼續說道:「六歲的時候,他把尿了床的被子藏在我衣櫃,害我房間臭了整整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