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好,有時候看不透,累的隻是自己。
各人所求不同,沒有誰好誰壞,誰對誰錯,時局刺破,若是沒有反抗的能力,就隻能順從著了。
「袁瑛也有長大的一日啊!」
「說的什麼話?你隻年長我半歲罷了!我如今女孩兒都快兩歲了,待一會兒睡醒了便抱來給你看看。五娘,你如今還是一人麼?」
說起她的女孩兒,神色溫柔,做了母親,所有心思便都在孩兒身上了。
「嗯!你知我不是能安穩待在後院相夫教子的脾性。」
「是,這世間的郎君,能比得上你的又有幾人呢?更何況要入你的眼怕就更難了。」
「可這世間郎君看我,是一個不能安守婦道的女郎罷了!」
「你當日叫我七兄跟著二郎,我同七兄講時,你猜我七兄如何同我講的?『枉我以二郎知己自詡,終還是不敵五娘知他半分。』二郎要去投軍,我七兄跪了好幾日才求得阿父準允跟了去的。袁家能有今日,一半功勞在二郎,一半歸你。」
「是你七兄通透,一點就通,我隻是說一句罷了!」
「你可聽過坊間傳聞?二郎乃陛下臂膀,朝中之事,陛下多聽他的,科考就是二郎提出來的。」
聲名亦是負累,如今裴潛聲名太盛了些,這事兒既都能傳進後宮,新帝哪有不知的道理?
聖心難測,此事定然要另有計較的。
我蹙眉思索著,裴潛知不知?定然是知的,既然知曉,為何不攔?
「此事日後再不可多說了,新朝初建,便已有盛世之端,全賴陛下英明,袁瑛可懂?」
我盯著袁瑛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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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瑛看著我,許久後伸手捂住了嘴,我衝她搖頭。
「是,全賴陛下英明神武。」
她又大聲附和道。
屋裡睡著的女孩兒醒了,嘴裡喚著阿母,因年歲還小,跌跌撞撞跑了過來。
她穿一身紅衣,梳了兩個小揪揪,糯米團子般白嫩喜人,不像她阿母,倒是極像袁慎。
28
「阿蓉,這便是阿母同你說的崔家姨母。」
女孩兒賴在她阿娘懷裡,拿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看著我。許久後歪歪扭扭地給我行禮,嘴裡喚著「姨母」。
這是一國公主,我如何當得起?
可她又是袁瑛的女孩兒,該喚我一聲姨母的。
我身上什麼也不曾帶來,便取了掛在腰間的一枚玉牌予她。
她雙手接過,又行了一禮。
她阿母教養她,定然是極用心的。
「改日求得你阿父準允了,便同你阿母來姨母家,姨母有許多好玩的,到時都給阿蓉帶來可好?」
我笑著同她說道。
女孩兒歪著頭,撲扇著長睫毛,抿唇笑著點頭。
我不能多待,便起身告辭了。
縱有萬般不舍又如何?進了宮便身不由己了,即便是家人要見,也得得了準允,且還不能太久。
「阿桃不懂事,秀圓你便多教教她吧!哪一日宮中若是放人,你不想待了,還來尋我便是了。」
她想不想走,暫且都走不得了,她如今亦是宮裡的人。
阿桃又掉了許多眼淚,叫我放心,說袁瑛待她極好。
我如何放得下心?看站在門口送我的袁瑛同阿蓉,心中千般萬般不忍不舍。
忍著淚同送我出來的秀圓叮囑了再叮囑,依舊放不下心來。
「你同袁瑛說,叫她不必時時處處忍讓,小心謹慎自是好的,可該硬氣時還要硬氣些的,萬不能平白受了旁人欺辱。」
「袁家的事有她七兄同其餘郎君撐著,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若隻系於她一人之身,袁家也走不到今日。」
「秀圓,日後若有用到我處,袁瑛不願,你定然要來尋我。我無旁的,錢卻是不缺的。我知宮中需要打點處甚多,ťů₄袁家舊日將家資捐了大半,如今定然不甚寬餘,我想法子遞些錢進來。不要讓袁瑛同阿蓉受委屈……」
秀圓拽著我的衣袖,已是淚流滿面。
「旁人都當我家女郎在宮中過得多麼舒心自在,隻有五娘知曉她不易。你不知,等了半年不見你歸,我家女娘將寺廟道觀都跑了個遍,隻求你平安。」
我知她,知她就是這樣的人,嘴上不饒人,可待我真心實意。
「秀圓,你回去同袁瑛說,叫她不要怕,有柯影一日,我便想法子護她一日。我知她心,定不相負。」
我自幼家貧,也有過要好的伙伴,她們送我物件,我買不起貴的,隻能動手做些還回去。
有一日我聽她們一處議論:「崔五娘真是好生不識趣,我等送她什麼?她又還的什麼?這等寒酸,日後不往來也罷了。」
自此我再不同旁人深交了。
我對錢財這般執著,約莫這就是緣由吧?
家貧無友。
可袁瑛不同,她問也不曾問我,在我還不習慣她時便橫衝直撞地走進了我的生活。
她同我分享她的一切,隻因我送了她一雙鞋就歡心萬分。
人心詭秘,她待我坦坦蕩蕩,我怎會不知?
29
我並未讓馬車來接,正是杏小梨花白的時日,今日有風,不知吹落了誰家的花兒,雪一般洋洋灑灑,我立在牆下看著。
巷道深深,一群孩兒笑著跑過去,為的是追那不知已飛往何處的紙鳶。
不知誰家院裡傳出了女娘清脆的笑聲,亦不知是誰家的郎君聲音清朗地念著一首關於春日的詩。
現世安穩。
「五娘。」
我回頭去看,那人就立在紅瓦白牆下,頭頂是擾人的濃綠樹陰,光影斑駁,撒在他的臉頰肩頭。
這樣好又這樣不好,我才感嘆完現世安穩,他就這樣撞進了我的眼睛。
我知他要守護的是什麼。
他在等我麼?
我看他安穩地走來,終停在了一個不遠不近恰好的距離。
「公子,許久不見,可安好否?」
「許久不見,五娘可安好?」
竟是同時問出了同樣的話。
「甚好。」我看著他笑答。
他點點頭,脖頸安靜地垂著,看著我不說話。
我仰頭任他看著,挑擔子的貨郎停在誰家門口,幾個夫人同孩兒圍著他,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你看這安穩模樣,可如你所願?」我輕聲問他。
「要走的路還很遠。」他答得認真。
是,誰說不是呢?萬裡河山,天下萬民,要去一個繁華盛世,路確實還很遠。
「我請公子一杯酒吧?」
我們穿過長長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是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往日話就少,現如今更是惜字如金了。
年歲漸長,身上的沉穩清冷更勝往昔。
我叫家中下人備了酒菜,將人都打發了。
他真隻飲了一杯酒,菜也隻吃了幾口。
看起來極累,亦不似往日那般坐得端正挺直。
他靠著椅背,坐得松散自在。
「五娘還彈琴麼?」
他問出了口,又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了。
他這樣一問,就扯出了舊日的一段趣事。
那日曲水流觴,安邑城中有些體面的郎君女郎皆至。
我本不願去,無奈袁瑛不饒我。
我們去得遲,便坐在了席尾。
袁瑛心裡藏不住事兒,盯著席間一女娘蹙眉看著,一邊看著一邊揉著手中帕子。
那女娘生得十分俏麗,又愛笑,一笑臉頰便有小小梨渦。
唯一不足處便是身量矮些,她極善言談交際,一群女郎郎君圍著她無有不誇贊的。
「活脫脫一雉雞。」袁瑛咬牙切齒說道。
自我同袁瑛相交,從沒聽她這樣評判過一個女郎。
袁瑛見我不應,磨磨蹭蹭許久,才開了口:
「她是蘭陵蕭家的嫡長女,名喚芷,二郎曾心儀於她,亦上門提過親,不過被她拒了。」
我驚得張大了嘴巴,原以為裴潛心悅的女娘該是天上的仙女兒,卻不想竟是這樣一個性子熱鬧的女郎。
「拒便拒了吧!她還甚是欺人,說什麼非王謝子弟不能配她。也不瞧瞧她那模樣,口出狂言亦不怕閃了舌頭。」
原是為著裴潛抱不平呢!
「莫非你還不曾放下裴潛?這是嫉妒了不成?」
我點點袁瑛撅得老高的嘴。
「瞎說什麼?他在我心中同我七兄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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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我想岔了,她跑來我家中罵我,竟隻是單單覺得我配不上裴潛。
「崔柯影,莫非你要替她抱不平?」袁瑛氣鼓鼓地瞅著我。
「我自是向著你的。」
那日袁瑛處處同那蕭芷針鋒相對,袁瑛坦蕩,那蕭芷卻心思深沉,袁瑛哪裡是她對手?
又有旁人多向著蕭芷,袁瑛憋著嘴快被氣哭了。
那蕭芷要同袁瑛比琴,聽聞蕭芷琴藝乃琴聖蔣公親授。
「隻比個琴罷了,哪裡用得她出手?我來同你比。」
於是我同她比了一場。
我跟著阿翁學過一段,隻是我實無天賦,便作罷了!
可想而知當時結果如何了,旁人笑話我不自量力。
「崔家也不過如此。」蕭芷叫婢女收了琴,揚眉不屑道。
「說得不錯,可見一個人的本事如何同她姓什麼全然無關。王謝如何?崔蕭又如何?哪家還沒幾個紈绔?聽聞女娘非王謝不嫁,隻盼女娘到時擦亮了眼睛才好。」
那日我給了蕭芷好大一個沒臉。
裴潛今日提起,我忽又記起了往事。
那時年少,些許輕狂。
「公子莫非還惦記著那蕭芷不成?」我亦玩笑道。
「那時看人,隻覺她有才,與我相配。」他也不曾敷衍我。
「是,她琴彈得是極好的,隻可惜……」可惜蕭家敗落,她亦不知所蹤。
「五娘,你賺錢不易,少捐些吧!」
他看起來累極了,伸出一根手指揉著眉心。
「誰掙錢都不易的,我今日既將話說出去了,定然是要信守的,國庫當真這般空虛?」
「是,天下大亂時,燒殺搶掠者不知凡幾,陛下能走到今日,是我同袁慎並於家掏空了家底。若是有錢,幾年過去,陛下為何連宮殿都不敢修建?」
「竟這樣窮麼?隻靠著捐又能有多少?對於鹽稅,你們是如何想的?」
「還在商榷。」
「將鹽井鹽田賣於商人,產鹽後由朝廷統一價格收購,將鹽由朝廷再轉賣給商人,鹽稅即加入售價之中,然後由鹽商將鹽運往各地。」
我思索著說道。
這對朝廷來說便是最便宜的,隻負責管理便可,既省時又省力。
「隻有一點,鹽價不能超過原來的。販鹽乃暴利,如今過了一道手,朝廷雖拿走了一部分,於商人還是有錢可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