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讀信息很多。
【阿姨您好,我是小紀同學的同桌,發個信息是想問問您,小紀同學身體好些了嗎?】
嗷,我請的是一周病假。
紀女士沒回,少年暴躁又壓抑。
【阿姨,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不可以給您打個電話,我很擔心小紀同學。】
【求求你~我不是壞人……】
我把臉埋進枕頭,失笑。
躺在身邊的紀女士突然牽住我的手。
李阿姨的聲音在房間回蕩:「程海林過幾天要出獄了。」
我能感受到紀女士渾身緊繃,順勢緩緩抱住她。
「我會帶著安今躲好。」
李阿姨咬牙:「我當初就跟你說了,不要生下……」
紀女士截了她的話頭:「木子,你一定不知道,安今回回都考第一。」
話題無疾而終。
我們都知道她的意思。
木子,我女兒很棒,我不後悔生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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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盛夏的夜晚總是燥熱到難眠,噩夢更是讓人輾轉反側。
閉上眼的某一刻,耳邊回蕩著紀女士小聲的抽泣。
灰色的記憶一帧一帧在腦海裡回放。
喝酒賭博,回家要不到錢的程海林,我生物學上的父親。
他砸碎家裡的鍋碗瓢盆,猩紅著眼形同吃人的猛獸。
「不把錢拿出來我殺了你!」
「阿林,那是安今最後的學費了!」
我提前被紀女士塞在衣櫃裡,捂著耳朵還是能聽到外面的咆哮與爭吵聲。
不久便是紀女士慘絕人寰的痛喊。我從縫隙看出去,紀女士摔在地上,旁邊是她分離的左腿下肢以及噴濺的血液。
十二歲,我膽小,無知,沒有保護她。
夢魘一環接一環。
十七歲,程海林出獄的一周,繁星點點的夜。
他拎著八角錘,躲在我家的某個角落,等我和紀女士回家。
錘子砸在身上難以言說地疼,紀女士把我壓在身下。
躺在血泊裡的時候,我自以為最大的不幸到此為止。
直到想要帶我去看螢火蟲的周縱景出現。
直到他被返回來的程海林發現,他將我推進房間然後死死堵住門口。
直到程海林手裡的刀子反反復復刺進他身體裡,刀身由白到紅。
直到最後,這場故意殺人案裡,幸存者隻有我一個。
我才明白,這才是真正的不幸。
13
紀女士早已哭睡過去。
我抓著手機,跑到外面呆坐著。
一隻螢火蟲繞著我轉了兩圈,半點星光,落在我肩上。
和周縱景真像。那麼一點光,全照在我身上。
我給他打電話,接通時,周縱景睡意蒙眬的語調裡還帶著點尊敬。
「阿姨好。」
我一下笑出聲,他瞬間來了精神:「紀安今?」
「嗯。」
「哇塞,大學霸,你淨讓哥出醜。」
他開始喋喋不休,將最近沒見面時的大小事都和我匯報一遍。
我低頭偶爾附和,突如其來一陣風,使我後脊骨都發涼。
「我今天白天和黃哥去你家家訪來著,但你家沒人,你隔壁鄰居說你們好幾天沒在家,所以我很擔心你。」
他越說越困,聲音一點點變小,留下我,恐慌到心悸。
所以即使是由系統帶回 17 歲,仍然是個死局。
這個世間,無論怎麼努力,很多事情仍舊難以圓滿。
正如我第一個改變的節點,在一切變動之後回歸原點。
周縱景還是知道了我家的位置。
那麼也就意味著,第二個改變的節點,在有所改變之後也會在不久的將來發生原來的事。
果然,神明才不會真的站在我這邊。
14
事情發展的軌跡脫離我原本的設想。
真正意識到這件事,是第三個改變的節點,由周縱景創造。
我在監獄門口等程海林,身後傳來散漫的笑意。
「前面那個、好久不見的、有點呆的小學霸,你在這幹嘛?」
一扭頭,熱烈的少年出現在眼前。
十七歲時的周縱景,總是讓我一扭頭便能看見。
猶記體育課的課前慣例永遠都是繞著操場跑兩圈。
周縱景一米八的個子,慢悠悠跑在我身後。
他這個人,撒野慣了,和每個科任老師都能貧上半天。
體育老師拿著喇叭在遠處喊:「周縱景,你白長這麼高的個,怎麼次次都跑紀安今後面?」
我體育不好,跑步基本回回都在倒數。
青春裡的夏天,我一回頭總能看見優哉遊哉的周縱景。
少年細碎的頭發被風吹著往後揚,眉眼裡總是盛滿年少該有的桀骜。
「周縱景……」
「感動不?哥兩米的大長腿,為了不讓你自尊心受挫,受盡委屈!」
而後,他又紅著耳朵傲嬌辯解:「才不讓你次次都拿第一。」
傻子。
哪有人爭倒數第一的。
隻是現在,他不應該和我一同出現在監獄門口才對。
後面的大門傳來響聲,周縱景猛地拽住我的手腕開始跑。
他帶我跑過喧鬧的長街,跑過一望無際的田野。
跑到天黑,跑到山頂。
他耳朵夾著狗尾巴草,在漫山的螢火蟲出現之後,興奮地叫我:「紀安今,快看!」
那麼渺小的光聚在一起,那麼震撼。
上一次 17 歲沒有發生的事,在這一次切切實實發生了。
周縱景在活著的時候,帶我看了螢火蟲。
明明那年他在臨死之前,留給我的遺言是,小學霸,好可惜啊,沒帶你去看螢火蟲。
變數實在太多,一個月,已經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能扭轉當年的局面。
所以周縱景,我們的告別要開始了。
15
第四個改變的節點,不是程海林處心積慮地找到我和紀女士。
而是,我主動,找了程海林。
親愛的 9958 自救系統,關於紀安今的自我救贖,從來不是能好好活下去。
我的自救,是要保證紀女士一生無憂以及周縱景能走進他人聲鼎沸的未來。
我不要殺程海林,不要黃老師引以為傲的第一名變成笑話;不要紀女士擔上「殺人犯母親」的罪名;我也不要周縱景懵懂時的第一份喜歡變得不堪。
我要程海林一輩子關在牢籠裡,要他永遠見不到自由的光。
我要的是,程海林,殺我。
16
程海林出獄後會借住在二伯家。
我的計劃,是引他跟蹤我回家。
我會帶他繞路在攝像頭較多的街道,會引導他施暴。
在這個過程裡,找機會留下人證與物證,直到最後完成他殺假象。
為確保計劃萬無一失,我一整天上課都心不在焉,在心裡無數次模擬過程。
周一的班會,黃老師在上面聊及校園早戀的問題。
我聽不進去,反而周縱景越聽越叛逆,戳了戳我:「小學霸,談五分鍾戀愛?」
他一直都這樣,跳躍的思維常人根本琢磨不透。
我沉思良久,最終順著他,點了點頭。
「早上好啊小女朋友,今早吃什麼了?」
「豆漿油條。」
「好哎,學習上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喔。」
「周縱景,我是年級第一。」
「你好煩。」
他安靜了會,又戳我:「下午好啊小女朋友,中午吃了什麼?」
「周大健忘,我們中午一起在食堂吃的。」
「你好煩。」
過了不久,他再次戳我:「晚上好啊小女朋友,晚自習結束要不要去操場散步?」
「不要,我得早點回家。」
周縱景往凳子椅背上一靠:「談戀愛好無聊,不如學習,分手吧。」
「嗯,再理你是狗。」
他偷偷一笑,溫和地拍了拍我的後腦勺。
這個對話從來沒有出現在記憶裡,我沒心思詫異,在筆記本寫了幾個字給身邊的人。
【周縱景,祝你以後能談一場很棒的戀愛。】
17
紀女士在我的勸說下答應在李阿姨那邊待上一段時間。
給她打了個電話後,我逃掉晚自習。
我特意繞了遠路路過二伯家門口。在看見程海林時,拙劣地暴露自己,一臉驚慌地逃跑。
像他這樣睚眦必報的人,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我往攝像頭較多的街道跑,怕程海林跟不上,會放慢腳步在角落等他。
這些都在按照我的計劃進行,在經過離家最近的一條昏黃小巷,巨大的變動出現。
一道熟悉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我渾身一震。
「紀安今!」
下一秒,重物來襲,天旋地轉。
等我再次睜開眼,面前是主持人,周身是攝影師,而我給周縱景打的電話,剛剛接通。
「紀安今,不是說再理我是狗?」
9958 說過,自救失敗,會帶著我重回七年後,一切不變。
這意味著,17 歲深陷困境的局面我沒有扭轉過來,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捂著胸口,大聲地哭。
少年清冽的嗓音透過聽筒傳來:
「請問是來自七年後的小紀同學嗎?」
我泣不成聲,周縱景輕輕地笑。
電話連接的那頭,嗓音獨特的他低聲念了一段英文給我聽。
「The bow whispers to the arrow before it speeds forth-Your freedom is mine.」
他念的是,我最喜歡的《飛鳥集》裡的一段話。
【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聲對箭說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紀安今,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所以,別哭。
18
我渾渾噩噩躺在床上,還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現了差錯?
為什麼在外地的紀女士會出現在家附近的小巷子?
為什麼把我砸暈?
一切不變的情況下,為什麼周縱景在接通電話時,回應我的是我們之間最後產生的交談?
我說,再理你是狗。
他回,不是說再理我是狗?
懸念太多,仿佛一個未做完的夢,9958 一直沒有響應我的召喚。
我沉進浴缸裡,任由窒息感包圍。
意識迷離之際,熟悉的機械聲在腦海裡響起:
【恭喜宿主,自救計劃完成。】
【本計劃產生了不可預估的因素,9958 將重返未來世界完成自主升級。】
【雖有遺憾,仍祝宿主有更好的未來,再見。】
自救計劃……完成。
自救計劃完成!!!
我錯愕地從浴缸裡掙扎著起身,大量陌生的記憶湧進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