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不明白,你說他要報復我吧,這段時間我過得卻很滋潤,他對我好得就像在補償什麼,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對我有意思,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喜歡我又怎麼會想殺我呢?
他靜靜地看著我,不知在思索什麼,突然轉身,抬眸看向遠處遼闊天空,良久,籠罩著一股不甘的聲音傳來。
「我空長了二十餘載,爭了半輩子,到頭來卻連肆意歡笑一場都不曾有。」單薄的身姿屹立在狂風裡,與外面搖曳的竹林形成對比。
「這世道真不公,憑什麼他人坐享高臺,而我卻要被踩進爛泥裡!身子髒了可以清洗,可心髒了又拿什麼洗?」他突然轉身看我,眼圈泛紅,面目抑制不住變得扭曲,嘴角上揚。
「他們要看我像蝼蟻一樣苟活,我偏要活得熱烈!我要把他們一個個地從高臺拖下來,要他們也感受一番,什麼是煉獄!」仿佛勝利就在眼前,姬珩眼中的激動如火苗般瘋長。
眼前的姬珩陌生得讓人害怕,往常溫潤如玉的面具被撕個稀爛,這才是他本來的模樣。
「你復你的仇,和我有什麼關系?」
他的眼神軟下去,換上一個親和的笑,目光悠悠地落下,手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在我驚愕的眼神裡一點點地伸過來,指腹還未觸碰到,我嚇得往後退。
撲個空,他的眸子蒙上失落,輕笑一聲,陷入回憶:「你同她的性情很像,可我知道,你不是她!」說到這裡,他露出悵然若失。
「與你相處令人很自在,許多時候,似乎也知道什麼是開心了。」回味一般,細細地說起,「這滋味,我還從不曾感受過,我曾放開你,是你自己重新回來的,那就怨不得我抓緊不放了。」
回憶中斷,姬珩突然掩著唇轉身劇烈地咳嗽起來,待止住,他放下手轉身回看我,因咳嗽而漲紅的臉像抹了胭脂,眼中水光潋滟:「我這條路也不長,無需你久陪。」
這條路也不長?這話怎麼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我狐疑地看他,總覺得其中有蹊蹺。
「你也不用勞神從這裡搬出去了,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們南下!」
這就是又要開打了!想到屠城時的慘狀,冷汗瞬間出來。
我激動地衝上前抓住姬珩衣袖:「那你還要往下繼續屠城嗎?」姬珩不答,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
「姬珩,放過他們吧!你是大周皇子那他們也是你的子民啊,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要是想坐上那個位置,更加不能失了民心!」見他不說話,我焦急地收緊手,「姬珩,放過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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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被他一把抓住手,姬珩彎腰湊近,盯著我眼睛,眼中流露著精明:「這就全看你了,從前隻殺戮可使我開心,如今隻要你能叫我開心了,我自然便不殺戮了。」
我的臉一點點地慘白,他卻笑得更燦爛,像吃到肉的狐狸:「望舒,你那樣良善,定會舍身取義的,對吧。」
轉而眉眼一軟,又變得可憐無辜。
我用力地把手抽出來,揉著手腕瞪他!變臉之快,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什麼叫殺戮能讓他開心?有病,這人病得不輕!
「抽空去精神科看看腦子吧你!」丟下一句,我轉身逃命般地跑走!
身後傳來姬珩止不住的大笑。
催命一樣,我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心裡不解氣地罵他變態!
3
殊不知我一走,竹林裡突然走出個黑衣男子,正是廟裡那晚出現的人。
他腳步不自然地走到姬珩身邊,順著姬珩的目光看了眼我離去的方向,壓低嗓子道:「主子,事已辦妥。」
姬珩收回目光,「嗯」一句,眼睛放空,似在思考,半天才回神,睨了他一眼:「傷勢如何?」
衛封把頭垂得更低:「已無大礙。」忙把手裡的藥膏雙手呈上,「這是主子為方姑娘找的藥,治骨頭的傷有奇效。」
姬珩接過藥,低頭摩挲瓶身:「這次小懲大誡!」,他把藥收進懷裡,心裡的一塊石頭也微微落下。
衛封卻是警鈴大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是主子一貫作風,可偏偏利用方姑娘那次,他幾番動搖,若不是形勢所迫隻怕主子最後也不會下決心,這樣的特殊是除了那人的頭一個!
越想越擔心,他隻怕主子重蹈覆轍!
風揚起姬珩的衣擺。
設計望舒入獄那兩天,他本來早已打點好,隻關幾天而已,卻不想出了紕漏,差點兒傷了她的命。那兩天的夜裡他曾悄悄地去探視過,看著從前生龍活虎的人竟一動不動地躺在那,他心裡莫名地有點發緊。
幸而救得及時!
「暗中增派人手保護方姑娘,再有紕漏……你心裡清楚。」
衛封答應後悄悄地退下。
天色漸沉,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第二日一早,我拖著迷糊的蒲柳坐上馬車,打一上車,她就一頭栽在行李上,困得不知道還以為她熬了幾個通宵。
小平安也被抱來!
雖然一路坎坷,但這孩子卻被玉娘她們照顧得很好,白白胖胖的,或許是亂世裡的孩子更懂事,打一出生,小平安就很乖。
可再乖的孩子也經不起舟車勞頓,我們坐了一天馬車,到晚上他就發起高燒!
營地還在搭建,我抱著小平安在馬車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一直在哭,好不容易喂進去的牛奶也全吐出來了,身體滾燙得嚇人。
我怎麼也哄不好,被吐了一身奶不說,一雙手酸得要斷掉一般。可是一放下,小平安哭得更兇!
快要急瘋時,蒲柳終於帶著餘軍醫回來了,與之同來的,還有擔憂的玉娘。
我如看見救星。
玉娘一個箭步利索地跳上馬車,趕緊接過。 Ťų₊
蒲柳緊隨其後,圍在我身邊低著頭看我手,瞪圓眼睛驚呼:「姐姐,你的手指怎麼又紅又腫?」我拉著她往旁邊騰空位給軍醫。
玉娘聞言也看過來。
「沒事。」我拉下衣袖遮住,「以前受了點傷,一到下雨天就會這樣。」
軍醫在給小平安診治,說是受了風寒,吃副藥退了燒就無礙了,說話間,目光若有似無地往玉娘身上看。
這是我第二回見餘軍醫,上一次太匆忙,這一次定睛一看,原來長得也是相貌堂堂,眉眼間一副正派人士的坦蕩。
終於在他不知道第幾次看過來時,玉娘不高興了,擰著兩彎秀眉嗔斥:「軍醫若無事可速去配藥,這是孩子不比大人,燒壞腦子可如何!」
餘軍醫面露惶恐:Ṱù⁹「姑,姑娘莫急,我隻是擔心姑娘的舊傷,不知痊愈否?」
玉娘忍著脾氣,壓低嗓子冷冷地回答:「已痊愈,不勞掛心。」
餘軍醫沒敢多問,收拾了東西急忙下馬車。
我不禁揚起一抹笑,玉娘見我不正經的模樣不明白地笑道:「姑娘做什麼這樣看著奴?」
蒲柳也不明白,睜大眼睛好奇地跟著問。
「傻丫頭,有人桃花要開了。」
「姐姐,人身上還會長桃花?」
玉娘會意,俏臉一紅,咬著唇低下頭。
不上道的蒲柳偏湊上去問:「玉姐姐,你臉怎麼紅了?」
我忙把她拽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營地才搭建好。
草草地吃完飯,小平安又開始哭鬧。但萬幸燒已經退了!我抱著他在帳篷裡來回走,都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外面鬧哄哄的聲音全靜下來時,我也不能停,小平安好不容易睡著,可一放下就哭,無奈,我隻能坐在凳子上讓他在懷裡睡。
蒲柳看我辛苦,默默地坐到旁邊:「姐姐,你靠著我歇息一會兒吧。」
我實在累得夠嗆,就靠了上去,本想眯一會兒,結果睡著了。
後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時,腦袋突然疼起來,身上綿軟無力,整個人如踩在棉花上,思維也跟著混亂。
看著身上多出來的一件毯子,迷蒙抬頭,發現靠著的對象變成了姬珩。
他正低頭單手拿著書看,神色平和,悠然自在,察覺到我的動靜,頭一轉,臉上揚起淺淺的笑意,放低聲音道:「可是我吵著了?」
我懵了一瞬,忙不迭地坐直,毯子順勢滑落,搖搖頭,目光往四周尋找蒲柳和小平安的身影:「柳柳和小平安呢?」
姬珩突然傾身貼近,撿起毯子又重新披在我身上:「去別處休息了,你也累了一天,好好地歇著。」
猛然和他靠近,我驚得一抬頭,正對上那雙撩人的狐狸眼,黑色的瞳孔微動,眼神莫名地變得熱切。
他的手按著我的肩,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
屋外雨聲漸起!
屋內燈火搖曳。
氣氛變得微妙。
墨色的眸子一動不動,裡面裝著一個小小的我。
我把頭一撇,默默地往旁邊挪開:「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姬珩的手從肩上移開:「來看你時見你睡著就讓他們去別處休息了,本想抱你去床上睡又怕驚醒你,便一直坐著了。」
他放下書,轉了轉僵硬的肩膀,突然眼睛瞥到小桌子下的針線簍,便彎腰拿出來,展開一看,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上面繡著一些小豬什麼他沒見過的紋樣。
「呵。」姬珩忍俊不禁,眼睛又轉過來,卻是看向我的手,「你對這孩子真是上心。」出口的話卻含著股酸,「手不疼嗎?」
不提還好,一提就火大!我皺起眉頭擠眼看他,皮笑肉不笑:「死不了。」都是託他的福!指關節傳來的脹痛讓我忍不住龇牙!
「我看看!」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沒輕沒重地一下恰好握住疼痛處。
我痛出聲,眼淚一上就湧了上來。
姬珩臉色瞬變,動作連忙放輕緩,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託住,看著紅腫變形的五指,眉頭緊蹙。
我心裡卻覺得可笑,這不是他的傑作嗎,現在惺惺作態幹嗎!
「怎地這樣燙?」
「不關你的事!」
心裡生氣,便想抽回來,他卻早有預料地抓住我的手腕,無奈地看著我輕輕嘆氣,默默地拿出一個白瓷瓶,從裡面倒出藥輕輕地往紅腫的關節處抹。
冰涼的感覺蔓延開,疼痛也漸漸地減弱。
「這藥是特意尋來的,可有緩解?」他驀然抬頭,我譏諷的笑還未收回,冷不防被撞個正著,神色一僵,連忙抽回手,腦子一熱吐出一個,「假惺惺。」
姬珩有些怔愣,發了會兒呆,一副明了地苦笑起來:「柳行秋都和你說了。」
「什麼?」我裝傻,「說什麼?」
他噙著笑,可笑意不達眼底,眼神裡盛著悲戚:「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警惕地看他。
「我知你怨我,不論你信不信,利用是真,卻沒有害你之意!」
既然被道破,我也不裝了,一直隱忍的憤怒瞬間湧上心頭,咬牙切齒地瞪他,疾聲厲色地質問:「你沒有心肝的嗎?我上輩子欠你了還哪兒對不起你了啊,救你幫你那麼多次,你卻想方設法地害我!姬珩你沒有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