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模樣,我真怕她背過氣去。
旁人也怕。
一群人圍著她,一邊哄一邊指責我。
「太後您別氣壞了身子。」
「皇姐你怎能對祖母如此不敬!」
「皇上,您瞧錦兒……」
被拍順了氣,太後終於找到說辭了。
「好、好個目無尊長、伶牙俐齒的東西!別以為哀家不敢用刑,來人……」
「夠了!」
父皇一聲怒吼,再次打斷太後。
也令場上瞬間安靜。
「好好的壽辰宴,這是在鬧什麼?」
他冷著臉,一一環視在場所有人。
視線落在我身上時,語氣緩和了些。
「錦兒,你身子不好,先回去休息。這幾日京中亂糟糟的,沒什麼事你就待在府中,哪兒也別去,也不準見任何人。」
他表面禁了我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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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卻是不準任何人來找我麻煩。
其中意思我既明白,太後一幹人自然也聽得出。
太後不敢置信:「皇帝!你怎能如此偏心?」
父皇卻冷哼:「母親,難道你就不偏心?」
一句話,讓太後如鲠在喉。
因為她是真的偏心。
父皇共有二子六女,她唯一的好臉色,隻給了有齊家血脈的太子。
這場宴會接下來如何,已經與我無關了。
起身向父皇行了禮,我轉身便欲離席。
然而經過孟晚棠時,腳步又頓住。
大約沒料到這麼大的陣仗,一觸即發之際,竟被父皇輕飄飄兩句話揭過。
孟晚棠憤恨的眼神沒能藏住,緊盯著我的目光有些兇狠。
我也不介意。
勾唇笑笑,拍拍她的肩,小聲湊近她耳邊。
「孟姑娘,你搭戲臺子的火候還不夠,沒事兒多跟那兩位學學。」
我用眼神示意她看太後和端妃。
畢竟十三年前,這兩位一場大戲,不僅逼我母後小產。
還讓她此後一年鬱鬱寡歡、纏綿病榻,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呢……
16
這場壽宴,四妹妹也沒有多待。
我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跟了出來。
「姐,你今天有點帥哦……」
她一個「哦」字山路十八彎。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瞧上去竟比我還激動幾分,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挑眉朝我擠眼睛。
「姐,今晚你先別睡,再請你去看場大戲。」
她說要帶我看戲。
夜裡來的方式卻很特別。
做賊似的,穿著夜行衣從房頂一躍而下。
還不止她一個人。
看見接風宴上有過一面之緣,同樣一身夜行衣的葉鳴舟。
我很意外。
「怎麼回事?」
四妹妹拍拍胸脯:「我新收的小弟,今晚他就是你的人形坐騎。」
不知道是哪個詞不能聽。
本來隻有耳朵紅的葉鳴舟,整張臉瞬間漲紅。
他身體僵直,重重點頭:「嗯!」
看天看地看屋頂,就是不看我。
這兩人的組合,怎麼看怎麼奇怪。
四妹妹卻沒多解釋。
催促我換上夜行衣,便讓葉鳴舟將我背上,一躍飛上房頂。
我從不知道,四妹妹竟有如此矯健的身手。
深夜無人的街道,偶有巡邏的禁軍和打更人身影。
為了避開人,她於巷子、屋頂飛走跳躍,身姿瞧上去比燕子還輕盈。
倒是背著我的葉鳴舟,呼吸不穩,步履也急躁。
他又一次崴腳,差點掉下房頂後。
我實在忍不住,皺眉小聲問:「葉小將軍,本宮是什麼燙手山芋嗎?」
男人腳步猛地一頓。
「殿、殿下何出此言?」
他聲音發緊,背上的肌肉也緊繃,硌得人生疼。
沒工夫在意這些細節。
我挑眉:「腳如此不穩,還以為你想摔死本宮呢。」
葉鳴舟不說話了。
隻是摟著我膝蓋的手又僵硬了幾分。
夜風微涼。
但隔著布料,身下的人卻燙得嚇人。
恰在這時,四妹妹停下。
她指著不遠處一處屋頂,示意小聲、小心。
然後壓低身形,避開院中侍衛輕輕躍上房頂。
關鍵時刻,葉鳴舟終於沒出差池,輕輕松松將我送過去。
被掀開的瓦片下,是一處寬敞的屋子。
屋裡,談話的兩人聲音很耳熟。
「棠兒,你說陸時錦會名聲盡毀,太後會殺了陸時錦,可今日這情形,我如何信你?」
女子柔弱無骨的手攀上男人的脊背。
「裴郎你別急呀。」
「天書上說了,陸時錦一定會死,你也一定會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
「你瞧,它說我是天命之女,天生鳳命,萬事能逆風翻盤,我這不就當上縣主,風光回京了嗎?」
棠兒。
裴郎。
屋中私會的兩人。
不是孟晚棠和裴砚禮是誰?
17
裴砚禮和孟晚棠不知道此刻房頂有三雙耳朵。
正肆無忌憚地商議,如何竊取大元江山。
尤其孟晚棠,大言不慚:「天子昏庸,太子無能,齊家外戚當道,朝中多的是蛀蟲。」
「等西戎開戰,大元連失三城,大皇子戰死,皇帝被氣病臥床不起,太子登基……你就可以拿著齊家貪墨軍械的證據光明正大起義了。」
「反正即將失守三城,也有齊家的手筆……」
裴砚禮輕嘆:「說得輕巧,就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快了,天書上寫了,陸時錦死後兩個月,西戎那邊就會開戰,裴郎你且等等……」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明明每個字我都認識。
但串成語句傳進耳裡,卻每個字都令人費解。
直到原路返回府中,我才終於明白些。
「難怪……我就說,我與孟晚棠無冤無仇,為何我一回京她就處處針對我呢?」
「還以為她嫉恨我與裴砚禮有婚約,沒想到他們竟在等我死,圖的是皇位?」
「天書?有意思……」
琢磨明白,我有些想笑。
反觀四妹妹。
沒了帶我去看戲時的興致,摳著衣角站在角落,像隻沒嘴的鹌鹑。
既可憐、又可愛。
她這副模樣,明顯有事瞞我。
而且不小。
我眯眯眼,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
「四妹妹,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比如,你怎麼知道他們今日在哪兒私會?」
聞言,她神情一怔。
躊躇半晌,才像慷慨赴死一般,眼一閉,心一橫。
「因為孟晚棠口中的天書是我寫的!」
「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書,而書裡的女主角本來也不是孟晚棠,是我……」
18
四妹妹說,這個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世界,隻是她那個世界的一本書。
她穿書而來,原本是書中的女主角。
會在五歲那年從狗洞溜出皇宮,被人販子拐走。
直到我離開京城去江南養病,她才會因與我有幾分相似的容貌,被裴砚禮當成替身帶回京城。
她還說,那些被太子和裴砚禮維護、救了太後被封縣主的經歷,本來是她該經歷的。
而我,書中的惡毒女配。
會在一次次針對她後自食惡果,最終被護短的太後一壺毒酒要了性命。
「孟晚棠口中的天書,是我穿過來後記錄的重大事件、時間節點。」
「比如你什麼時候離京,我什麼時候遇到裴砚禮,太後什麼禮佛遇險,還有……西戎什麼時候出兵,裴砚禮大概稱帝的故事線。」
「我當時怕忘了,甚至還寫了好多配方,就等著長大做點美妝、搞點美食賺錢……」
她說得不算晦澀。
我很快就明白過來。
雖然匪夷所思,像天方夜譚。
但放在四妹妹身上,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是……
「你寫的東西,為什麼在孟晚棠手裡?」
說到這個她就來氣。
「五歲那年我從狗洞溜出宮,明明將那本手札埋了!」
「可那姓孟的不知怎麼就挖出來了,還故意走劇情、處處學你,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沒感覺生氣。
隻是有些疑惑。
「按你的說法,走這些劇情的女主本該是你,也是你嫁給裴砚禮當上皇後,你為何不走?」
聞言,她身形一頓。
忽然「哇」地哭出聲。
「我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吃了四年早八的苦,不想再吃兩年要飯的苦。」
「明明我可以當公主,一個娶八個,為什麼要嫁給一個男人,和別的女人爭?」
「關鍵是,腹黑心機的裴砚禮根本不是我的菜!我隻喜歡會甜甜叫我姐姐的年下小奶狗啊!」
我:「……」
好像有些明白。
但又不那麼明白。
可四妹妹沒給我仔細思索的機會。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還不用自己的衣裳擦,光揪著我的衣袖,可憐巴巴。
「姐,你的死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點,你死後兩個月,西戎那邊就會突然開戰。」
「雖然現在實際情況和手扎有些出入,但大致還是按原著劇情在走的。」
「怎麼辦?我不想讓你被太後害死,嗚嗚嗚……」
19
她將頭往我胸口一埋,哭聲吵得我頭疼。
拉不走。
我放棄了。
揉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我一隻手輕敲桌面。
想了想,吩咐她:「去,讓你小弟進來。」
四妹妹抬頭,臉頰紅紅。
懵懂,但照做。
一身黑衣的葉鳴舟皺眉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偷聽了裴砚禮和孟晚棠的對話。
此刻,他的表情有些嚴肅。
我面無表情地吩咐:「跪下。」
沒有絲毫猶豫,他「撲通」一聲跪下了。
倒是個聽話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思及此,我收起心中的訝異,起身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挑起他的下颌。
「有一件事,或許欺君,或許會要了你的命,但能拯救大元三城百姓,你敢不敢做?」
這個動作,多少帶著些審視和壓迫。
許多心高氣傲的人,尤其是男人,都會下意識抗拒、閃躲。
可葉鳴舟沒有。
他不僅沒有任何猶豫,還臉頰紅紅。
深邃的眼底,甚至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臣願意!」
「隻要殿下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什麼都願意!」
對上他滾燙、興奮的視線。
我微愣。
下一瞬,又忍不住勾唇。
既然如此……
「他們不是想讓我死嗎?那就,死一次給他們看好了……」
20
我「死」了。
死因和「天書」裡一樣,喝了一杯太後賜來的酒。
酒是千順節那日,四妹妹在太後宮中,一句「這祭酒隻姐姐沒有,若讓人知道了,還以為祖母不希望姐姐健康長壽呢」換來的。
千順喝祭酒,寓意平安順遂。
這習俗大元歷來都有。
酒中自然沒毒。
不過是我服了假死藥,制造的假象罷了。
公主府掛起白幡。
有四妹妹出神入化的演技,和悲痛欲絕的哭聲。
沒有一個人懷疑我。
下葬那天夜裡,本該早已離開京城的葉鳴舟,也順利將我從棺椁中挖出。
城外,有一處我娘早年秘密買下的院子。
安置好我後,葉鳴舟沒有停留,馬不停蹄離開京城。
而我也一封密信送去孟獲城,給了駐守在西戎多年的大皇兄。
因我的「死」,父皇悲痛欲絕。
太後雖不承認是她動手。
但父皇還是和她翻了臉。
可大約想再給她和太子一個機會。
父皇沒有提當年春陽城失守舊案。
而是用剛被曝出的端妃兄長逼良為娼、侵佔農田一事開刀。
可齊家那些外戚不僅不知悔改。
為了推責還胡亂攀咬,企圖將罪責推給旁人。
因此近兩個月,京中人人自危。
兩個月後。
一封戰報,從邊關八百裡加急傳來。
接著是第二封、第三封……
每一封都是:西戎突襲,城門失守。
最後一封,赫然是大皇子拼死抵抗西戎軍,被亂劍斬殺的消息。
21
父皇病了。
他雖然優柔寡斷,不是個完美的帝王。
可卻實打實是個好父親。
早朝上,聽聞大皇兄戰死的消息,他悲怒交加,當場昏死過去。
之後一連半個月都臥床昏迷,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沒有父皇坐鎮,朝堂上亂成了一鍋粥。
在太後的授意下。
以齊家為首的大臣,打著「國不可一日無主」的旗號,上書求太子登基。
太子欣然同意。
但他登基那天還沒坐上龍椅,就被裴砚禮帶著禁軍拿下了。
緊接著,一封《斥太子書》迅速從宮中傳入坊間。
這封《斥太子書》我看了。
上面洋洋灑灑列舉了太子、齊家,還有朝中十餘位大臣貪墨軍械,致三年前春陽城失守,如今邊關連失三城、大皇子戰死的罪證。
裴砚禮出師有名。
將太子關進了宗人府,軟禁了太後與端妃。
而《斥太子書》上所有的涉案大臣,皆被他以雷霆之速捉拿下獄。
此後幾日,他便閉門不出。
儼然一副無心權勢、清正廉明,一心為百姓申冤的樣子。
這個走向,我毫不意外。
也猜到他肯定還有下一步動作。
果然,太子被囚禁的第三日,欽天監突然稱紫微星亮,有明君降世。
第二日,孟相便長跪懷安侯府。
還是那套說辭:國不可一日無君。
他以裴家太公當年與太祖共打江山,裴家完全有資格主持大局為由,求裴砚禮登基。
朝中大臣也紛紛附和。
的確很快。
假意推拒幾次後,裴砚禮一臉為難地定下登基時間——三日後。
甚至生怕旁人不知道是孟相助他奪位一般,還順便定下了皇後人選——孟晚棠。
隻不過要讓他失望了。
因為就在他黃袍加身,牽著孟晚棠走向龍椅的時候。
一聲嘹亮的「皇上醒了」打斷了他的登基大禮。
「吵什麼?來人!趕緊將這不知禮數的東西拖出去!」
孟相皺眉,狠聲吩咐。
年輕的內侍一把鼻涕一把淚。
分不清是悲是喜。
但還是冒死把話說清了。
「先皇、不是,是嘉元皇帝,他、他醒了!」
皇帝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