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翀眸光一縮,再也忍不住,伸手便是一耳光,狠狠落在宸妃臉上。
皇後大驚失色:
「皇上可是打錯人了!作惡多端的明明是如妃啊!」
沈翀垂眸看她,眼中盡是失望。
「皇後身子不好,早日回宮休養,朕隻當你今日不曾來過。」
到底是夫妻一場,他竟在這個時候還護著她。
可好容易得來的報復我的機會,朱鹮如何舍得放下。
她竟率一眾妃嫔,直直跪在沈翀身前:
「臣妾乃中宮之主,自有勸諫的責任在。亂臣賊子常伴君側,便是對大楚江山的威脅。臣妾為了江山,為了陛下,也請陛下處死雲氏遺孤!」
宸妃也捂著臉,淚眼蒙眬地附和:
「當年雲棠死得不光彩,隻怕雲家人懷恨在心,居心叵測留在陛下身邊,是對江山社稷的威脅。」
當年她們聯手對雲棠的絞殺,沈翀不曾見過。
但今日對我孟錦的咄咄相逼,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若不信,臣妾還拿來了孟家眾人的供詞。那孟錦本膽小瑟縮,在人前話都不敢多說,如何像如妃這般雷厲風行肆無忌憚。」
「雲家女隻是換了孟錦的皮,迷惑陛下啊。請陛下三思。」
六宮妃嫔整整齊齊叩首在地,逼著讓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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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掃了掃衣袖,忍不住望著沈翀笑出了聲:
「怎麼辦,你死還是我死?」
所有人皆是一驚,滿面怒容瞪著我:
「如妃,放肆!」
皇後更是急不可耐:
「陛下,事到如今你還要縱她護她嗎?」
「那皇後以為,朕該如何?」
沈翀淡漠的臉上扯了三分冰冷的笑意,衣擺一撩,坐在石凳上。
皇後衝我凜然一笑:
「亂臣賊子,自然該梟首示眾。」
沈翀點了點頭,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
然後揮了揮手:
「來人,拖下去,梟首示眾。」
皇後與宸妃對視一眼,皆是勢在必得的竊喜與得意。
可下一瞬,伍公公帶的人卻拖走了宸妃。
25
宸妃大驚失色,那張始終掛著柔和淺笑的臉,滿是惶恐:
「放肆,你們該抓的是如妃,抓本宮作甚!」
皇後亦是不明所以:
「陛下,這是何意!」
沈翀俯視著她們,如同看小醜:
「宸妃方才說那些書信是貞嫔的丫鬟自盡前送到她手上的,字跡與如妃如出一轍。」
「憑著那些字跡,她便為如妃落下亂臣賊子的實證。」
「可宸妃不曉得,如妃被侯府遺失在外的那些年,根本沒有讀過書,如何會寫字?」
所有人一驚。
皇後忙找補:
「如妃的字畫字帖皆有流露出去的,如何說她不會寫字?陛下莫不是被她騙了。」
沈翀第一次對朱鹮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因為,那是朕的真跡。」
她們如遭雷擊,震在了當場。
我才笑著解釋道:
「陛下疼我,知我寫字艱難,他教也教不會,帶也帶不動。唯恐我胸無點墨被人笑話,才時常拿左手寫些有得沒得的酸詩,讓我充場面。」
「旁人不曉得,宸妃時常出入關雎宮,拿走兩本字帖自然不在話下。」
「隻她不曉得,那字不是我的。那這些信自然也不是出自我的手。」
一月前沈翀再次練字時,丟了兩本字帖。
那日,隻有宸妃來找我喝了一盞茶。
我當時笑著說,大抵宸妃與陛下心有靈犀,喜歡了陛下也喜歡了陛下的真跡。
沈翀那時候還取笑我打翻了醋壇子。
宸妃惶恐至極,即便如何喊冤,也改變不了被打入冷宮的結局。
皇後一屁股跌落在地,也是知曉自己大勢已去。
沈翀拉著我的手,越過眾人回了關雎宮。
連身後的皇後,看也不曾看一眼。
「朕錯了,就不該對她心慈手軟。」
將我摟在懷裡,他身子在微微發抖。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麼。
那日雲棠的死,所有人諱莫如深,隻留一句跳進了未央湖淹死了。
雲棠怕水,最怕水。
若非她們咄咄相逼,她斷不可能跳進湖水裡。
可他不知道是,比淹死更可怕的是,地牢七層,我一層層挨到了第五層,才咽氣。
自始至終,我的阿弟都被逼著目睹了我的剝皮抽筋。
深刻的痛意再次被掀起,可他也不過從我身上找慰藉罷了。
「你今日不是護住我了,這就很好了。」
他將我抱得越發緊了。
他能護住我的,可他沒有護過雲棠。
他痛不欲生,滿心愧疚。
但他,終究沒了為誰追究到底的魄力與決心。
我再次,失望到底。
其實,他也護不住我的。
自始至終,都是我自己在護自己。
貞妃手上的書信是真的,我刻意留下的把柄。
模仿沈翀的筆跡,孟錦確實不會。
但雲棠,一定會的。
26
宸妃暴斃後,二皇子立馬被趕去了封地,被奪去所有,再成不了氣候。
三皇子失去了朱家人的撐腰,病重的皇後也給不了他幫助,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身為貴妃的我,成了後宮真正得意之人。
趁著休息,我去看了宸妃一趟。
她披頭散發坐在廊下,見我時便露出了兇光。
我鉗著她的下颌,曉得冰冷:
「我不會殺你,你別怕。」
「因為啊,我要讓你日日惦記著你遠在封地的兒子,不斷猜測與惶恐著他哪一天會死在我手上。」
與我阿弟一樣,死無全屍。
人有軟肋是很可怕的,宸妃那般陰狠毒辣之人,竟也跪在地上不斷給我磕頭認錯。
「你也別想著自戕,前腳死,後腳我就送你兒子去陪你。你知道的,我定不會讓他死得太容易。」
她崩潰大哭,歇斯底裡地哀求。
可我頭也不回,帶著陰狠的笑意滿意而去。
就讓這種惶恐、害怕、日日刀一般得絞殺著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似我贏了,其實還沒有。
帶著四皇子去看太後的時候,她捻著佛珠嘆氣:
「哀家答應你的都做到了,你答應哀家的何時兌現。」
我能走到今日,步步順利,少不了太後背後的默默出力。
連孟錦破碎的魂魄,也是她求著護國寺方丈幫我重新聚起的。
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將一封信遞到了太後跟前:
「最後一次,有勞太後娘娘了!」
回宮路上,四皇子問我:
「母妃要兒子,宮中多的是,為何你要選最不中用的我?」
烈日晃得我眼睛發酸,我忍著哽咽說:
「因為我跟你有緣。」
但他不知道,我打了鎮魂珠的骸骨,本該落在未央湖裡的。
是她母親,那個被太後塞進王府,始終與我針鋒相對的侍妾,偷偷將我換出。
把我葬在亂葬崗外面,旁邊種了一棵做標記的桃樹。
「他若不顧一切為你申冤報仇,我便帶他來找你。」
「桃樹為證!」
可沈翀為了權勢,為了剛剛到手的太子之位,為了後院不惹人非議,將我的死與雲家的冤屈按了下去。
沒有人找我,我早就知道是被他遺棄了。
「貴妃,過來,朕給你做了一幅畫,你看看!」
沈翀雙目含情,向我遙遙伸手,我含笑握了上去。
畫中人面若桃花,似笑非笑間,帶著幾分桀骜與凜冽。
是我,也不是我。
「朕隻有你了,你定要陪朕到白頭。」
晚霞如火燒,將他雙眸映得通紅。
他好似很真誠,所以我回得也很真誠。
「好!」
可不過半月,國師斷言我乃妖邪,附身在孟錦身上時。
他又毫不猶豫躲在了國師身後。
27
「無論是不是真的,讓國師走一遍過場。」
「朕安心,你也安心。」
久病不起的皇後站在沈翀身側,陰沉沉地盯著我。
隻用我二人可看明白的口語,向我示意:
「你又一次,要死在我手上了。」
這所謂的國師,十五年前在我骸骨上下了定魂珠,十五年後又被請來讓我神形俱滅了。
可朱鹮啊,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的。
我掛著淡淡的笑意,衝沈翀點了點頭:
「是啊,如此,我們都安心了。」
國師的符篆貼在了我的身上,五味真火從面門而過,我痛,灼燒得痛。
我始終含笑看著沈翀。
他甚至因為心虛,不敢與我直視。
回想這一生,我最大的錯誤便是在最無助的時候,與同樣無助的沈翀抱團取暖。
我為他豁出性命地拼,他卻連為我發聲的勇氣都沒有。
可憐我阿弟,屍骸沉江,永難與我團聚了。
冗長的程序走完,皇後再次大驚失色:
「怎麼會這樣!」
我癱軟在地,帶著折騰一天的疲憊,凜然望著她:
「不然該怎樣?」
「像皇後所說,我當場吐血而亡?」
話音剛落,一臉蒼白的沈翀狠狠吐了口血,瞬間倒地不起。
而我懷裡,附著孟錦殘魂的白玉,正好抖動了一下。
真好,借真龍之氣,為孟錦重塑了魂魄。
「大膽妖道,竟敢謀害皇帝,給哀家拿下。」
太後急匆匆而來,身後跟著真正的國師。
皇後借妖道的手,害了皇帝的命,太後當即將人打入了冷宮。
這便是我的算計,一石二鳥,借力打力,讓我與太後皆得償所願。
沈翀面如死灰,躺在床上說不出話來。
我知他到了彌留之際,便為他講了個故事:
「借走你真龍之氣的妖道,曾在十幾年前往雲棠的骸骨上打了鎮魂珠。」
「雲棠死了,卻又沒死透。成了孤魂野鬼,望眼欲穿等著她的夫君來接她。」
「可後來,接她的是個小姑娘,叫孟錦。」
沈翀眼睛瞪得老大。
「你猜,他為什麼敢拿項上人頭幫我要你命?」
「因為,我若以血獻祭,他就會遭了反噬魂飛魄散。」
這世上,永遠是巴掌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的。
我不要任何人的悔恨,我要他們真真切切地痛在身上。
包括沈翀。
沈翀死死盯著我,神色那般復雜。
「死在你最尊重的世家貴女的正妻手上滋味如何?當是很痛楚的吧。」
「你可知,當我知曉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時,我有多痛嗎?當我一次次被你拋棄的時候,又有多痛?」
沈翀雙目通紅,一瞬不瞬盯著我:
「你是在看孟錦還是雲棠?」
「無妨的,她們都是我。」
「隻是,你都不配。」
「太後會好好照顧你的,畢竟她養你那麼多年,被你親手害死親生兒子,她比誰都恨你呢。」
「江山?嗯,你最愛的就是江山。把它給我的兒子吧,畢竟,有一半的江山都是我幫你打下來的。」
「你管了一半, 另一半就由我來管吧。」
我起身離開後, 再沒去看過他。
倒是冷宮裡的朱鹮, 我去看的次數最多。
28
每次去,我都帶著禮物。
不是給他出謀劃策的父親, 就是為她撐腰的兄長,最後還有那個送她落胎藥讓我死了兒子的母親。
每一個人, 我都像曾經她兄長對我那般,一點點走遍七十二酷刑,直到咽氣,才可結束。
朱鹮開始的時候是恨,是大哭大叫, 是恨不能和我拼命。
而後是惶恐, 是屈服,是苦苦哀求的認輸。
我不接受, 便繼續折辱於她。
最後,她被逼瘋了,想搶刀自盡,卻被護衛攔了下來:
「每日都要好好照顧她,誰敢讓她死,本宮便滅了誰的九族。」
冷宮裡埋著她的家人,日日與她做伴。
朱鹮死不掉, 卻活不了,和桃花樹上掛著我的一樣。
一日一日,熬下去。
29
大仇得報,我兒子也成了新帝。
他對我敬重有加, 在我的暗示裡為雲家翻了案。
再無煩心事, 我這最年輕的太後, 有的隻是無盡的福氣。
宮宴一場一場地辦,世人皆說我受不得孤獨, 最愛奢靡酒宴。
我並不理會, 繼續一意孤行。
直到我在宮宴上, 看到了大肚子的榮恩侯世子夫人,才忍不住面色一喜。
榮恩侯世代襲爵,家風極正, 不是子嗣艱難,基本不會納妾。
世子與夫人更是青梅竹馬恩愛非常,孩子才五個月, 已然備齊了他一生所用之物。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與我四目相對時,頓時嚇得慘白。
「「看」這樣的人家,當真是極好的。
「榮恩侯家的小夫人,你過來, 哀家瞧你喜慶, 要賞你個玩意兒。」
小姑娘朝世子看了一眼,在對方眼神安撫下,才慢慢走到了我跟前。
掏出藏了許久的漢白玉, 我塞進了她手上。
「作為安胎之用, 你日日戴在身上。」
她含笑收下,謝了恩。
看她漸漸遠走,我想起了桃花樹下那個與我一起吃肉幹的姑娘。
「來生的好人家, 我幫你找到了,你可一定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