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招來鶯鶯,讓她拿來紙筆,她看到我在紙上一筆一筆寫下那些出賣莊穹的字,哭著搖頭勸我:「公主,您好不容易跟驸馬爺重歸於好,不要,不要聽奸人挑唆啊,公主!」
我把紙條塞進她手裡,咬牙吩咐她拿給雲瑤。
「公主,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雲瑤拿到紙條,眉眼舒展開來,向我微微頷首,做完保證後揚長而去。
鶯鶯撲在我的床邊鬼哭狼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給我哭喪。
「你怎麼就不能動動腦筋呢?」
我摸著她的頭發無奈地失笑,罷了,就讓她當個傻乎乎的拖油瓶也挺好。
16.
起床,梳洗,更衣,我掐好時間奔向書房。
莊穹坐在桌前,我撲通跪倒在他眼前。
「公主這是何意?」
他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我深深呼吸,鄭重道:「將軍,我有一事要說,但恐怕你不會信我。」
他起身將我扶起來,波瀾不驚地笑道:「你慢慢說,我聽著。」
我將早晨的事與莊穹和盤託出,他半晌不吭聲。
我咬唇問他:「將軍、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因為雲瑤給你生了孩子,你就覺得我說她是周元朔的奸細,是栽贓她?」
「臣隻是驚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說著眯起眼,死死地盯著我的臉,像是要將我看透一般,嘆道,「臣很感激公主能來與臣報信,可公主既然選擇站在我這邊,為何又把藏兵之地告訴雲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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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牽住他的手,冷臉道:「我恨周元朔,所以,請將軍部署兵力將他瓮中捉鱉,免得他又來壞事。」
莊穹的目光微動,罷了,默笑一聲刮刮我的鼻頭,贊許道:「是啊,臣怎麼沒想到將計就計呢?公主聰慧,真當刮目相看。」
他與我商量,決定先盯緊雲瑤的動作靜觀其變,以免打草驚蛇。
從書房出來,鶯鶯長舒了口氣,一改愁容滿面,嘰嘰喳喳個不停。
「公主,您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真當您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微微一笑,斂起神色,拍拍她的肩頭道:「鶯鶯,人這一輩子,最難的、最怕的,是站錯隊,至於你的胳膊肘拐去哪兒,沒人會在乎!」
她似懂非懂地問我:「那公主,咱們現在是拐對了還是拐錯了啊?」
我掐掐她圓嘟嘟的臉,小妮子淨給我出難題。
我不知道對與不對,我隻是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努力,至於結果,相信驗證的機會很快就到。
決定生擒周元朔後,莊穹就布下天羅地網,隻等他有來無回。
這天晚飯前,很久沒露面的莊穹抽出空來陪我吃了頓飯,
「今晚就要動手了。」他突然對我說。
我手下一頓,放下碗筷,笑著為他盛了碗湯。
「夜裡冷,喝碗湯暖暖身子吧,別等明天回來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明天……明天若回來的人不是臣,公主會難過嗎?」
我完全理解莊穹對周元朔的忌憚,畢竟驕傲如他,卻屢屢敗在周元朔的手上,再對線,心理壓力難免重些。
我衝他笑笑,安慰道:「我會安心等你回來的。」
我進宮那日寫了密信藏在袖口,請求母後與周元朔聯手,代價是邊境三城贈與周國,若母後同意,便以李闊上位為信號。
李闊雖是莊穹的人,但他不過剛剛統領禁軍,自然比不過我外祖父安平侯在禁軍心中的地位。
我猜現在大概李闊已被安平侯派人幹掉,今夜,禁軍將會協助周元朔,捉拿逆賊莊穹。
莊穹啊,他回不來了。
17. 清晨,下起蒙蒙細雨,我坐在南窗下看著天地間霧茫茫一片。
有人在霧中向我靠近,輪廓慢慢變得清晰,他左手一柄彎刀,右手一朵薔薇,待到我窗前,他扶著窗框跳進來。
「天氣這麼涼,怎麼還開著窗?」
他坐上我的貴妃榻,帶來一陣涼意吹得我打了個寒噤。
我紅著眼眶逗弄他,「不給你留門,你進不來可怎麼辦?從來也不好好走路的家伙,竟然問出這麼荒唐的問題。」
眼見我的眼淚珠子要掉下來,他吭哧一笑,把薔薇別在我的鬢邊,要我別哭。
「公主,隨手折的這玩意不值錢,但倘若公主喜歡,隨便賞我個笑臉,我也高興。」
他身上的血蹭得到處都是,前胸後背上全是傷口,看來昨晚確實是一場鏖戰。
我勉強勾勾唇角,然後抱緊他輕拂他的後頸,在他耳邊呢喃:「辛苦了,睡吧,醒來就不疼了。」
我枯坐一夜,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裡。
回來的人是月郎,他贏了。
……我,賭贏了。
月郎昏迷的第三天,太醫嘆息著通知我,說他中了奇毒,整個太醫院都無能為力。
解毒還需下毒人,我吩咐鶯鶯帶上軒兒,隨我下大獄一趟。
天牢的最深處押著惡徒,莊穹跪倒在地,左右手被分別拴在兩根樁上。
他吊著腦袋,一身髒汙,曾經意氣風發的大將軍,這會兒瞧著就像個破布娃娃。
軒兒在襁褓裡放聲大哭,哭聲引得莊穹身子發顫,他抬眼看見我,無神的目光突然一凜,扯著鐵索想要撲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咆哮著,恨不能生吃了我。
等他稍稍安定下來,我直問道:「解藥呢?」
莊穹微頓,挑眉不屑反問我:「哈,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原來是為了他啊,怎麼,真愛上了?」
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呵呵一笑,再也沒有往日的從容,語帶威脅道:「我死了,他也活不成。」
「你是一定要死的。」
見我如此無情,莊穹表情微滯,帶著神傷。
「不過念在你我夫妻一場的情分,我與你做筆交易,你交出解藥,我保證你的骨肉能安穩長大。」
鶯鶯抱著軒兒靠過來,他撲閃著大眼睛望著莊穹,父子倆相視許久,莊穹卻別過臉,一副拒絕合作的模樣。
我不急,隻從袖兜裡掏出一把小刀。
「莊穹,你知道自己為何會輸嗎?你太晚才發現雲瑤的身份,你也太輕信了她的忠心,你以為因為一個孩子她就會全心全意地歸順於你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像你的父母那樣愛子如命。」
雲瑤不過一個攪屎棍,為了榮華富貴,騎在牆頭左右逢源,當個雙面間諜,Ṭũ̂₋這種人如何能靠得住。
「你怎麼知道雲瑤背叛了周元朔?」莊穹想不明白,「你又是如何通知他的,明明你的一舉一動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進宮那日,他的人問我,為何沒有在七月十九日赴約,他是靠誰通知我的呢?在你嚴密的監視中,也隻有雲瑤才能接觸到我,可她卻沒有告訴過我……一個傀儡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背叛的開始。」
這個道理,周元朔當然比我更明白,我與他的人說我不知道什麼七月十九日,傳到他耳朵裡他也就懂了。
之後的事,便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順著莊穹和雲瑤的意,將他們一網打盡。
「你從一開始就是裝的?在我面前裝傻,在雲瑤面前裝糊塗,在周元朔面前裝深情……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莊穹咆哮著問我,我拿小刀劃在軒兒的手背上,多的不說了,我又不是來答疑解惑的。
軒兒當即痛聲啼哭,莊穹猛地回頭,我面無表情地捏著軒兒的手,血珠順著他的小手砸在莊穹的臉上。
「從現在開始,每過一盞茶的工夫,這孩子身上就會多一道疤,血流幹了,莊家一脈也就斷了,你好好想一想,周元朔的一條命,值不值你斷子絕孫。」
莊穹瞪著我,眼球猩紅,呼吸又沉又快,像隻被逼到絕路的野獸。
那一晚他也是這樣,用鶯鶯的血逼著我委身於他。
「周元朔那樣的魔鬼,怎麼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莊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的,我不答,翻過軒兒的掌心,又劃了一刀。
興許在世人口中,月郎是怪物,而莊穹是佛子,可對我而言,他卻是確確實實的,斬斷了將我拖拽進湖底的水草。
在那些讓人窒息的日子裡,月郎就是我的氧氣。
很快,軒兒的一隻手就被血染成紅色,莊穹涕泗橫流地咬著後槽牙,恨道:「夠了!」
他將解藥的配方告訴了我,罷了,忽然大笑出聲。
「你跟他,不會有好結果的,救了他,你會後悔的。」
見我無動於衷,他幹脆跟我挑明了。
「公主,你早就知道月郎就是周元朔了吧,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我不否認,周元朔肩上有一輪黑色的月亮,我又不瞎,赤裸相見時怎麼會猜不出他的身份。
「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他,你讓他愛上你,讓我們再無結盟的可能,對嗎?」
月光灑進鐵窗,照亮莊穹的不甘,他魔怔一般笑個不停,問我說:「你是不是很好奇,他怎麼會知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你跟他苟且的第一晚,叫了他的名字,你不知道吧?雲瑤說,周元朔被你調出了興趣,他想看看你到底要幹嘛,現在他知道了,你以為他那樣的人會甘願被利用嗎?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眨眨眼,也跟著笑了,我突然覺得莊穹還挺可憐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將軍。」
他聽我喊他將軍,愣在原地。
「你前前後後已經殺死過我七回了,火燒、毒酒、刀劍棍棒……這還是第一次,我反殺成功。」
我的生活從最開始,就是一場無限循環的逃生遊戲,老天爺什麼都沒給我,我手無寸鐵,打不過也躲不掉。
它拿我當一條脫水的魚來戲耍,可它卻忘了回收我的記憶,巧了,玩遊戲,最重要的就是積累經驗。
有一天,我突然就想明白,雖說我拿莊穹無能為力,可世上總有人能克得住他,於是,我盯上了周元朔。
計劃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我想著,若這輩子鬥不過莊穹,我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我手上,而從這天開始,終於我為貓,他為鼠。
至於為什麼周元朔能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是因為他的名字,是我故意喊給他聽的。
我衝莊穹笑笑,在他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與他解釋道:「畢竟有人說過,愛情始於好奇。」
周元朔這樣的人,一旦愛上,就是死心塌地。
我知他前程錦繡,而我,則會踩在他的肩上,俯瞰紅塵。
友友們,容我重新介紹一下:
我是注定要死的亡國公主,目前暫且苟住一條小命,即將開始戀愛攻略。
攻略對象是瘋王周元朔,殺父、弑母、屠兄弟,這人設聽著就不怎麼靠譜。
但又有什麼關系,反正我的人生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循環遊戲,這場賭輸了,下一場,贏回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