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上都是用硬片劃出的深深血痕。
他慢慢抬起頭,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目光中卻一點光彩都沒有。
他小聲地喃喃著:「爸爸、媽媽……夏夏,我怕……」
13
「夏夏……」邊厭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顫顫巍巍站起來,穿過人群,走到我的面前,緊緊把我抱住。
「遲夏,我知道你肯定會來,你肯定會來找我的。」他的聲音透著委屈、迷茫,也有小心翼翼的依賴。
「你說過,你從來不會丟下我。」他伸出胳膊,展露出那些深深淺淺的傷口,「很疼。但是我告訴自己,你不會拋下我的。」
救護車過來要一段時間。
班主任看到學生這個樣子,剛剛焦灼的情緒被惱怒代替。
「到底是誰搞得這出惡作劇?」
「沒人說,沒人說就查監控,班裡面這種風氣不是一天兩天了,也該治治了!」
說完,她就氣衝衝地離開了倉庫,要保安帶她去監控室,等到醫生來了再讓班長通知她。
「臥槽,真賤啊!」
「打小報告你是有一手的,嗯?小、白、花。」
唐瑤抱著胳膊,靠在牆壁上,冷冷地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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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推開邊厭,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不明白嗎,剛剛課堂上不是還和班主任告密嗎?整我啊是吧,我要真受處分你們幾個一個別想跑,都別想好過!」
呵。
前段時間她自己去捉弄邊厭,我不想管了。
但今天她又過來耀武揚威地惹事,我憑什麼受氣。
我剛想走過去據理力爭。
邊厭突然擋在了我面前。
「唐瑤,本來就是你把我關在倉庫裡的,你這麼說遲夏,沒有道理。」
上輩子加這輩子。
這是他第一次為了我,和唐瑤抗爭。
唐瑤顯然和我一個反應,都沒有想到。
短暫的愣怔之後,她明顯露出相當不爽的情緒,抬起手,一個巴掌甩到了邊厭臉上。
「我說遲夏怎麼了?我愛怎麼說她就怎麼說她!」
「你在這裡嘰嘰歪歪什麼,邊厭你很搞笑,你難道喜歡她啊?」
看到形勢失控,班長跳著腳過來拉架。
「幹嘛啊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
「唐瑤你別衝動……邊厭你也是,道個歉就行了……」
可惜我們班長向來以軟包子著稱。
他蒼白的語言不足以平息這樣的混亂。
唐瑤揪著邊厭的衣領,一字一句,仿佛在嘲笑著他。
「小孤兒,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你的夏夏根本不要你了。」
「她早就和班裡面的那個瘸子賀亭舟在一塊了。人家雖然是殘廢,但耐不住家裡有錢,還學習好啊。」
「你有什麼?你除了長得能和人家比一比,捫心自問一下,你一個沒爹沒媽的臭孤兒有什麼?」
14
「閉嘴!」邊厭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他露出恐慌的神情,卻看也不敢看我,隻是緊緊抓住唐瑤,不斷重復,「閉嘴,我要你閉嘴!」
「我不!你不知道吧?昨天下午他們兩個體育課也沒上,偷偷溜到教室裡,誰知道在幹什麼……」
「放學的時候還有人看到他們手牽著手呢,你的夏夏那麼開心……」
邊厭突然變得極其狂躁。
也許是他剛剛長時間處在封閉陰暗的環境中,那種焦慮不安的感覺根本還沒有脫離他。
他猛地扼住唐瑤的脖子,低聲吼道:「我要你別說話了,你沒明白嗎?」
此時的他,不像是高中那個脆弱可憐任人欺負的學生。
倒更像是後來商場上決絕迅速,殺伐果斷的掌門人。
我頓時產生了一種不好的感覺。
連忙上去想要拉住邊厭的胳膊。
可是卻晚了一步。
他把唐瑤推到了欄杆處,眼眶泛紅,聲音顫抖,「你才是賤人……誰允許你造謠的?」
唐瑤此時也被嚇到了。
可她任性自負慣了,嘴上卻不饒人。
「什麼叫造謠……本來就是,搞不好兩個人嘴都親過了……」
她一邊叫喊著,一邊掙扎。
可話還沒說完,邊厭便抓住唐瑤的脖子,然後猛地用力。
兩個人扭打著,突然,邊厭一個翻身,拽著唐瑤就從走廊外跌了下去。
我和班長衝到了欄杆旁。
六層樓,兩個人就這樣纏繞著掉了下去。
周圍是恐慌地叫喊。
「有人自殺!」
「死人了!」
我瘋狂地往下跑,直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到邊厭身下的血水好像蔓延到了我的腳下。
救護車終於過來了。
可惜已經太晚了。
醫務人員從救護車上下來的時候,好像還有些不清楚狀況。
「不是說幽閉恐懼症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都讓開讓開讓開……怎麼還是兩個人?」
我慢慢地往後退。
人潮漸漸把我淹沒。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很暖。
「遲夏,你還好嗎?」
我回過頭去,是賀亭舟。
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的喉嚨哽住了。
良久,我才終於說出話,「賀亭舟,他們兩個死了。」
他說,「但是以後我會陪著你。一直一直。」
那天的天很藍,我看到賀亭舟眼裡唯一的我。
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後來某些瞬間,我也會偶爾想起邊厭,他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將唐瑤推下樓的呢?
是憤恨、無助,還是恐懼?
可不管事實怎樣,我的人生都真的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我愛的,是那個全心全意,心裡隻有我的人。
番外 邊厭
1
我聯系不上遲夏了。
微信不回,電話不通,這還是第一次。
有一瞬,我想,她是不是還因為我把唐瑤帶去創業大會的事情生氣?
可我又覺得遲夏無理取鬧。
她應該知道的,唐瑤沒什麼能力,總歸需要一些拿得出手的履歷鍍金。
直到一次會議結束,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一整天我都感到無端的煩躁。
唐瑤正在旁邊泡咖啡,我順手按了免提。
「邊先生,您好,我們這裡是警局。前幾日在省城高速出口處理了一起交通肇事事故,有一個年輕女性遇難,不知道您認不認識……」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
唐瑤把咖啡放到了我的手邊。
那個該死的警察還在繼續說。
「因為她沒有父母和親人,我們發現她聯系最多的朋友就是您。關於遲夏的後事,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我猛地把手機擲了出去。
「混賬,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
電話掛斷了,發出嘟嘟的聲響。
騙子……
唐瑤抱著胳膊,倚著牆壁,冷冷地看著我。
「你沒有看新聞嗎?前幾天在我們去開會途經的那條高速,一輛大巴車失控撞死了一個女人……」
我第一次覺得唐瑤這樣可憎,猛地打斷了她的話,「你給我出去!」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重復著:「你給我滾。」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邊厭你別求我回來!」
2
遲夏不可能死的。
很久很久之前,在孤兒院的時候,她就告訴過我,她不會丟下我。
所以當我去到警局,見到她的屍體時,我依然不肯相信。
我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掌。
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會害怕真相。
甚至害怕得發抖。
「籤個字吧?」警察的聲音透著公事公辦的冷淡。
「我……」我的聲音發澀。
其實我想問的,想問她死前有沒有說什麼?
但我知道,不會有的,更不會有關於我的隻言片語。
從那之後,我發現自己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
我變得暴躁、易怒,常常陷入一陣又一陣的空虛迷茫中。
我回到孤兒院。
給那裡捐了一大筆錢,院長對我像對待一個大人物一樣。
「邊先生,我們這裡的護工常常和孩子提起你,都說要以你為榜樣呢!」
我看著這些小孩子。
他們和當年的我一樣,又小又可憐。
但我並不覺得親近,甚至有一絲厭煩。
我說:「我想自己去園內轉轉。」
院長不疑有他,隻覺得我是懷念童年。
我孤孤單單地走著,來到了宿舍區。
孩子們都被護工帶去活動了,現在這裡空空的。
我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遲夏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
她的東西當然已經不在了。
但我總覺得自己還能看到她存在過的痕跡。
比如那張小小的單人床,斑駁的床頭櫃,木質的衣櫥。
我閉上眼睛,回憶起小時候,每到晚上,我雀躍著來到這裡找她的景象。
依稀又覺得,她好像還在這裡,坐在床頭等我。
我的夏夏,我的夏夏。
我打開衣櫥,躲了進去。
我的夏夏會來找我嗎?
3
兩天後,我的助理才找到我。
他聯系不上我,電話打不通,無奈之下,開車來到孤兒院。
院長當時以為我不告而別了。
結果查監控,發現我竟然躲在一個小孩的衣櫥裡面。
當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我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問題再也瞞不下去。
公司給我請了一個著名的精神科醫生。
她是一個快要退休的專家,說話聲音溫和動聽,一點一點引導著我說出以前的事情。
「所以,是你自己把遲夏放在高速公路上的,是嗎?」
「是的。」我閉上眼睛,腦子像是被一記重錘敲擊著,「唐瑤甚至提醒我,那個地方沒有攝像頭,不會有人看到的。」
我的內心像海浪一樣泛上悔恨痛苦的情緒。
想要回到過去,想要改變這一切。
可醫生依然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她隻是問:「你有沒有想過, 自己為什麼對唐瑤這麼寬容?」
「她霸凌你,羞辱你, 看不起你。你真的喜歡她嗎?」
我搖搖頭。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良久,我說:「我隻是希望她對我好一些。」
「也許你隻是把你對別人的感情寄託在了她的身上。」醫生給我倒了一杯溫水,「小時候父愛母愛的缺失讓你總覺得人生少了一塊碎片, 也許唐瑤的出現隻是讓你想起了那時候最黑暗的經歷。」
「她讓你的人生這樣灰敗不堪,可有時候也會給你那麼一點點甜。就是這麼一點對普通人來說根本不值得說出口的好意,在她賦予的痛苦下,也會無限放大。」
「可你忘了, 那個一直陪你, 幫你成長, 從來不舍得傷害你一點的女孩。」
「邊厭,你要學會愛人。不要被 PUA 了呀。」
4
我到別墅,發現唐瑤竟然回來了。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看到我進門, 一下站起來,抱住我的脖子。
「邊厭, 你回來啦!聽說你去醫院了?」
別墅少了什麼。
我把她推開。
「遲夏的東西呢?」我呵斥道。
她不以為意。
「一個死人的東西,還留著幹什麼?多不吉利!」
我幾乎氣瘋了。
那是我僅存的關於遲夏的回憶, 她竟然給我扔掉了。
我哆嗦著, 猛地打了唐瑤一個巴掌。
她父親的公司破產了。
「我最」慢慢地, 嘴唇一咧,露出一個怪異的笑。
「邊厭, 你真惡心。」
「你知道我今天在你的書桌裡發現了什麼嗎?賀亭舟高中時候寫給遲夏的情書。」
「原來他們兩個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了,如果不是你, 遲夏也許早就和賀亭舟在一起了!是你,是你扣下了賀亭舟的情書,讓他以為遲夏根本不記得他,也不喜歡他!」
「如果他們兩個在一起的話, 遲夏還會死嗎?」
唐瑤總是可以這樣精準戳中我的軟肋。
是啊,歸根到底,是我害死了遲夏。
唐瑤一步一步向我走近。
她的手慢慢摸過我的臉,然後停在我的喉嚨上,輕輕扼住。
「承認吧,邊厭, 我們兩個才是天生一對。」她的聲音帶著低沉的蠱惑,「我是變態, 你是賤貨, 要下地獄,也是我們兩個一起下。」
「你的夏夏純白無邪, 就讓她上天堂吧。」
她踮起腳尖,仿佛想要吻我。
是啊,這樣惡毒、心機,又充滿欲望的人。
我們才應該一起死。
我拉開書桌抽屜, 拿出一把手槍。
一次酒席, 一個對面公司的高層想要侮辱遲夏,我當時拿起酒瓶子捶到了他的頭上。
可我始終不能放心。
於是我買了一把槍,萬一再有這樣的事情,我希望遲夏不受到一點傷害。
「唐瑤, 你這樣卑劣殘忍的女人,不會有任何人喜歡你。」我把槍抵在她的胸前,扣動了扳機。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血流了我滿身。
最後一發子彈。
我留給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