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等過幾年,等風頭過去後,再悄悄報病逝,將人送出。
匈奴未滅,北疆未平,娶妻也不過耽誤別人年華。
隻是後來到底情勢不由人。
柳柔兒的身份特殊,盡管我將她護在府中,但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姑母。
張家貪墨軍餉是重罪,且因為張家貪墨一事,彼此的北疆正陷入混亂中,北邊的匈奴蠢蠢欲動。能讓她活下來已經是法外開恩,她又怎麼能容許柳柔兒待在我身邊?且我不娶妻留子,也是姑母的心病。
於是後來有了賜婚一事。
我沒想過是她,也沒想過姑母會為我挑她。
貪墨軍餉一案表面看是張家所為,可我越查,便越覺得心驚,他們自認做得隱蔽,將所有事情都推向了張家,但我到底還是察覺到其中的蹊蹺,線索指向了京城,指向了身居高位的太子。
緒太傅也是隱晦地拉攏於我。
至於姑母似乎也與從前有些不同了,這個時候讓她嫁我。
我看她,臉色蒼白地跪地,求姑母收回成命。
我本應一同拒絕,但當看向姑母的眼睛時,卻明白這次由不得我說不,我需要她的支持,支持對匈奴反攻,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動地防守。
於是我沉默了。
拜堂時,柳柔兒鬧了起來,我心知肚明自己的離開對於她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我到底還是做了。
一方面是對這場婚事不滿,另一面也有著試探的意味,畢竟她是緒太傅的女兒,在京中有頗有才名,未必就沒有別的心思。
她的表現卻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以為她會鬧起來,甚至直接退婚離去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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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我或許是期待的,畢竟大婚當日被丈夫如此對待,連借口我都直接送到了她手上,然而她沒有。
她的表現比我想象中更好,知事得體,落落大方,硬生生在這樣的局面下撐了下來,真不愧是京中有名的閨秀,也因此我對她更為忌憚。
洞房花燭夜,我故意提起拜堂以及柳柔兒之事,她的清醒和行事作風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平心而論,我是欣賞的。
若不是這樣的關系,我想我們或許會成為聊得來的朋友。
但到底我不能完全相信她所說的那般,隻求在正院中安穩度日的說法,緒太傅所求甚大,他想將我拉向太子的陣營。
而作為他的女兒,又怎麼可能真的這麼簡單?
我賭不起,北疆賭不起,也不能賭。
婚後,我屢次試探,然而事實上,她卻真的沒有任何的行動,甚至恪守本分到了嚴苛的地步。
至於外界對她的流言蜚語從來都不曾停止過,或許人的卑劣就是喜歡看身處高位的人跌落泥潭,曾經對外界對她的評價有多高,此刻便有多少奚落以及詆毀。
她就像是一陣風,又像是一汪水,悄然無聲地承受了這一切,與我沒有任何的埋怨,甚至還盡忠盡職地行著一個妻子的本分,每每與她交談,觀點上的碰撞與契合,總是讓我心悅。
她似乎真的和她的父親不一樣,理智聰慧,公正善良,雖是女子,胸腔內卻含有一股熱血,她相信公理並堅持。
而我對她似乎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這才恍然大悟。
可此刻卻似乎有些積重難返。
對此,我不得不常駐北疆,用距離和時間來抹平我對她產生的感情,而從京城中我留下的探子的回報來看,似乎沒有了我,她過得還更加自在了些。
六年!
我花了六年的時間觀察她。
人的感情總是難以控制,我很難說這到底是我理智做的判斷,又或是感性上的渴求,我想要嘗試著靠近她。
渾陽城,她受姑母的命來了。
這是我從小長大並為之奮鬥的地方,我知她喜歡讀書,於是把書房和臥室盡數對她開放,我將我的平生以及思想悉數展開交於她看,也嘗試著與她更親近些。
隻是她顯然很有些不適應,我明白隔閡了這麼些年,是需要時間慢慢化解,我不著急。
遇襲之事來得蹊蹺,我心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但也正好給了我機會,北疆與匈奴糾葛了太多年,也是時候該有個結束了。
完顏生性剛愎自用,我遇襲身亡的消息傳出去,外加今年遇上了大風雪,草原內部鬧饑荒,完顏的幾個兒子也各有心思,內憂外患下,按照他的性子必定會傾盡全力南下,而這正好也是我的機會。
隻是我沒預料到兩件事:一、姑母是如何提前得知的消息,派人來接她;二、她會留下來。
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善良、勇敢、堅強。
做醫女、逼藥、豁出性命提劍殺敵。
如她這般在京城中被嬌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做了。
我想她和她父親不一樣。
陛下病重了,到底是風大了,緒太傅想要我手上的兵權,等不及了。
隻是他或許不明白,鎮北軍是我的,不是我死了後,隨意派遣個人過來,就可以拿走的。
他不能!坐在皇座上的陛下也不能!
我想我會讓他知道的。
顯然他明白得很快,於是換了策略,重新將目光放到了微微身上。
我對微微不再壓抑和掩飾的喜歡成了他利用的資本。
十三皇子的緊逼顯然讓他倍感壓力,尤其是勾結匈奴一遭,這項罪名是我放出去的,也是我澄清的。
既然他可以借我的勢,我又為何不能順勢而為?
而在裡面最重要的一環則是微微。要讓這隻老狐貍相信,我的喜歡是真的,而這個需要微微的配合。
越了解,就越喜歡,也越心疼,什麼時候泥足深陷的,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我對她很殘忍。
可如果時間重來,我依舊會這麼做。
普陀山的山谷埋不下戰士的孤魂,普陀寺的佛陀聽不完親人的哭音,山間的靈泉洗不凈兇手的罪孽。
我沒做其他的,隻是鑄了一把名為真相和正義的刀,放在了書桌上,看著她捅進了心臟,叩問自己的良心。
我看著她痛苦,但我什麼都不能說。
我對她的喜歡是真的,但在這一刻也開始變了味道。
她一切都明白。
人太過於聰明和理智或許也不算什麼好事,連欺瞞自己都成了一種奢望。
然後我贏了,贏得徹徹底底,而代價是她。
何二問我,為什麼不敢見她。
我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這讓我如何敢見?
「將軍,來都來了,還是去見夫人一面吧。」何二顯然還有些不甘心,跟在後面努力勸道。
「不了,看她過得好,我……」我的聲音斷在了喉嚨裡,眼睛一瞬不眨地凝在了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前。
「什麼時候來的?」
她站在光裡,唇邊帶著些笑,溫柔極了。
22
我喉嚨哽了哽,相比較於她的自然,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看她,扭過了頭去,許久後,才答非所問地從喉嚨裡冒出了個「嗯」。
何二在一旁看得著急,幹脆直接從身後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幾步,站得離她更近了一些。
她沒躲,目光清澈,隻仰著頭看我。
何二大大咧咧的聲音緊跟著從後面傳了過來:「夫人,我們其實也剛到,將軍昨兒個忙完都半夜了,連口水都沒喝,就啟程往這邊來了。」
「哦,是這樣的嗎?」
「馬上有幹糧,還是吃了些東西。」我啞著嗓子解釋了下,心跳如鼓,小心地將視線挪移回來,貪婪地放在了她的臉上。
「那幹糧又硬又澀,算什麼吃食?」何二跟著就抱怨了句。
「六合鎮有個面攤不錯,那既然來了,先吃點東西吧。」她轉過了視線,看向了何二。
何二對著她露出了討好的笑,一邊又沖著我擠了擠眼睛:「夫人,我不餓,你和將軍去吧。」
她像是沒看見何二的暗示一樣,低頭笑了一下,溫柔地應道:「好,既然你不餓,那就算了。另外,別叫我夫人了,緒如微已經死了,我現在叫徐如微。」
徐是她母親的姓。
說完,她再度看向我:「王爺,有時間嗎?」
我啞然。
我又怎麼能說得出一個不字,揚手便將馬鞭扔到了何二手裡:「有。」
她沖著何二點頭示意了下,先一步轉過了身,往前走去。
我緊緊地跟了上去,她的速度不快,走在喧嘩、來來去去的人潮裡,卻有一種寧靜安閑的味道。
離開京城的這段日子,離開我的這段日子,顯然她內心的錦繡修煉得更加圓滿。
或許是因為她背對著我,此刻的我可以毫無顧忌地看著她,即便隻是背影也讓我覺得眷戀。
她的手就在前方,一探手就可以牽住。
我想牽,但到底不敢,隻能緊緊地攥住。
她是這般好,我又如何能輕薄慢待於她?
「王爺,請走上前來。」
或許是被我灼熱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舒服,她突然間頓住了腳步,停了一瞬,一直等到我走到身旁後,才又起了步。
「好。」
或許是私心作祟,我想要和她靠得更近些。
她卻是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步子,距離不遠不近。
半臂之遙,卻恍若越不過去的天塹。
我苦澀,到底再沒其他的動作。
一路上,她沒說話,隻帶著我來到了一處面攤。
面攤擺在路邊,鐵桶似的爐子上架著一鍋水,咕嚕嚕地開著,邊上的小木桌上放著鹽、蔥花等佐料,幾張發黃、年頭已久的小木桌擺在周邊。
攤販是個中年男人,顯然和她很相熟,一見面便熱情地招呼起來,隻是目光落到我身上時,有些猶疑和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