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你們的安排,我現在偽裝成了一個孕婦,沒人會對我有什麼戒心。你知道的,我做過臥底,不會拿自己胡亂冒險行事,你們也可以為我提供支持。這樣比我貿然闖入,或者我回去你們再想辦法調查,都要更適合一些。」
「……我看行。」
那邊是陌生的男人聲音,這通電話顯然是免提:「我們幾次去永福村調查,都遭到全體村民一致對外的抵觸……甚至有次我徒弟連村都沒進,就被潑了大糞……」
顧唯風在那邊輕笑:「你看,我就說她比你的人還有用吧?」
8
這是第一次出現,系統裡沒有收錄過的殺人案。
我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正蜷縮在皮卡車的貨物箱後。
「之前究竟是誰收錄的這些案子呢?還是說,每個殺人犯殺人前都曾有過你這個系統?但如果是自動上傳,就不該會有沒有收錄進來的案子……」
在呼嘯的冷風中,我凍得手腳發麻,艱難地與腦內的系統對話。
然而系統隻發出冰冷的提示音。
它不理我。
我轉而查看昨天讓我看到的案件資料,這些資料通常不允許拍攝或者錄像等,隻能用眼睛看。
然而我有系統,因而都收錄進了我的腦袋中。
那些照片是一個死去的小男孩,他全身蒼白,胸骨被打開且有好多道傷痕,看上去遭遇了極大的,難以想象的痛苦。
那些畫面血腥,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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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看照片的隊長在這個階段一直觀察著我的神情,我猜測他是在評估我的心理狀態。
他不知道我曾看過多少人類最暴力,最直接的罪行的照片,一開始吐得昏天暗地,但如今早已麻木。
人類說到底,是一種脆弱而渺小的生物。
他們的皮膚沒有覆蓋鱗片,哪怕是一張鋒利的紙也能割破;他們的牙齒早已退化變鈍,有時隻是幾個冰塊就會疼痛不已;他們擁有卓越的大腦,創造的卻是他們自身也無法駕馭的文明與罪惡。
「兇手很堅決,這裡的每一道傷口都很幹淨利落。甚至可以說,在兇手施行第一刀的時候,被害人立刻就死了,剩下的傷口更多的是一種宣泄、示威。」
我通過了考驗。
「長盛村在該案後,受到了附近地區居民的歧視和排擠,後來就改了名字。他們村背靠大山,進村的路隻有一條,漸漸的,他們有點兒與世隔絕……」
隨著接近村莊,我腦海中的惡意值數字已經高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某一個人的數值,是整個村莊的。
車子緩慢地停了下來。
陳表弟下了車,開始搬貨。
我也下車活動手腳,一邊問道:「怎麼在這就卸貨?不開進去嗎?」
「開不進去咯,我們約定好,貨物都放在這裡。過會兒會有人出來搬的。」
這些貨都是村裡採購要的豬肉,他們要的不是活豬,全部都是生肉。
這麼大量的肉聚在一起,有十分難聞的腥味。
他搬好貨,慌慌張張又爬上駕駛位:「我送到了,我送到了,我得走了。」
我留了他好幾次,甚至拿錢給他,他都不要。
他走後,我就站在那一筐一筐的豬肉旁邊。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有許多年都沒有來到過鄉村了。
「別擔心。」
圍巾裡的耳麥傳出顧唯風清晰的聲音:「我們的車悄悄停在村外了,離你不遠。」
此時我已沒有扮作孕婦了。
沒一會兒,村口陸陸續續走出來些人,全是男人,年齡最小的看上去隻有十多歲,最大的約莫五六十歲。
「等久了吧,快來快來。」
他們對我的出現沒有任何的驚訝,滿臉笑容:「老壽星等好久了!大家伙兒都盼著你來呢!」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們呢……」我說著客套話,將那張請柬拿了出來。
他們又樂呵呵地點頭,表示我沒找錯地方,就是這裡。
男人們開始抬動那些豬肉,我跟在他們身後。
一進村,也沒有什麼異常,除了這裡到處張燈結彩,每個人都忙忙碌碌,準備著一場全村人都期待的慶典。
「诶,那你就住錢老嬸家裡吧,他們家寬敞得很!」
話是這麼說,但我發現在我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看到一個女人。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其中一人說道:「女人都在家裡呢!這次壽宴要辦,準備的菜可不能少啊。」
「就是的,就是的。」
走在路上,有不少人都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還看到這裡確實富裕,家家戶戶的房子都修得不錯。尤其是晚上我要住的錢老嬸家,偌大的小樓房裡隻住著錢老叔、老嬸兩個人。
我被一路帶到錢叔家,他們正在客廳看電視。見到我,錢叔也隻寒暄了幾句,眼睛還是黏在了電視上。
錢嬸是個有些佝偻著背的女人,一直在廚房忙活,兩眼死氣沉沉,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就住原來我們家小孩的房間。」
錢叔指了指二樓:「你自己上去挑一間就行。」
這裡裝修也不錯,地上都鋪好了瓷磚。我踏上樓梯時,錢嬸抱著枕頭和被子就跟在我身後。
我覺得她的眼神看著有些不舒服,像是穿透圍巾和衣服,能夠看到我身上的監聽器和定位器。
二樓有三個房間,有一間完全無窗,應該是儲藏室,最後選了最大且有窗的一間房間。
「嗯……村裡有沒有小賣部?我想去買點東西。」
錢嬸開始給我鋪床,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晚上,壽宴,洗澡。」
我努力擺出最營業最親切的笑容:「我想買點女生要用的東西呀。」
她直勾勾盯著我,語氣很冷:「不賣。去洗澡。」
被她一直盯著,我完全找不到機會獨自行動——更準確說,隻要出門,就會顯得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她還盯著我的衣物,我隻好假意進了三樓的浴室,將定位器和監聽設備從下水道衝走,才把衣服遞給了門外的她。
我一洗完澡,她又蠻橫地走進來檢查浴室。
「晚上,穿這個。」
是一套棉布做的白裙子。
就在我以為最初的懷疑結束時,我發現她搬了個凳子坐在一樓樓梯旁。
我索性回了二樓房間裡,拿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一丁點信號。
打不了電話,網絡也連不上。
我望向窗外,太陽正一點一點落山。
壽宴即將開始。
9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接著不遠處的路上開始燃起火紅的燈,一盞接一盞,連綿不斷。
「走吧,大家伙一起過去。」
錢叔站在門口,臉色隱於黑暗之中:「老壽星今年已經一百零一歲了。」
「有福啊……有福啊……」
此時就連再遲鈍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妙,但在他們二人寸步不離的監視下,我笑了笑跟在他們身後。
街上開始出現女人與孩子,我們下樓後也跟在後面。
女人們幾乎都低著頭,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眾人到了一棵巨大的槐樹下,旁邊架著一個大鼓。一個坐在輪椅上,頭發胡須都已花白,鼻下有呼吸管的老人被推了過來,看得出來他精心裝扮過。
有人扶著他的手,敲了一下大鼓。
這一下就是信號一般,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扭過頭,盯著我。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
「好壽禮。好壽禮。好壽禮。」
我渾身發寒,二話不說掉頭就往村外跑。原本這段路並不長,但三兩下就會被人捉住,甚至有人提前堵在了那路上,我心一橫,索性反方向往村裡逃。
奇怪的是,他們又並不來追了。
身後的鼓聲卻開始一下一下地響起來:
砰,砰,砰……
我原本就不清楚村裡的地形,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地亂跑。
不知不覺跑到了村後的一條小河邊。這河對面就是山,可以說是絕路。
村民們也是因此才慢悠悠地,想等著我自投羅網。
我正想著要不要跳河,卻見不知哪的樹後竄出一人,不由分說就抓住我的手腕,拉著我沿河一路狂奔,竟是把我塞到了一口枯井之中!
是錢嬸。
接著她放下木桶,又匆匆不見了。
我原本是不會相信她的,但我接觸她後,就發現了她並沒有什麼惡意。
我不知在井裡待了多久,外面的鼓聲一直沒有停過。來來回回的人經過這裡。
大約是到了後半夜,鼓聲忽然停了。
井口出現錢嬸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連肉都老得像要垂落。
「你沒用了。快走吧。不然。走不掉了。」
我急得要命:「什麼意思?」
「他們不是要抓你。他們要。那個小子。」
我還要問,她丟下來一張尋人啟事,正是曾經顧唯風給我看過的那張。
「老壽星。想要見。自己的兒子。」
10
我抓住放下的繩索,感謝平日裡體能課老師的鍛煉,我迅速地從枯井上爬了出去。
錢嬸說有一條小道,村外的人不知道,許多年也沒有人走過了,可以試試能不能出去。
「是不是有別的人進村了?」
錢嬸看了我一眼:「是。」
我一聽就知道,是顧唯風。
火光又要過來了,我們倉皇間往一間廢棄的土屋中躲藏。
路上我注意到路過一個坑,大約深度在成年人的腰部,裡面放著一口敞開的棺材。
「這是誰的棺材?」
「原本是老壽星的。」
原本——什麼意思?
然而錢嬸甩開我,一臉鐵青地開口:「再不回去,會被發現。」
我躲在土屋裡,這屋子簡直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坍塌。我靠在牆壁旁,想著倒下來也能塌成三角形,留出一點我的生存空間。
然而一伸手,卻摸到了牆上的一道凹下去的地方。
回過頭,發現牆上密密麻麻的,毫無規律的抓痕。
仔細轉了一圈,還在地上發現了生鏽的鐵鏈。
「這個土炕完全塌了……」我不抱希望地伸手一掏,碰到一個表面光滑的東西。我心下一跳,拿了出來。
是一本布滿了灰塵的本子,看上去年代久遠,需要很小心地翻紙張才不會破碎。
上面的好多字都暈染開了,根本看不清。我吃力地辨認:
「我的家在……不在……我是……xx 二中的英語老師……不是……梅……
「她們都不會說普通話……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xx 想跑,沒跑掉……她要被……送去……祝壽了……」
拐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