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覺到我情緒不佳,回去一路上聶寒山並沒有詢問。
隻是深夜,滅了燈後,突然開口道:「微微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陛下的心意真的變了嗎?」我翻了個身,黑暗裡定定地看著他的側臉。
我知道此事我不該問,也知道不該參與進去。
可今日慈寧宮一行,外加同父親和母親的談話後,油然而生出了一陣恐懼。
世人皆知,太子生母當年同皇貴妃之間的仇怨,而現如今陛下屬意的十三皇子正是皇貴妃所出。
皇貴妃母家豪橫,其兄手握守衛西境的靖西軍,大夏朝唯二能與他抗衡的隻有聶寒山手上的鎮北軍。
太子若是想要順利登基,首先要看的便是聶寒山的態度。
聶寒山並沒有正面應答,黑暗裡他的聲音沉悶,透著股捉摸不透的寒:「陛下本就多思多疑,病了,心思更是琢磨不定。」
「那王爺你覺得?」
「陛下是在養蠱。」
「養蠱?」我小聲地重復了句。
「將兩隻小蟲放進同一個盒子裡,不給吃食,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便是勝利者,對於咱們陛下而言,或許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強的那個。」
最強的那個,同時也是最狠的那個。
我攥緊了手,細細想來,當年陛下的上位之路又何嘗不是如此?
黑暗裡,聶寒山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情緒,翻過身來一下一下,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緩聲道:「微微,別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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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是怕,而是有種無力感緊緊地攥住了我的喉嚨。
風起了,在時代滾滾向前的車輪下,無人能幸免。
三月後,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清晨。
以皇貴妃為首的大臣猝不及防列出了十八項罪責,對太子發難。
其中不乏有貪汙腐敗、橫徵田地,甚至還有同匈奴勾結等重罪。
並呈上了證據,陛下龍顏大怒,但到底心底有些懷疑,命人將太子幽閉於長春宮中,又命刑部嚴加徹查,聶寒山協理。一時間京城內部風起雲湧,人人自危。
我的父親作為太子太傅,有教導不嚴之責,也隨之鋃鐺入獄。
聶寒山既要忙著處理歸化北疆匈奴百姓,另一邊還要跟進太子一案,整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即便回府吃過飯後,也不過與我簡單聊上幾句便倒頭就睡。
有他在,我並不擔心父親在獄中會被欺負,而我擔心的是背後伸出的那隻黑手,十八項罪狀,那可不是短短一兩月可以「準備」
齊全的。
母親終日以淚洗面,我回家住了快半個月,本意是想將她接到王府來,卻是被她拒絕了。
「微微啊!你父親走的這條路,娘親是他的妻,這輩子無論是好是壞,娘都認了。可你與娘不同,你是出嫁女,王爺是個好人,他會護著你的,你切不可牽扯進來,知道嗎?」
娘親抓著我的手,一雙老眼裡寫滿了淳淳關切:「王爺無子,給他生個孩子吧,微微別犟,兒女都可以。」
我啞口,喉嚨一陣哽咽,緩了許久才勉強從臉上擠出了個安慰的笑:「娘親其實不必如此擔憂,王爺那日回府便與我說了,他已經找到證明太子並未通敵的證據了,相信很快便能真相大白了。」
「真的嗎?」
「真的,女兒為何要騙您?」
「那就好。」
看著母親松了口氣,我笑著,心底卻是一陣灰暗。
我確實沒有騙她,但是事情真的能這麼簡單解決嗎?
夜間,聶寒山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我讓人備了熱水,親自捧著熱湯面送了上去,隱約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先去洗洗。」
說著便要往浴房走,扭身便被我抓住了手臂:「王爺沒事的,水還要一會,餓了吧,先吃吧。」
他看了我一眼,到底是沒堅持,看得出來是餓得很了,一大碗面,沒一會便悉數下了肚。
「事情快了,完顏的嘴已經被撬開了,再過幾天,嶽父估計就能從刑部的大獄裡出來了,微微你也盡可以放心了。」
「這些天,辛苦王爺了。」
「不辛苦,本也不是事實,查明真相也好還清白者一個公道,隻是……」聶寒山頓了頓,「隻是陛下的這病……」
「陛下的病怎麼了?前些日子不也說開始見好嗎?」
「太醫說,隻是回光返照,怕是沒兩個月了。我的身份敏感,等嶽父出來後,有些事情還是得讓他早做打算。」
話沒說透,但我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難怪皇貴妃等人如此狗急跳墻,這麼急吼吼地展開行動,要逼太子下位。
父親作為堅定的太子一脈,在最後的一段時間內,確實是要更加謹慎些才是。
而讓我更放心不下的則是陛下,陛下的心意到底又是如何?
「嗯,我會回去同母親提提的。」我抿了抿唇,第一次主動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此次真多謝王爺,我知王爺本無意涉足其中,此次卻因為我……」
他似乎是被我的動作觸動,表情略有些驚訝和驚喜,一翻手便握住:「既在朝堂之中,又如何能幸免?隻是竭力不做旁人案板上的魚肉罷了,好了,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拍了拍我的手,跟著起了身,自行進了浴房洗浴。
等他出來時,我躺在床上,盯著床頭鐫刻的花好月圓、瓜蒂綿綿的花紋,平靜裡透著些忐忑。
等到他過來時,心跳更是跳到巔峰。
「王爺熄燈吧。」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好。」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緊張,吹滅了燈,躺了上來。
我心跳如鼓,咬了咬牙,試探著將身子貼了上去,探手環抱住他精瘦的腰肢,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僵,呼吸裡帶著些灼熱。
黑暗裡,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帶著抖:「王爺……你……想要個孩子嗎?」
聶寒山的身體震了震,一翻身便將我拉進了懷抱裡。
我閉了眼,正以為他會有所動作時。
他卻停了下來,抬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脊。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微微我想的,隻是……此時此刻到底有些乘人之危,本王說過,會等你心甘情願,我知曉,你會是個好母親,但我同樣希望孩子的出生,你也是期盼的。」
「王爺……」
「睡吧,這些天你也累,不著急,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他低下頭,吻了吻我的額頭,隻是沒再放手,就這麼摟著睡了過去。
我心底說不出來什麼滋味,但到底他沒動作,我松了口氣,橫亙了數年之後,我確實沒有做好與他完全親密的準備。
17
三天後,聶寒山向陛下呈上了證據,當天幽禁於長春宮的太子被解除了禁足,我的父親也從獄中被放了出來。
茫茫細雨裡,我陪著母親一道去刑部接他。
出來時,父親身上還穿著那日被捕時母親親手所做的青布長袍,隻是原本合身的衣袍,現如今顯得有些空落,被風一吹,整個貼在了身上。
短短數日,父親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但出來時,整個人精神狀況尚好。
即便如此,母親也是忍不住淌淚。
「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地出來了嗎?」父親看向母親,朗聲笑道。
「你個老頭子,就知道給女兒女婿找事,此次要不是王爺出手,你怕就是得熬死在這刑部的大獄裡。呵!你這一死倒是幹凈了,全了你的清明,可要讓我全府上下怎麼辦?」母親顯然有些憤憤不平。
但到底這裡是刑部大獄外,人多口雜,我連忙打斷了她:「母親好了!好了!你要教訓父親,咱們回家再說,也讓父親休息休息。」
母親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嘟囔了幾句後,便不再開口。
馬車上,我看向父親:「父親,獄中可好?」
「受王爺的囑託,一切都好。」
「那就好。」
「太子也被放出來了吧。」
「今日陛下已經解除了太子的幽禁,並命人開始徹查誣陷一事。」
「可還是王爺主理?」
「不,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禁衛軍統領古柏。」
「是他啊,那我就放心了,古柏性子剛強,公正不阿,想必是能查得水落石出。」父親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天也著實麻煩王爺,等我身體養全幾日,微微你與王爺回家來一趟,還是要當面感謝一番。」
「父親這是說的哪裡話,回去我同寒山說說便是,隻是他近日也確實累得很了,原先每日清晨還得在院中打拳練武一番,現在是日上三竿還賴在床上不起,等他休息好了,有空我與他回家看望父親便是。」我笑了笑,沒立即答應,也沒拒絕。
聽完這話,父親倒是笑了:「你們感情這麼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抿唇不語,彎了彎眼睛。
待將人送回府中,我沒多留,便遣了馬車回府,沉著臉,讓邊上的琥珀大為不解。
「小姐,怎麼了?老爺出來了,不應該高興嗎?」
「沒怎麼,琥珀我很高興。」我如此說著,臉上卻沒有笑意。
古柏不愧是陛下的心腹,在強力的手段下,皇貴妃等人誣陷太子之事水落石出,一時間風聲鶴唳,京城裡數顆人頭落地。
十三皇子一夜間失勢,但與此同時皇貴妃等人反撲,將矛頭指向了聶寒山。
柳姨娘並她的遠房表弟在京所做的惡行一一被檢舉出來,雖然此事並非聶寒山所指示,且他當時還在北疆,但到底還是受了牽連。
隻如今北疆剛平,聶寒山在民間聲勢正旺,皇貴妃等人也奈何他不得,最後以聶寒山暫歸家思過做了結束,手上兵權也暫交由副將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