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站在這裡幹嗎?」
「啊!給傷員換藥,我不在這裡,那在哪裡?」我訝異地道。
「換完了嗎?」王夫人低頭看了一眼傷員,問道。
還不等我回答,地上的傷員便是忙不迭地說道:「換完了,換完了。」
「那跟我走!」王夫人說著拽著我的手臂便往外走。
「去……哪裡?」
「你男人回來了!你不去看看他!」王夫人爽利的話從前方義正詞嚴地傳了過來。
我愣了一下。
不是因為其他的,而是因為那句「你男人」。
我的男人……
軍隊前方的將士騎著高頭大馬,連天的奔波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風塵僕僕,但此刻卻都是昂著頭、神採飛揚地接受著全城百姓的祝賀。
但凡是能動的,此刻都匯聚到了街道兩邊。
騎著白雪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聶寒山。
他瘦了很多,下巴處冒出了青色胡茬,雖然緊抿著薄唇,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但我能看得出來,他很高興。
看著這樣的他,我突然想起了,那年春天,邊關大捷,他奉召進京接受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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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也是這般,坐在高頭大馬上,銀裝鎧甲。
雖然內斂,但眼角眉梢都是少年的意氣風發。
那一刻不知道撩動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隻可惜少年早已有心上人。
當行進的隊伍路過醫館附近時,周圍的人像是集體約好了一般,突然間將我給讓了出來。
王夫人在後推了我一把:「去吧。」
我一時不注意,便整個人立在了人前。
聶寒山望了過來,手一拉跟著便勒住了韁繩,翻身下馬朝著我走了過來。
「微微。」
他的眼睛很亮,聲音啞啞的。
我不解其意,隻能低聲喚了一句:「王爺,祝賀王爺得……」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下一秒便被人攔腰抱起,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周圍傳來了一陣喧嘩嬉笑的喝彩聲。
聶寒山將我抱到了馬上,跟著翻身上去,緊緊地扣住了我的腰,腿上用力,立時驅馬前進。
周圍人又是一陣喧嘩的喝彩和嬉笑。
我知道他們不帶惡意,但卻依舊是面紅耳赤,側頭小聲對他說道:「王爺,你放我下來,這於禮不合。」
聶寒山喉嚨裡傳出了低低的笑聲。
「微微,別拒絕,你看看周圍,你值得。」
他的呼吸噴薄在我脖頸邊上,又濕又熱。
「我們贏了,從今天開始,北疆將再沒有戰事,再沒有流離失所,再不會有老父將兒子、妻子將丈夫、幼子將父親送上戰場的事了,我們北疆會和京都一樣平順安寧。微微,我真的好高興。」
他的聲音裡除了喜悅外還帶著深深的緬懷。
我一側頭,就望進了他深深的眼眸裡。
聶家滿門忠烈,綿延五代人,數百口人悉數埋骨北疆,靈堂裡的靈牌一屋子都放不下。
一百多年的戰事終於在聶寒山這一代有了了結。
這麼一瞬間,我心頭一軟。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雖然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卻的的確確是個極好的將軍。
謀劃、戰場廝殺,他的肩上壓著數萬將士和數十萬北疆人民沉甸甸的性命,像一座大山。
我曾無數次在深夜裡送湯過去,見他孤身一人對著布防圖沉思,燈影灼灼,他的背影透著深深的寂寞。
「嗯。」我笑了一下,感嘆一般地說道,「是啊,都結束了。」
軍隊巡遊一路到了鎮北王府,聶寒山下了馬,順手又將我給抱了下來。
進了府,府裡早已備好了熱水。
聶寒山進了浴室,洗浴。
我到了廚房,準備飯食,熱氣騰騰的羊肉面已經端上了桌,等了許久,羊肉面上已經凝出了油花,也不見人出來。
我吩咐琥珀將面拿到爐子上熱熱,自行進了浴房。
敲了門,裡面卻沒動靜。
想了想,我幹脆推門而入,水霧蒸騰的浴桶中,聶寒山仰著頭靠在桶裡,睡得正熟,裸露出的身體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
我轉身出去,叫了親兵進來。
等到他醒來時,已經是半夜。
我斜靠在軟榻上,聽到動靜就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看見個人影,將我給按了下去:「微微,你睡你的。」
房門開了,他走了出去。
風吹簾動,屋外飄來了羊肉湯的鮮味。
我也睡不著了,穿上雪狐皮做的外衣,走了出去。
屋外琥珀正在小跑著給聶寒山端吃食,見我出來:「小……王妃。」
「怎麼起來了?」聶寒山咽下一口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我吵醒你了?」
「沒有。」
「餓不餓,要不要吃點?」
「嗯。」我抬腳走到了他身邊坐下,琥珀聽了他的話,忙不迭出門拿碗筷。
屋子裡隻剩下了我和他。
燈火搖曳,我看著他瘦削的臉,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聶寒山回看了我一眼,先一步開了口,解了圍:「渾陽城情況怎麼樣?」
「城內目前還好,隻是大軍圍城時,死了不少人,目前眾人的情緒還算穩定,後續的重建和傷亡士兵與百姓的撫恤要跟上。」
「嗯,趙官已經在清點了,他會匯總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說。」我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
「什麼事?」
我抿了抿唇,將之前去何老爺家搶藥的事情悉數說了一遍。
「實在是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原以為他會有些生氣或是氣惱,然後卻是出乎我意料,他的眼睛裡泛起了笑意。
「所以你得幫我!」
見狀,我連忙打蛇隨桿上,跟了一句。
「好!」聶寒山笑著應了一聲,「膽子真大,去的時候不怕出事嗎?」
「怕。」我無奈地攤了攤手,「醫館裡躺了一地的傷員,正等著救命,再怕也得去。」
「辛苦了。」
「比起你們,我做的那點事情實在是太微不足道,如今戰事已平,那接下來你又準備做什麼?」
琥珀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久都還沒有回來,我口渴,自顧自地倒了杯水,慢慢喝著,隨口問道。
這也不是什麼困難的問題,然而他卻是怔在了當場,良久後,才開口說道:「暫時……沒想過。」
「大敗匈奴,使其不敢再踏足我大夏朝半步,從我祖父開始便是我們聶家人畢生的心願,這些年裡,我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了其中,戰場無情,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橫屍當場,以後的事情,我沒想。」
「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我笑了一下。
眼見著琥珀還沒有回來,我起了身:「我去看看,怎麼回事,怎麼還送不過來?」
一打開門,便看見琥珀和王媽端著熱湯飯,鬼鬼祟祟地站在門前。
見我出來,兩個人嚇了一跳,險些將手上的東西給撒了。
「小……」
「東西給我。」我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縮了縮頭,有些不敢看我,訕訕地笑了笑。
我瞪了她一眼,接過東西,一轉身便見聶寒山笑起來的臉。
11
「吃吧,夠不夠?」我問道。
「夠了。」
似乎是因為大事已定,此刻的他看上去放松了很多。
吃完飯,沒多久,聶寒山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坐在軟榻上,一夜未眠。
京城裡的旨意來得很快,聶寒山回來第三天,八百裡加急的聖旨就到了鎮北王府。
除了贊揚之類的套話外,大概意思便是讓聶寒山與一眾將領盡快回京接受封賞。
三天後,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
我與聶寒山坐在馬車上,一道踏上了回京的路。
何大監大病初愈,單獨坐在後面的馬車上。
連天的疲憊,不是簡單幾天可以恢復過來,聶寒山一路上大多時候都在休息,偶爾會看一些從渾陽城和京城傳過來的消息。
半個月後,車隊到達京城。
圍觀的百姓從城門口便開始聚集。
聶寒山換上了他標志性的銀白鎧甲,接受著滿城人的祝賀。
雖然全城人都已知他成親,但仍舊有熱辣辣的小娘子對著他投去暖棚裡的鮮花和瓜果。
我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看了一眼,正撞上有個小姑娘沒投準,將花扔了過來,掉進了車廂裡。
她小臉緋紅,看向聶寒山的眼睛裡寫滿了炙熱。
我撿起了花,隨手遞給了琥珀,接著靠在了車壁上休息。
不過才去了遼闊的北疆數月,再回到這京城,我竟然從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種排斥感,就像是被一條韁繩捆到了脖子上。
聶寒山沒有回府,直接進了宮。
琥珀扶著我從馬車上下來。
管家帶著府內的一眾下人在門口迎我,難得一見的是柳姨娘也在。
一身錦衣狐裘,頭上插著龍眼大的紅寶石簪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看樣子在外的生意做得不錯。
在府內時,我與她不說是水火不容,那也是冷若冰霜,好在王府足夠大,也算是相安無事。
除了有些從芳園裡傳出來的風言風語,在被我叫府裡的僕人當著柳姨娘的面教訓了一番後,才算是消停了下來。
聶寒山聽完緣由後,直接將那些人都趕了出去。
聽聞,即便是柳姨娘哭求也沒有用處。
「姐姐,王爺呢?」柳姨娘快走了幾步,連忙問道,神色裡還有些焦急。
「進宮了。」我淡淡地答了一句。
聽完這話後,柳姨娘頓時沒了興致,懶懶地讓丫環小玉扶著她轉身回去。
她這副做派,我早已經習慣了,沒在意。
吩咐了下管家,將這些天府內的賬都送過來。
離開了這麼些天,府內擠壓了不少事。
在聽完莊子上最後一個管事的回話後,天邊已經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