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沈邇要出門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沈府。前前後後來了一堆人勸說。沈邇固執又冷漠,完全不像是平日裡那般溫聲細語,「我的夫人要回門,我陪她,與你們又有何幹系?」
沈夫人最是不想做惡人,因此稱病不露面,我也樂的見此,拉上沈邇便坐上了回門的馬車。沈邇還是帶著白綢,他總害怕別人看見他的眼睛,這是心病,我也並不好強求於他。
他穿著我為他挑選的青色長衫,長身玉立,溫和從容,真真是俊秀俏郎君一位。
沈邇從容貴氣,氣質高雅,往那兒一站,根本看不出來他的眼疾。
下車時,他緊緊的牽住我的手。我知道他害怕,於是安慰道:「沒事的,我的爹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你這麼有錢,不喜歡你才怪嘞。
聞言他總算放松了一點:「我擔心的不止是這個。」我好奇,很想問他擔心的是什麼,正好此時爹娘已經迎了上來,我隻好將疑問暫且拋掉。
「貴婿一路辛苦,一路辛苦。」爹諂媚的樣子讓我十分不適。
沈府的丫鬟小蘿很是會察言觀色,立刻走上前去向我爹行禮,口中喚著老爺。
爹爹得了捧,自是歡喜的要命,說了一大番長輩大道理。
我握住的那隻手逐漸冰了下去,我隻好冷淡催促道:「趕緊進去吧,爹。」
沈邇極少出門,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別人家門,因此他格外的緊張,手心不停冒汗。我稍稍扶著他,遇到坎便輕聲提醒,這才穩穩當當的來到了堂屋裡。
朱家老房子早已經被爹輸出去快十年了,沈家出錢又給買了回來,我這新媳婦回門,才能算上真正回家了。
娘見我一路仔細,不免又是擦眼淚,又是欣慰的笑。
「這次回來我打算在朱宅住兩天,此事已經提前向婆母稟告過的,我就住在我從前的房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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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瞪了我一眼,卻終是礙於沈邇在場,沒多說什麼。
8
「從前我就住在這裡...」我撫摸著斑駁的牆壁,輕聲道:「那時候,我還很無憂無慮,我爹也沒有迷上賭...」
沈邇靜靜的聽著我講過去的事,他泡的茶味道極妙,我們坐在院子裡,他偶爾插一兩句話,讓我感慨,這便是歲月靜好了吧。
沈邇對我的過去甚是感興趣,問起就沒個完,我笑著問他:你怎麼不講你在家都幹什麼呢?
沈邇唇邊仍有淡淡的笑意:「我啊,我什麼都不幹啊。」
我笑嘻嘻的打岔:「以後和我一塊了,春天咱們踏青寫詩,夏天就去捉蛐蛐兒知了,秋天去麥田裡打滾,冬天可以一塊兒睡懶覺,喝雪茶。」
沈邇從桌下偷偷捉住我的手,貼住他溫暖的臉頰:「元元,那咱們現在就去睡懶覺吧。」
我的臉彤彤紅了起來,羞澀道,這天還沒黑呢。
娘在出嫁前給我做了很多夫妻功課,然而我並未放在心上,隻是我到現在才發覺,沈邇似乎亦是對此事一竅不通。當日洞房花燭夜,喜床帕上沒有落紅,已經讓本就不安寧的沈府流言四起,我從未想過該如何解決,如今沈邇的懵懂更是讓我有了逃避的理由。
嫁人相夫教子是我早已經做好的準備,我為何要逃避,我不知道,但歸根結底,我是逃避了。
我每日與沈邇相擁而眠,心裡的愧疚感卻與日俱增。
9
這日,妹妹曦兒偷偷告訴我,徐秀才的娘病了。
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我下意識的慌亂了一下,隨即,我鎮定下來,給妹妹塞了一點銀兩,讓她去為徐大娘請郎中。
徐秀才家裡也是落魄下來的,據說徐秀才的爺爺曾是出了名的大清官,剛正不阿的他慘遭陷害,被貶到了雲州,鬱鬱而終。
徐秀才與我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曾與我相約要共赴白頭,而我卻在他進京趕考的這一年,選擇了嫁給沈邇。
雖然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不會嫁給他,不拖累他的打算。但不論如何,是我對不住他在先,我必須要照顧好他的娘。
沈邇卻說什麼也不肯我獨自出門。
我有些著急,曦兒說徐大娘的病情十分嚴重,附近郎中都說無藥可救,我得去看看她。
「你到底要出去幹什麼。」沈邇坐在榻上,冷冷道:「你告訴我,我就讓你出去。」
「我有位朋友,他的娘親病的很重,他又不在,我要去替他照顧的。」我隻好和盤託出。
徐大娘住的地方離朱宅很遠,是魚龍混雜的窮人廟,我是萬不敢帶他去的。
「原來如此。」沈邇靜靜的望向我,一雙黯淡的眼眸無力的垂下:「你去吧。」
我心中微痛,安慰道:「我保證很快回來,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兒的,好嗎?」
沈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背過身去,緩慢的躺了下去,我沉默了一會,心中難受的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徐大娘病的臉頰都瘦凹陷了下去,我見到,嚇了一跳。
「對不住大娘,這個月我都沒能來看您,您怎樣了,哪裡痛?曦兒已經請了最好的郎中,正在趕來的路上了。」
徐大娘微微笑了一下,吃力道:「乖元,大娘沒事,聽說你是被你爹逼著嫁人的,你的夫君怎麼樣,他對你好嗎?」
我含淚點了點頭:「他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哀哀嘆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可惜你與我們家安朝有緣無分…他若是回來,定是要傷心了…」
我吸了吸鼻子,勉強笑道:「說不定安朝中個狀元,皇帝還要將公主許配給他呢,我又算個什麼呀。」
徐大娘笑了起來,嗔怪道:「你啊,最會哄我高興了…」
我與徐大娘聊了許久,她的精氣神好了許多,見天色已晚,我心中掛念著沈邇,連忙告辭了。
匆匆忙忙趕回朱家,卻得知沈邇已經先行回了沈府。我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沉默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白日裡沈邇的失落不安,茫然無助反反復復的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是我疏忽了,他怎麼敢一個人呆在這陌生的地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能做,一個人靜坐在黑暗裡,他該是多麼的寂寞啊。
枕頭上仿佛還殘存著他身上冷冽的藥草香氣,這夜,我睜眼輾轉到天明。
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回了沈府。沒先去拜見婆母,我急衝衝的回到了秋葉院。
沈邇側身坐在窗前,好像在發呆,桌上是攤開的一卷竹簡,那是刻上去的字,他用手摸便能識得。
我放慢了腳步,輕輕的走到他的身後。
我心裡暗罵自己一聲,這麼悄無聲息的,嚇著他怎麼辦。
我偷偷挪動步子,想要離開又重新進來。
「啊。」沈邇忽的轉過身來抱住我的腰,倒是嚇了我一跳。
「別走。」沈邇仰起臉來,一雙秋瞳般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可憐巴巴的,難得他沒帶綢布,一張精致秀氣的臉蛋全露了出來,叫人看的挪不開眼睛。
我揉了揉他的發,像安撫受驚的小貓:「沒走,在這兒呢。」
沈邇和我似乎進展的有點太快了,才婚後幾天,他就這樣粘著我了。我都不知道是他太寂寞了,還是我太溫柔了。
「你去見了那個人的娘,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沈邇喃喃道:「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我覺得好笑:「你以為我要私奔嗎?」
他不吭聲了。
我心下漸生慌張:「你怎麼知道,那個人?」
10
一連好幾天,沈邇不肯同我說話了。
我十分著急卻又無可奈何,沈邇看似溫柔,實則最是堅定,他不想說,沒人能逼著他說。
我自己安慰自己,也許是哪個嚼舌根子的人挑事兒告訴了他吧,這也很正常,我與徐安朝本就是隻差婚嫁的人了,很多人也是知道的,畢竟當初誰也沒料到我爹竟然將我給輸了出去。
我解釋道:「夫君,我絕不會做出私奔這種有辱家門的事的,我保證。」
沈邇自己把頭發擦的呼呼響,愣是不肯搭理我。
我真急了,一個箭步衝上去便坐到了他的腿上,死死的抱住他的脖頸:「你和我說說話吧,好嗎,我快憋死了,這個家就隻有你能和我說說話了。」
沈邇扔掉帕子,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
我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長發:「你別這樣不說話,有什麼事我們好好說說,別生氣。」
沈邇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沒有生氣,我隻是在想,若有一日,你真的離開了,我……」
我惡狠狠的捧起他的臉蛋:「你什麼意思,我說了,我不會離開。」
「可是他哪裡都好,我一個瞎子,怎麼比得上。」沈邇拉住我的手,他眼眸彎彎,笑容卻很淡:「你能因為憐憫照顧我幾天幾個月,卻不能因為憐憫照顧我一輩子,你早晚都會離開我的,不是嗎?倒不如我現在就讓你走了,免的日後你怨我多一點。」
免得你日後怨我多一點。
一連數日,這句話在我腦海裡反復響起。
沈邇說的沒錯,我不愛他,我對他,是憐憫,是惋惜,僅此而已。
這份憐憫能撐就多少日子,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既然我嫁給了他,不論怎樣,我都不能隨便離開他。
令我更困惑的是,沈邇似乎對我十分依賴,這絕不是十天半個月便能造就的信任,這種莫名的感覺。
還有那聲甜蜜又無奈的「元元」。
我像替身一樣,代替了別人嗎?
這種憋屈的感覺,我卻無人可說,更不敢向沈邇求證。
日子過的非常快,轉眼便進入隆冬了。
雲州地處中帶,氣候分明,冬日裡也是冷的厲害。
我與沈邇圍坐在火爐前,邊講話邊喝茶。
聽下人們說,往年沈邇是不會在屋裡生火爐的,一是怕麻煩,二是看不見怕燙傷起火,也因此落下了傷寒病根,每到冬天總要病個十天半個月的。
我拉住沈邇的手,一點點的湊近一簇簇小火苗,他害怕又興奮的表情逗笑了我,我道:「不必怕,一點點火,傷不了人的。」
沈邇瞪大了眼睛,新奇的觸碰他從未碰過的東西。
「不要一直摸,會燙傷的。」我拉回他的手。
這世上的很多東西,沈邇隻有一個大概模糊的了解,像個初生的孩童一般,等著我為他一一探尋。
他母親早逝,父親又忙於生意,家中並無真正體貼的長輩,去教他認識世界,這才造就了他如今這懵懂的性子,我倒也不知是好是壞了。
11
正當我們精神頭下去,打算小憩一會兒的時候,有下人來稟,說是方員外攜帶家眷來拜訪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這方員外是何許人,沈邇便已經以極快速度衝了出去。
我皺起眉頭,心下多了幾分莫名的不安感。
方員外是從京都回來的,方員外是沈邇後母的長兄,因此也算得上是沈邇的舅舅,可後母不慈,為何沈邇又對這家人如此上心?
我跟在沈邇後頭進前廳時,明顯感到前廳的氣氛凝了一瞬間,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這便是小邇新娶的娘子了。」婆母慈愛的望了我一眼:「來,元元,這是舅舅。」
我還未反應過來,方員外那胖子反問道:「圓圓?」
「唉。」婆母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這才不慌不忙道:「元寶的元,不是圓圓。」
我被繞的有些糊塗了,隻好在方員外一臉玩味的表情下,硬著頭皮行了個禮。
我望著不遠處與方小姐交談的沈邇,不禁皺眉,沈邇還是第一次,對除了我以外的人如此上心。
那方小姐從他身後探出個頭來,朝我微微一笑,她的臉蛋和眼睛都是圓溜溜的,看上去特別機靈可愛。
「咳…圓圓……」
我幾乎立刻向沈夫人看去,她卻不是在看我,而是在望著方小姐。
方小姐忙不迭小跑過來,聆聽姑母講話。
她………她叫方圓圓?
沈邇心裡的那個圓圓?
我心裡咯噔一下
說不清是惆悵還是松了一口氣,總之,我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終於還是落在了腳上。
方圓圓與沈邇也算是十分登對,為何他們不直接在一起呢?
我有點頭痛,向婆母與方員外告退後,徑直離開了前廳。
12
沈邇回來以後,拉住我的手,告訴我:「以後我可能不能每天都待在家裡了,我要去會書齋。」
我深深的皺緊眉頭:「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