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鐵站出來後,我坐上了去「隔離」的面包車。
從此,一腳踏進入地獄。
三年前出獄的前任,一手策劃了這場拐賣。
他拔掉我的手機卡,刪除我和男朋友的聊天記錄。
「這麼快就忘了我,罰你跟我玩個遊戲吧。」他蹲下來,笑眯眯都看著我,「打斷雙腿,看看你能爬多遠。要是被我捉住,就賣進山區,關到豬圈裡,一輩子逃不出來。」
1
快過年的時候,我去了趟香林市出差。
剛下高鐵,湿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幾分鍾後,我接到了市疾控中心的電話。
「女士您好,您與本趟列車的確診病例行程重合,需立刻集中隔離,請您務必聽從指揮,半小時內到達東安區一樓商場,我們會派專車接您。」
「注意不要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步行前往。請嚴格遵守要求,以免造成嚴重後果並承擔法律責任。」
女人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精準地報出了我的身份證號和車列號。
四周不少人戴著口罩,行色匆匆。
還有一對情侶正在吵架。
「都說別來香林旅遊,這下好了,回不去了!你說住哪兒?」
天色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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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嘆倒霉,加上剛到本地,人生地不熟,幾乎沒有任何懷疑,打開導航,直奔目的地。
電話裡給的地址不遠,經過一個破小區,眼前突然出現一大片空地。
樹木凋敝,半截霓虹燈牌搖搖晃晃地掛在商業樓上。
是一座廢棄的商場。
不遠處停著一輛面包車,車門緊閉,三個大白裝扮的人站在外面,直勾勾盯著我看。
我突然猶豫了。
一趟Ťù⁼列車的人,怎麼隻來一輛面包車接?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三個人摘了手套,向我走來,越走越快。
不對,他們這樣,更像是人販子!
我丟下行李箱轉身就跑。
我身體打小就好,跑步也快,眨眼的工夫就竄到了老校區的西門口,外面就是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個保安背對著我,正在站崗。
「大叔,救——」
話沒說完,側邊突然衝出一個人,用湿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
刺鼻的氣味讓我瞬間沒了力氣,眼睜睜看著隨後趕來的人把我抬起來,拖回了廢棄的商場。
保安離我原來越遠。
掙扎中,我抓到了行李箱的滑杆。
伴隨著砰一聲響,它倒在地上。
我被拐了。
2
「哥,貨到了。」
深夜,車才在一棟公寓樓下停下。
人販子打開後備廂,把我們幾個拐來的姑娘催下車。
前幾天這裡應該下過雨,一腳下去,泥水四濺。
伴隨著女孩子們的哭聲,院子裡的狗開始叫。
黑暗中驀地亮起一點星火,有人打開了大門。
模糊的燈光從公寓樓的窗戶透出來,勉強照亮了來人的輪廓。
個頭高挑,穿著件看不清顏色的衝鋒衣,正站在圍牆下抽煙。
他聲音淡啞,「年前最後一票,半個月後走渡口運往東南亞。拿到錢,兄弟們過個好年。」
「明白,謝謝哥。」
男人低低應了一聲,「領進去吧,都知道規矩。」
「知道,絕對不碰!」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一瞬間我又想不起在哪聽過。
等他走近了,借著煙火的光一看,我頓時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
那張熟悉的臉,即使過去三年了,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徐乾,我消失很久的前男友……
他漫不經心地彈掉煙灰,凌亂的黑發罩在衝鋒衣帽兜下,冷白的面孔上投落一道陰影。
我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叼著煙,不經意地撇過來,冷冷的眼神仿佛狼看見了獵物。
「等等。」他叫停隊伍,邁開腿走過來。
彎下腰,夾著煙在我臉前一晃,嗤笑出聲。
「劉薇,好久不見。」
煙氣鋪面,我被燻得眯了眯眼,後退幾步。
「乾哥,你認識?」
徐乾冷笑一聲,「這個人給我留著,其他的隨便。」
我被他從隊伍裡拎出來,狠狠甩在石牆上。
疼痛自背後襲來,我皺起了眉。
「來香林幹ṱüₛ什麼?」他語氣透著一股陰寒,冷白的吊燈照清了他的側臉,深戾淡漠。
凍雨落在我單薄的襯衣上,我凍得發抖,嘴唇應該也紫了。
「來……學畫畫。」
他溢出一絲諷笑,「看來我進去後,你過得還不錯。」
三年前學校放寒假,徐乾領著我出來吃飯。
隔壁桌的混混朝著我吹口哨,「屁股真圓,胸也好看,過來陪哥哥喝酒。」
徐乾冷冷抬眼,把他們給瞪了回去。
頭一回被人調戲,我臉上掛不住,起身去上廁所。
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吵起來,酒瓶子碎在地上,一片嘈雜。
等我趕出去,隻留下一攤血。
攤子倒了,徐乾已經不見了蹤影。
老板氣得臉色鐵青,「你男朋友捅了人,被帶走了,我造了什麼孽,攤上這檔子事。」
那一周,我起早貪黑地等在警察局,四處打聽消息。
他們說我隻是犯事人女朋友,不算親人,有些細節不能透露給我。
可他明明是因為我才動手的。
再後來,我聽說徐乾被判了三年,家人也聯系不上。
事發第二天我打他電話,才發現卡已經注銷了,從此杳無音信。
三年後,這場別開生面的重逢,並沒有想象中的溫馨和睦。
徐乾手裡有個組織,是販賣人口的。
積壓在心底的愧疚,在這一刻,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搖晃的燈光下,雨絲細密,浸透了我漆黑的發,貼在臉上,柔弱又可憐。
「徐乾,你撞到我後背了……」
徐乾一雙眼冷靜幽深地掃過我的面孔,慢慢抬手,將煙頭摁滅在我旁邊的牆上,笑了。
「疼嗎?」
我裹緊了領口,牙齒打戰,「疼。」
他掐住了我的後頸,將我從牆上拉起,攏進自己黑色的衝鋒衣裡。
「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吧?」
「知道……」
「不聽話,就把你賣了。」
3
11 月底,冷冬已至。
還沒到臘月,下的雨仿佛往人臉上扎刀子。
徐乾領著我走進了一幢低矮的公寓樓。
新建的。
外面看不出貓膩,裡面卻像高檔小區一樣。
大理石磚都用美縫膠打過,攝像頭遍布。
一樓有些清冷,進電梯的除了我和徐乾,就有一個遛狗的大哥。
他戴著耳機,時不時因為搞笑視頻發出痴痴的笑聲。
徐乾背對著我,把我擋在電梯角落。
小白狗嗅來嗅去,在我腳下撒歡兒。
電梯上行。
一片靜默。
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徐乾,他垂著眼,正在看手機,沒空搭理我。
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悄悄伸出手,拽住了大哥的下擺。
感受到拉力,大哥一愣,轉過頭,有些疑惑地望著我。
我面露急色,對著他比了個口型,「救命。」
他好像沒聽懂,摘掉耳機,湊過來側耳細聽。
我語氣急迫,用氣音說:「大哥,救命,幫我報警。」
他突然側頭,看了眼徐乾,又看看我。
在我期盼的目光中,扯出一個不懷好意地笑。
陰森森的。
「乾哥,你的小人質,好像在跟我求救。」
渾身血液被瞬間凍結。
我嚇得渾身一抖,手指絕望地從他衣角滑落。
徐乾的視線冷冷瞟過來,「是嗎?」
他拉著我的頭發,拽到前面去,從後面抱住我,吐出的字一個個敲在我敏感脆弱的神經上。
「我讓你安分點,你他媽是沒聽見嗎?」
叮咚!
電梯停在 7 樓。
我被徐乾拖出了電梯。
他人高,步伐也大,我狼狽地跌跌撞撞跟在後面,一開門,就被他扔進去,跌在地毯上。
戴耳機的大哥也跟進來,抱臂站在一旁看熱鬧。
我的手機掉了出來,剛好有人打來了電話。
「男朋友」三個大字,倒映在徐乾漆黑的瞳孔裡。
狗一溜小跑,嗅了嗅手機,興奮地嚎叫。
我想伸手去夠,徐乾卻突然踩住了手機。
隻見他淺淺勾起一抹薄笑,眼尾的線條變得柔和,「喲,有男朋友了。」
我臉色慘白,顫著聲音,「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因為我進去的,我這就跟他分手……」
他雙手插兜,蹲下來靠近我,「劉薇,有用嗎?」
戴耳機的大哥露出一抹諷笑。
「還以為是嫂子,誰知道是個白眼狼。哥,那邊還缺個腎源,拿她頂上。」
話音剛落,徐乾當著我的面,咕咚一聲,把手機泡進了酒裡。
綿密的氣泡逸出,手機屏閃了閃,最終熄滅。
徐乾把玩著抽出來的電話卡,輕輕一掰,咔嚓一聲。
銷毀了我最後一絲希望。
「沒關系,拐到這兒的人,誰還沒個男朋友。」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笑眯眯地看著我,「這麼快就忘了我,罰你跟我玩個遊戲吧。」
「打斷雙腿,看看你能爬多遠。要是被我捉住,就賣進山區,關到豬圈裡,一輩子逃不出來。」
耳機男掀了掀眉毛,熟練地走到儲藏間,拎出一根棒球棍。
金屬劃過大理石地板,刺耳的摩擦聲讓我後背一涼。
我看到上面暗沉的血跡,慌張地撲進徐乾懷裡,揪住他的衝鋒衣,「你不能這麼對我……」
徐乾不耐煩地一撥,我滑倒在地。
他起身,叉開腿坐回沙發上,眼底滿是惡毒的戲謔。
「爬過來。」
我渾身都在抖,拼命地爬到他跟前,臉色慘白。
當……
當……
當……
身後,棒球棍一下下敲在地面上,也敲在我脆弱的神經上。
徐乾就像想起什麼令人痛恨的往事,胳膊肘搭在膝蓋上,兩手在胸前交疊。
沉著臉,「爬的真慢。」
我瑟縮在他的陰影裡,抬頭望著他,一滴眼淚落下來。
這是對他無聲的控訴。
徐乾沉著臉和我對視,「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怪可憐的。」
「我給你寄過生活費,每一分錢,都是我吃泡面省出來的。」
徐乾的瞳仁兒微微一顫,垂著眼睛瞅我。
「你給我寄過生活費?」
我手心抹過臉頰,仿佛是害怕被他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低著頭悶悶地說:
「是啊,你沒收到嗎?要不是喜歡你,誰要管你死活啊……」
徐乾指尖一顫,陷入了沉默。
4
三年前,期末考試結束那天,也下了凍雨。
我和徐乾走在商業街上。
我裹著羽絨服,跟他絮叨:「期末考太難了,你知道我怎麼活下來的嗎?」
徐乾替我舉著傘,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半,「怎麼活的?」
他笑得漫不經心,就像哄孩子。
我揪住自己稀薄的頭發,「再晚點考完,頭發就一根不剩了。」
頭頂一暖。
徐乾從毛呢大衣裡掏出個絨線帽扣在我腦袋上。
「年紀不大,牢騷挺多。你們藝術系也會掛科嗎?」
我突然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哼哼道,
「當然了……喂,你什麼時候帶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徐乾掏出紙巾,摁在我鼻子上,笑著說:「大人的事,小孩少問。」
三年後,徐乾要打斷我的腿,還要把我賣了。
印象中那個溫柔和煦的人,變成了陰鸷的歹徒。
我所能做的,就是想盡辦法活下去。
房間裡一片死寂。
徐乾仿佛一個石像,一言不發地聽著我的控訴。
「……你問都不問,就丟下我跑了,電話卡也注銷了,你讓我去哪找你?」
我靠著他的長腿,破罐子破摔,「好吧,都是我的錯。你一點錯沒有,想賣就賣吧。」
徐乾也沒有說話。
耳機男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丟下一句,「哥,我先走了,趙先生讓我喊你過去談事。」
徐乾斂下目光,眼底鋪了層陰翳,「知道了。」
他拿起膠帶,將還在絮叨的我一捆,塞住了嘴。
我幽怨地瞪著他。
徐乾輕叱一聲,「再亂說話割了你的舌頭。」
說完將我隨意一丟,帶上門走出去。
四周驟然寂靜,我陷入了短暫的耳鳴。
酒杯裡的手機已經黑屏了。
我打量了下周圍環境,屋裡的陳設很簡單,和以前的房子沒什麼區別。
沙發上有幾件衣服,是洗過收進來的。
徐乾愛幹淨,不洗澡不能上床,穿著睡衣都不行。
做完飯灶臺必須擦幹淨,不能有一滴油水。
我仰躺在沙發上,恢復力氣,一邊在腦袋裡過最近的新聞。
短短半個月,香林市接連發生八起拐賣案,還找到了受害者的屍體。
手段殘忍。
器官摘走了,隻剩下一具空洞洞的殼子。
受害者家屬數次哭暈在警察局門口。
新聞鋪天蓋地。
專家推測,這是一個大型的人口販賣集團。
也就是徐乾正在做的勾當。
如果不想變成一具屍體,隻能振作點,從徐乾的身Ṫűₑ上找突破口。
晚上八點,門開了,徐乾邁進一隻腳,停在玄關。
我已經想辦法給自己解開了繩子,洗過澡,穿著徐乾的襯衣,迷迷糊糊地躺在他床上。
聽見動靜,我半撐起來,嘟哝著,「你回來了。」
他隱在玄關和牆壁夾角的陰影裡,神色晦暗不明。
桌子上,還擺著我掙脫束縛用過的剪刀,旁邊放著一個從酒杯裡撈出來的,正在晾幹的手機。
以及堆在床下,凌亂的衣物。
如此敞亮的,大喇喇地入侵了他的領地,並且「為非作歹」。
這無疑是一種很好的,表達臣服與親近的方式。
徐乾沒說話,進了浴室。
裡面傳來沙沙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