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明裡暗裡都有不少人在盯著他,甚至妄圖殺了他。
他要是衝進來,會面臨暴露的風險,一旦被人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大礙……
我望著眼前的火海,冷靜地得出了答案:
——傅雲卿是不會來的。
時機還不到。
他就算喜歡我,可畢竟還是要站在權力巔峰上的人。
這點取舍,他還是會做的。
想透了這一點,我的心便漸漸涼了下去。
周遭火浪灼燒,我也不覺得燙了。
隻是可惜,已經掙扎到了這般地步,我竟還是改不了要為人作配,悽慘而死的命運麼?
我恍恍惚惚地想著,苦笑一聲,有些喪志地閉上眼睛。
可才合眼,便聽到火浪對邊有人在急聲喚著我的名字:
「長樂!」
我詫異地抬眸。
隻見傅雲卿把自己澆得全身湿透,穿過煙塵火浪,奔到我跟前。
我還從未見過他這麼慌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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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將我拽起,橫抱入懷:
「還愣著!想什麼呢?不怕死?走了。」
我喉頭哽咽,死死圈著他的脖頸:
「在想,本公主會不會變成烤乳豬。」
我故作輕松的玩笑話,卻讓他身體一僵。
「就算要被燒死,孤也會死在你前頭。」
傅雲卿才解了沉毒不久,並沒來得及好好將養。
他瘦得很,我窩在他懷裡,都能被他的骨節硌到。
濃煙滾滾。
他的咳疾先前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這會兒卻又被狠狠地勾了出來。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
我哭了。
他以為我是被火勢嚇的。
其實我是繃不住了,我心疼了。
「傅雲卿,你是不是傻?讓蕭御來救我就好了,你幹嘛自己進來?」
「蕭御前日率先回南鳶國,去為你我大婚之事鋪路了。」
「那你身邊就沒別人可用了嗎?我不信!」
他抱著我往外衝,又匆匆避過幾處危險的火浪。
直到終於死裡逃生,隻差踏過最後一重門時——
他才低頭看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神中近乎深淵般的陰戾。
直到對上我的目光之後,那抹冷鬱才漸漸化開,重新變得溫軟。
傅雲卿勾起染血的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弧:
「孤的心上人,當然是自己來救。」
我決定。
以後再也不罵他是黑心大尾巴狼了。
真的。
……
而就在這時,我不經意間一個掃眼,竟瞧見了衝進火海的另一個人——
沈嘉如一身狼狽,臉上沾了灰,黑乎乎的,正愣愣地看著我。
我滿頭問號:
「沈嘉如,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裡的火勢雖然沒有裡面那麼可怕,但就這麼衝進來也是危險的。
她望著我和傅雲卿,嘴角浮起自嘲般的苦笑:
「沈長樂,如果我說,我是想進去救你來著……你信麼?」
我默了:「……」
這話,不是我不信。
怕是整個北陵皇宮,都沒人敢信吧?
25
最終,我整座寢宮被燒得破敗不堪。
火星子甚至還蔓延到了隔壁兩座宮苑。
和親之Ṫũ⁴期在即,卻偏偏出了這種事。
整個大殿上靜穆嚴肅。
一堆宮人跪在殿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唯有傅雲卿——
他在軟榻上坐著,不時低咳幾聲。
活脫脫一副強撐著病體,也要為我這個南鳶國未來的太子妃撐腰的派頭。
隻不過我知道,他這回不是裝的,而是真的犯了舊疾。
我臉色極冷,胸中怒意洶湧。
意識到有人要燒死我時,我都沒這麼憤怒過。
我那一向偏心眼的父皇也知道這樁事沒法再含糊過去了。
他先是痛罵了半天我宮裡的人辦事不力ẗũₚ。
又抓來了本該在我宮裡的輪值侍女——佩兒。
聽說佩兒被抓的時候,正準備連夜逃亡出宮。
可皇宮哪兒是她一個小小侍女那麼輕松就能逃出去的?
本公主被困在這座圍城十數年。
娘早死,爹不愛。
還天天被人算計性命。
我一直掰著手指頭數什麼時候才能逃出去——
不也一直被困到了現在嗎?
佩兒被帶到殿前之後,哭著說是自己不小心碰倒了蠟燭,才引了大禍。
我走到殿前,挑起佩兒的下巴,涼笑:
「你七歲時,被本公主從柳巷救下。
「這些年來,本公主待你不薄。
「如果隻是不小心,你又為什麼要在本公主的湯羹裡下迷藥?
「背後指使你的人是誰,你還不肯說?」
佩兒倒是頗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公主,下藥一事奴婢實在不知,燈燭真的是奴婢不小心碰翻的,根本沒有什麼指使之人,奴婢有罪,您要打要殺,就衝奴婢來吧。」
來來回回都是這套說辭。
我父皇並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
他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就要把佩兒拉下去關押。
「慢著。」
傅雲卿緩緩吐字,輕撩了下眼皮,側顏極冷,幾步走到殿前,站在我身側,低眸問佩兒:
「你碰翻燭火的,是哪隻手?」
佩兒一臉莫名,猶豫著舉了舉自己的右手:
「好像是這隻。」
傅雲卿低低地涼笑了一聲:
「好像?」
佩兒的眼神明顯往回縮了縮:
「當時是不小心的,所以……我記不清了。」
傅雲卿「唔」了一聲,便不再看佩兒:
「既然記不清,那就把兩隻手都砍了吧。斷手之後,待血流盡,再行處死。」
滿殿寂靜。
便是已經抱著必死之心的佩兒,也驚懼地紅了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傅雲卿,似乎全然不能理解,平日裡看似病弱又溫和的人,竟然一開口就是要砍掉她的雙手。
而傅雲卿又抬眸直直地望向了我父皇,看似溫淡地笑了下:
「北陵與南鳶兩國交好,孤身為太子,來此為質三年,承蒙長樂公主不棄,願遠嫁於孤,而今,她是孤認定的太子妃,若今夜她葬身火海,敢問北皇聖上,後果可堪設想?」
我父皇臉色冷肅。
他蹙眉與傅雲卿對視須臾,終究擺擺手,吩咐侍衛:
「帶下去,砍了吧。」
有的人或許是總要等到最後關頭才知道害怕。
佩兒眼見自己真的要被拉走遭受酷刑,而她背後那人卻顯然根本不打算出面保她,終於,繃不住了,和盤託出——
26、
她是被慧貴妃以家中弟弟的性命來脅迫、收買的。
佩兒說,慧貴妃覺得我死後,這樁婚事就會落到沈嘉如的頭上。
我父皇聽得一頭霧水。
他完全不理解慧貴妃怎麼舍得讓沈嘉如去嫁給傅雲卿。
畢竟在他眼裡,傅雲卿這個太子就是個擺設,是個命不久矣的藥罐子。
我卻明白,慧貴妃想的多半是——
那樣一來,這個世界的男女主重新在一起,劇情又會走上正軌,她就會得到她夢寐以求的皇後之位。
父皇對慧貴妃還有些情分,特意把她叫到殿上,容她分辯。
慧貴妃來時,衣著一如從前的雍容華貴。
隻是,她的眉眼間退去了昔日偽裝的溫順,反而多了幾分偏執和凌厲。
「是為了如兒。
「如兒喜歡南鳶太子,她一直在求臣妾,想讓臣妾幫她達成心願。」
她一句話把罪名推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身上。
沈嘉如就坐在我的下位,我淡淡地看向她。
她神色震驚地看著慧貴妃,聲音極輕:
「母妃……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明明是我一直在阻止你……我根本不想……
「得知你動手之後,我怕你惹出大禍,還特意去救她……」
說到這兒,她轉頭,對上了我的目光。
我看到了她紅通通的眼睛。
那眼神我再熟悉不過。
從前,我每每拜她所賜,被父皇冤枉,被罰跪,被斥責時,便會有這樣的眼神。
含著淚,絕望不甘,又不肯相信。
我們不信,自己心中最親近的人,竟然會把髒水潑到自己身上。
所以,沈嘉如衝進大火裡想去救我,居然是真的。
這種事我經得比沈嘉如多,所以我索性離她更近一點,湊在她耳側,含笑解釋:
「你那母妃,把罪推給你,八成是因為——
「她覺得你是女主,就算你犯了滔天大罪,也不會死。」
沈嘉如愣了愣,而後竟然神色蒼涼笑出聲來:
「母妃!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
再後面,便是另一番撕扯。
沈嘉如在慧貴妃的威懾下,隱忍了十數年,這樁事,卻像是徹底壓垮了她緊繃的那根弦。
眾目睽睽之下,長公主與慧貴妃母女反目,互相扯出了一堆陳芝麻爛谷子的髒事。
她們口中不斷地說著劇情、女主、發展、真相、傀儡等在旁人聽來,瘋癲難懂的詞匯。
我父皇聽到最後,已經快要懷疑人生。
不過……
這人生確實是值得懷疑一番。
說不定疑著疑著,就能覺醒了呢?
隻不過——
有的人看似醒了,卻還在夢裡。
27
佩兒死了。
慧貴妃入了冷宮。
她的皇後夢徹底破了。
沈嘉如被禁足了三個月,聽說她倒是會自得其樂:
她在禁足期間學會了雕玉。
到底是女主,天賦在,學什麼都比旁人快而精。
我與傅雲卿的離宮之日,往後延了一段時間,不知不覺,天已入秋。
時節轉涼,落葉翻飛,頗有些蕭瑟之感。
傅雲卿說,南鳶比北陵氣候要暖得很,這個時候,南鳶國還是遍地花開。
我心懷期待,準備了一堆物什,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有。
傅雲卿拈著一顆梅子糖笑問:
「怎麼還帶梅子糖?」
我毫不矜持地一口含住,享受著酸甜在舌尖蔓延,愜意道:
「我自小就愛吃這糖,此行路遠,帶上一顆,又能解乏又能解饞。」
他笑:
「還是長樂想得周全。」
那是自然。
我們走的那天,沈嘉如的禁足還沒解。
她託了一個小宮女,往我這兒送來一方木匣。
我打開,看到內裡放是一支精致至極的雕花玉簪,還有一張字條:
「賀你新婚。
「若不喜,可棄之。」
我細細瞧著那玉簪上的雕紋。
原來這三個月,她悶在禁宮裡,就是在做這個玩意兒。
嘖,這女人,從前高傲得要死,現在好像倒沒那麼討厭了。
我拿紙筆回了幾個字,又讓那宮女帶回。
後來,我們離開皇城,上了馬車,那小宮女一路目送。
她說:
「是長公主吩咐的,她說您這一走,大約便不會再回來了,所以讓奴婢代她多看您幾眼。」
……怪矯情的。
罷了。
我沒說什麼別的,由得那宮女去看。
走了好一會兒,我掀開車簾,也開始淡淡回望北陵皇城的方向。
太遠了,小宮女的身影已經看不清了。
傅雲卿把我扯回他的懷裡,懶懶散散地把頭埋在我的頸窩:
「舍不得了?」
這自然談不上。
舍得,但還是想把這座城的模樣記住而已。
我把玉簪遞給傅雲卿:
「沈嘉如送的,瞧瞧好看不?」
傅雲卿依言為我戴上,抬眸瞧了半晌,出口卻道:
「還行,沒我送你的好看。」
我笑他小氣鬼。
他罵我沒良心。
傅雲卿問我怕不怕?說不定路上還有人跑來暗殺。
他說,南鳶國的戲啊,可不比我們北陵國好演。
我笑了,身為惡毒女配,我會怕這?
我說,我更怕他的身子骨沒養好,洞房時不行。
他低笑一聲:
「讓愛妃有這種誤解,是為夫的不是了。」
說罷,他垂首吻上我的耳唇。
車轍一路向南。
一個月後。
我們走過了北陵的邊界線,真真正正地來到了南鳶國。
暖風拂過車窗。
我看到了傅雲卿說過的花開。
(正文完)
【番外·傅雲卿篇】
我重生過。
第一世。
我活得渾渾噩噩,直到大婚之夜,沈長樂死在了我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