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的這天,我也意識到自己親手搞砸了一切。
人與人的交往就像迷宮,而我逐漸走進了迷宮深處,才發現這個家裡每個人身上都有著難以言說的苦楚,人人都是矛盾的共同體。
有很多事情他們不想說,所以我就算猜出來了,也會當作自己不知道。
他們說阿姨是瘋婆子,可是阿姨是我見過最善良最溫柔的人。
她隻是因為愛人的離世,一時間困在悲傷裡沒走出來。
他們說周海晏是小混混,可是周海晏從來沒有無緣無故動手打人,他給別人紋身自己卻從來不紋,他很愛幹凈有強迫癥,他成績很好很聰明。
小付警官喊他班長,他們經常會回憶大學時期。
下意識腦海中閃過許多片段。
在警局時,曾經聽他們說小付警官是公大下來的高才生。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周海晏也是公大的學生,如果不是中間出了意外,現在會和小付警官一樣,是一名警察。
雖然我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
但我知道的是,阿姨希望周海晏能夠安安穩穩,周海晏希望阿姨能夠走出痛苦。
而我爸的存在,是對兩者的傷害。
所以我後悔,但我後悔的是自己沒考慮周全,沒能把我爸成功送進去。
我就是個自大的麻煩精,周海晏生氣也是應該的。
我默默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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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不過是恢復原狀罷了。
這段時間我已經很幸福了,人要懂得知足。
因為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
21
我以為周海晏不會回來了。
所以看見他拎著保溫桶出現在門口的那瞬間,我睜大了眼睛,生怕這是錯覺。
他走近,把保溫桶放在床頭。
沒好氣道:
「小孩兒不聽話,教育歸教育,總不能扔了吧?」
我一瞬不瞬盯著他。
眼淚又不自覺地滑落。
他轉頭對視,唇動了動,憋半天才道:
「哭哭哭,福氣都哭沒了。」
語氣有多兇,手上給我擦眼淚的動作就有多輕。
我哽聲:「對不起哥哥,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他出現的那刻,我不得不承認,所有安慰自己的話都是假的,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阿姨,舍不得那個家。
他不說話,擰開保溫桶,把裡面的鴿子湯倒了出來。
吹冷了之後,端在手上喂我。
不確定他的態度,我一口眼淚拌一口湯吃著。
碗見底了,才聽到他開口。
「氣什麼氣,大人不記小人過。」
提著的心放到肚子裡,我抑制不住地揚起嘴角。
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突然想到什麼。
「哥哥,阿姨知道了嗎?你不要告訴她好不好,就說我去上學了。」
他輕挑下眉,不鹹不淡:
「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你猜這湯是誰煲的?」
「......」
有時候,不發火的要比發火的更可怕。
阿姨見到我,沒說一句重話,隻是心疼得直掉眼淚,怪自己沒照顧好我。
她說我那天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她餘生都會活在負罪中。
她問我她哪裡是不是做得不夠好,沒給足我安全感,才導致我不夠安心。
我愧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滿身是血倒在地上我沒後悔,誤會周海晏不要我了我也沒後悔,但看到阿姨哭我後悔了。
因為我真真切切在她身上看到了作為一名母親的自責和擔憂,而這種情緒我從沒在我媽身上見過。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回家後,阿姨為了方便照顧我,和我在一張床上擠了一個月。
幫我洗澡,給我梳頭,替我擦藥,事無巨細。
溫柔刀,最為致命。
我再三發誓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出現類似行為,阿姨久久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
生活有時候就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我以為拿我爸沒辦法的時候。
有天晚上,小付警官和哥哥閑聊,提到最近賭場又有種新型的出老千技術,為此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
電光石火之間,我突然想起那天下午我回家拿存錢罐,看到桌上放著一副撲克牌,旁邊還有一副類似於眼鏡的東西,但我爸不近視。
於是我問小付警官,這個出老千的技術具體是什麼。
他說,出老千的人會自帶一副特制的撲克牌,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牌沒什麼區別,但是一旦他們戴上特制的隱形眼鏡,牌背後的熒光數字和符號就會一覽無餘。
和我看到的東西,驚奇地對上了。
而我爸也正是那個時候突然走運贏到一大筆錢。
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哥哥和小付警官。
沒過一個星期,我爸在一個外地老板開的賭場上出老千,被當場抓包。而他背後給他提供工具支持的,是當年間接逼死我媽的那個賭場大老板,姓朱。
兩個賭場的沖突一觸即發,有受害者報了警,朱老板開設的賭場被查出多次利用出老千牟取暴利。
為了全身而退,需要有人頂罪。朱老板把我爸推出來當了替罪羔羊,不知道他私下給我爸許了什麼好處,才讓他心甘情願地替他坐牢。
於是,2014 年 1 月 1 日,迎來了最大的好消息。
唐世國因為犯了賭博罪、詐騙罪,情節惡劣,所涉金額較大,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零九個月。
得知他進獄的消息,一瞬間我如釋重負。
終於再也不是空歡喜了。
直到這時候,最後一絲阻隔我融入周家的後顧之憂被徹底消除。我的靈魂潛返他們身邊,如同水流歸向大海之淵,真真切切地感受著自己的鮮活。
22
請假在家自習了一個半月。
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終於掉了痂,手腕的石膏也拆掉了,隻有額頭還有一道小小的淡粉色的疤痕,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阿姨怕我留疤,所以這段時間做的飯要多清淡有多清淡。
淡得我都快失去味覺了。
直到今天下午,我終於被宣布解除忌口!
看著面前滿滿一盆麻辣小龍蝦,鮮香四溢,光是聞著味我就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阿姨海鮮過敏吃不了,哥哥嫌長得醜也不喜歡吃。
所以今天是專門給我做的。
「清清呀,你先吃蝦墊墊。你哥哥還沒醒,鍋裡其他菜還沒好呢。」
周海晏昨晚臨時接了個大單子,破天荒早上十點才睡覺,所以現在都下午了還沒醒。
我開心點頭。
我這個人向來有耐心,喜歡把最好吃的留到最後。
專門去拿了個空碗,倒了半碗龍蝦湯汁,把剝出來的蝦尾一個個放碗裡,讓它們充分入味。到時候用來拌香噴噴的大米飯,用勺子舀著吃,一口肉一口飯,別提有多香啦。
剝了半碗,想先嘗嘗,我摘下一次性手套。
這時,周海晏頂著一頭凌亂的碎發,慢悠悠拉開我對面的凳子坐下。
他手託著下巴,黑漆漆的眼睛低眸看我。
也不說話,看上去還沒睡醒,我默默把打招呼的話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盯在我手邊那碗蝦肉上?
肯定是我的錯覺。
阿姨說哥哥不喜歡吃來著。
於是我低頭拿勺子將湯汁拌勻,舀起一口準備往嘴裡塞。
他突然伸手一指,「妹妹,你這吃的什麼?」
我頓住,雖然奇怪,但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不喜歡吃,所以不太認識。
「小龍蝦,剝了殼的小龍蝦。」我補充道。
「噢。你這樣拌能好吃嗎?」他好奇。
我自信滿滿,「當然,非常好吃!」
見他的目光灼灼,我試探性地把碗遞過去。
「要不哥哥你嘗嘗?」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我一向不喜歡吃這個。」他勉為其難接過,「那我就嘗一口吧。」
然後,我眼睜睜看著他舀了巨大一勺,半碗肉下去四分之一。
他囫圇咽下去,皺眉道:「嘖,沒嘗出味。」
然後看著我。
我艱難道:「要不哥哥你再嘗一口?」
呼啦,蝦尾又下去四分之一。
我心裡一緊。
「謝謝妹妹,這個真好吃。」他驚嘆,笑著露出整齊的大白牙。
很少見他笑得這麼燦爛,一時晃了眼。
鬼迷心竅間,我說:「要不你再吃一口?」
直到,裝著蝦尾的碗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