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起來那邊亂成一鍋粥,吵吵嚷嚷,都聽不清人在說什麼。
「幹嗎呢?」
王哲納悶兒:「鬧什麼?」
「王經理!」
新來的實習生都快哭了,「警察來要帶走季副總,說是她泄漏了商業秘密,被人給告了,現在公司都亂了套了,你快回來吧!」
我看向屏幕,新城辦公樓裡擠滿了客戶,其中一些我還認識。
他們指著季瓊雅罵得唾沫橫飛:「我們的資料是因為要給你們做營銷才告訴你們的,當初都籤了保密協議,你們現在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最新產品信息都泄漏了,造成的損失怎麼辦?!」
「對!還有我們,當時不是說好了不會泄密嗎!」
「岑秘書呢?岑秘書在的時候從來沒出過這種事兒,怎麼你一來,我們的產品信息都滿天飛了,你們新城是不是瘋了?!」
……
季瓊雅臉上妝都哭花了,慌亂地抽噎:「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他是騙子,這怎麼能怪我,你們該去找他啊。」
她隻會說這麼兩句話,車轱轆似的來回轉,客戶很快不耐煩了。
「放屁,我們把產品信息給你了,又不是給他了,我們找他幹什麼?」
「你有話甭跟我們說,你進局子跟警察說去吧!」
說著,這些客戶就要拉她走,季瓊雅驚恐地朝靳彥伸出手。
「阿彥,救我,我這全都是為了你,為了公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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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呸!」人事經理冷笑,「好不要臉,你為了公司都要把公司整倒閉了,我們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還是趕緊走吧!」
季瓊雅環視四周,卻發現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看著她。
原本好好上班的公司,突然被整垮了,所有人都面臨下崗,誰能對她有好臉色。
「阿彥……」她哭著哀求。
靳彥卻隻是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帶著憎惡。
她呆了一瞬,就被人拉走了。
06
後來的事情不用我刻意去打聽,市裡的公司都傳遍了,每個公司都吸取了新城的教訓,開展業務自查和保密培訓,避免再發生類似的事。
新城到底保不住了,賠款太多,資金完全撐不住,哪怕靳彥把自己的錢都拿出來賠,也難以挽回頹勢,最後隻能被以極低的價格賣了出去。
新城完了,靳彥也徹底完了。
季瓊雅因為泄漏商業秘密被判刑 3 年。
聽說進去之前,她還在叫囂著不是她的錯,但是沒人搭理她,就連靳彥也沒再去看過她。
我跟嚴恆請了一天假,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就沿著街邊隨意走。
走著走著,我一抬頭,前面是新城燈火通明的大樓,隻是上面新城的標識已經被拆下來了,空蕩蕩的。
原來不知不覺,我還是走到了這裡。
冬日的傍晚天氣不太好,陰冷的風呼嘯而過,灰色的天際沉沉地壓下來。
我離開新城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隻是現在,再也沒有亮起的燈火了。
我雙手插兜站在街邊,就這麼靜靜注視著,直到眼睛開始酸痛。
從 20 歲到 29 歲,我把整個青春都壓在了這裡,我一點點看著它成長,從幾個大學生玩笑似的主意變成營業額上億的大公司。
這曾經是我的夢想,是我願意為之奮鬥終生的信仰。
卻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就見證它的傾覆。
我往凍得刺痛的雙手哈了口暖氣,鑽進了街邊的一家野餛飩店。
這家店鋪面很小,藏在這裡,知道的人不多,來的都是一些老顧客。
老板看到是我,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熱情道:「來啦?好久都沒見你,最近工作忙啊?」
我張了張嘴:「……是啊,最近太忙了。」
「還是微辣?」
我點點頭,走到一張小桌邊坐下,這裡的桌椅都油膩膩的,擦不幹淨似的,但是東西做得很好。
早些年我跟靳彥剛開始創業時候沒錢,每次饞了就都到這裡點幾個串兒,喝兩瓶啤酒。
他酒量很差,每次一瓶之後就上了頭,紅著臉胡言亂語。
「將來去納斯達克敲鍾,我們得一起!」
我笑他:「還敲鍾呢,我看你像鍾,我們客戶都還沒有呢。」
他就隻嘿嘿笑,眼睛裡盛的水色在劣質的白熾燈泡下蕩漾,亮晶晶的。
「等敲了鍾,我們就……」
店裡太鬧了,他聲音太小,我沒聽清:「咱們就怎麼?」
他卻不再說了,隻是笑。
……
才過了幾年啊,我一個坐在老地方喝著啤酒,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又酸又澀地難受。
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門口的簾子被掀起,一股冷風鑽了進來。
我面前的空位坐下一個人。
老板樂了:「以前都是你倆一塊兒來,後來就都是單獨來了,我還以為你倆分手了,原來還在一起啊,真好!」
靳彥沒反駁:「老板,來一箱青啤。」
「好嘞,馬上來!」
他旁若無人地坐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冰啤酒帶著碳酸氣,讓他緊緊蹙眉。
我忍不住嘲諷道:「靳總洋酒喝多了,喝不慣啤酒了?」
靳彥卻沒說話。
半晌後,他低著頭輕聲道:「岑薇,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特廢物啊?」
我冷笑:「還需要是問句嗎?」
他扯出一絲苦笑:「新城沒了,保不住了,我給賣了。」
「我知道。」
「我一直以為,其實沒有你,我也可以的。」
靳彥的聲音寂然:「我以為我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
我喝了口啤酒,把心裡的苦澀壓下。
我點的串兒不少,靳彥卻一口也不動,一直在喝酒。
他本來酒量就差,喝得還著急,很快眼裡就一片醉意朦朧。
恍惚間,我竟然從現在這個西裝革履的靳彥身上,看出了幾分當初那個穿著白 T 恤嚷嚷著要帶我去上市敲鍾的少年靳彥的影子。
那個靳彥已經消失很久了。
現在的靳彥別說帶我敲鍾了,恐怕隻想給我送終。
如今也隻能在酒後找到舊日留下一絲殘影罷了。
「岑薇,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季瓊雅弄回來當副總嗎?」
我想了想:「是因為你覺得我威脅到你的地位了吧。」
這是後來我才想明白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怎麼可能還玩兒那一套什麼初戀白月光的童話故事。
哪怕他真對季瓊雅有感情,也不會拿公司這麼重要的事情開玩笑。
恐怕隻是他覺得我在公司威信太高,已經威脅到了他這個總裁,所以才要想辦法把我踢走。
靳彥笑了,隻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不是的,我隻是想——我隻是想證明給你看,沒有你的保護,我靳彥也可以。」
「你還記不記得你被人灌酒那次?」
我怎麼可能記不得呢?
現在深夜時,胃裡還會隱隱作痛。
「你之前也是不會喝酒的。」他目光迷蒙地看著我,卻好像在透過我看向很早很早的以前。
「你被推進搶救室的時候,醫生給我下過病危通知書了。」
「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怕,我甚至想我不要公司了,我他媽也不想創業了,我隻想你好好的。」
也不知道是酒苦還是心苦,我聽了他的話,竟恍惚有種要掉淚的錯覺。
靳彥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眸中逐漸泛紅,用力把易拉罐捏癟。
「那時候我就覺得,我真沒用啊,要你這樣維護我。」
我低聲道:「那是我願意的,我那時候喜歡你,隻想你好好的,看不得你遭罪。」
「那我就看得了嗎?」他突然道。
「這些年我一直沒回應過你,不是我不喜歡你,隻是——」
他低下頭,聲音裡糅雜了痛苦:「我覺得我沒資格。一個總要女人保護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說愛呢?」
「我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著有一天我可以讓你不用再這樣累,我可以反過來保護你。」
他帶上了一絲哭腔。
「我隻是不想你再擋在我身前了。」
馬上要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在路邊的燒烤店居然泣不成聲。
我喝了一口酒,感受著冰涼的酒液順著滑落,在胃裡升起溫度。
片刻後,我開口道:「別說得這麼好聽了。」
「你可能有一分這種想法,但難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好勝心嗎?」
「你不甘心比不過我,永遠隻能隱藏在我身後,所以才用這樣的手段把我逼走。哪怕不是季瓊雅也有張瓊雅,李瓊雅,總之我是不能留在新城的。」
靳彥默然,不再說話了。
我喝完最後一瓶酒,站起身:「老板,他結賬。」
老板笑眯眯地:「好嘞。」
我拿起外套,掀開門簾。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雪了,鵝毛般的雪花在風裡打著旋兒地飛舞,被四周的燈映成溫暖的昏黃。
身後靳彥叫住我,顫聲道:「岑薇,如果我說我知道錯了,你還會回來嗎?」
我沒答,放下簾子走進了風雪中。
07
一月的下旬,正在我準備辭職的時候,王哲給我打電話了。
電話裡,他聲音疲憊,還帶著說不出的復雜:「靳彥出車禍了。」
「嚴重嗎?」我捏緊了手中的杯子。
王哲沉默了很久, 才輕聲道:「一條腿保不住了,截肢了。手也斷了, 雖然接上了,但醫生說以後恐怕也隻能從事最輕的活動了,重一點的東西都拿不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 茫然道:「怎麼會這樣呢?」
片刻後,他聲音裡帶著隱隱的怒氣:
「遠「」「新城沒了,他恐怕是最難受的那個。」
「你有空的話……就來看看他吧。」
掛了電話, 我還是難以置信, 在辦公桌前坐了一下午, 什麼也幹不進去,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靳彥滿臉是血的樣子。
他那樣驕傲的人,以後一輩子都成了殘疾, 他要怎麼能接受呢?
然而猶豫很久,我還是決定不去看他。
靳彥跟我比了這麼久, 他現在這樣,一定不想讓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我們的關系走到現在, 從年少相逢到相看兩厭, 也已經到了盡頭。
這份摻雜了太多的感情到底還是太過脆弱, 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支離破碎。
就到這裡吧, 我看向窗外如血的夕陽。
本來就是一場錯,到這裡就可以了。
……
遞交辭呈的時候, 嚴恆拼命地挽留我:「你覺得公司的待遇不好嗎,哪裡不滿意你可以說出來,我改!」
我笑著搖搖頭:「公司對我很好,嚴總也對我有知遇之恩, 隻是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陣子。」
嚴恆可惜道:「那你休息完了一定要回來,盛陸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
接下來的日子,我到處旅遊。
成都、杭州、內蒙古、西藏……
國外去了馬爾代夫、埃及,把歐洲玩了一圈兒,又去了新馬泰。
之前最好的年華都投到工作裡了, 這一陣子這麼多事趕事發生後,我才驚覺自己居然從來都沒有好好享受過人生。
我盡情享樂, 在異域的熒光海灘上赤腳漫步, 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縱馬奔騰,在冰島的星空下沉迷於幻彩的極光。
生命中不僅僅有工作, 而今我才體會到另一種不同的快樂。
八月盛夏,王哲給我發來了微信。
「差不多了吧,你這都快成旅遊博主了,天天發朋友圈的饞死人了, 也差不多該回來社畜上崗了吧!」
我笑罵:「你都下崗了還想著當社畜, 賤不賤啊你?」
王哲嘿嘿樂:「我驕傲,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哥兒幾個都等著你一起從頭開始呢!」
我看向手裡的行李箱, 微微一笑:「洗白白等著,我已經下飛機了。」
「這次肯定帶你們去納斯達克敲鍾!」
遠處天際日出,朝陽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