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站在鏡子前,站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
裏麵的人真醜啊。
好想打碎她。
我抬了抬胳膊,回憶著今天學的,做了個動作。
笑死我了,怎麼這麼滑稽?
虞年一整天就看著這樣的我,居然沒有笑出聲,真是難為他了。
笑著笑著,我眼淚就掉了下來。
洛酒酒,要不算了吧。
又不是第一次放棄了。
你雖然別的不行,但半途而廢可是一把好手,對吧?
我這麼想著,腦子裏卻想起了虞年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拍著手說,姐姐好棒。
我聽人說,被愛的東西,會滋生出血肉。
長出一個新的自己。
我抹了抹眼淚,又站起來。
一遍,一遍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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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到月亮落下。
跳到天邊出現玫瑰色的朝霞。
12
第二天趕去練舞室的時候,虞年正在和溫媚竊竊私語。
「姐姐,你來啦!」他迎過來:「怎麼黑眼圈這麼重?沒睡好覺嗎?」
我搖搖頭:「沒啥,練舞吧。」
休息的時候,他突然湊過來:
「姐姐,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啊?」
我看了眼不遠處的溫媚。
這小子大概是想學怎麼追女孩子吧。
「二刺猿,死宅,原批,會女裝,坐著尿尿,尿完用紙。」
我說:「最重要的,騷。」
他懵懵懂懂:「騷......是什麼?」
「就是會勾引人。」
他低頭思索了一陣,抬頭,咬著唇,猶猶豫豫。
緩緩貼近了我的臉。
「你......」
我心頭一緊。
「幫,幫姐姐擦汗。」
他小臉通紅,睫毛翕動。
兩片柔軟的唇落在我耳邊,輕輕抿著脖頸上的汗。
生疏又笨拙。
「姐姐,這樣可以勾引你嗎......!」
心裏像是鑽出來好些癢癢蟲,密密麻麻地爬了一身。
我死死捏著衣角:「笨......笨蛋......」
他委委屈屈,帶著甜味的氣息縈繞我耳邊:
「那姐姐喜不喜歡這樣笨笨的勾引呢......」
我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看來姐姐不喜歡。」
他歎了口氣,站起身:「那我再想想辦法。」
看著他往溫媚那裏走去,我有些悵然若失。
13
很快到了新年晚會那天,天空下起了雪。
虞年用電話手表問我什麼時候到。
他說他很緊張,但想起要和我一起跳舞,又說不出的高興。
我說快了。
可實際上,我已經在禮堂門口躊躇了很久。
我看著玻璃裏的自己。
白色的舞裙穿在我身上,總有些奇怪。
手臂也粗,舞起來的時候,會有肉晃動吧?
還穿高跟鞋呢,一定會崴腳的吧?
時間一點一點的逼近,腦子裏那個小人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洛酒酒,你不會真覺得一個星期能練好吧?」
「別上去丟人了,那麼多人看著呢。」
「你出醜就算了,別拉著虞年一起啊。」
「你猜猜,你和他站在一起,像什麼?」
「王子和癩蛤蟆哈哈哈......!」
我以為我準備好了,可到了這時候,看著一波又一波的人走進禮堂,我那一點點的信心已經消磨殆盡。
兩隻腿像灌了鉛,怎麼也動不了。
我看見班上的同學經過,神色古怪地看著我。
「這老鼠人在這兒乾嘛?」
「她穿的啥?高跟鞋?好像老鼠踩高蹺啊哈哈哈!」
「她不會要來跳舞吧?」
「洛酒酒?」
一個人突然在我麵前站住。
我抬頭,正對上一雙戲謔的眼睛。
「好久不見啊,你有節目?」
14
我變成老鼠,是在高三的那個冬天。
那時我父母剛剛離婚,轉眼就各自組成了新家,留我一個人在空蕩的老宅。
冬日天亮的晚,上學時要穿過一片黑洞洞的胡同。
我膽子小,一路走,一路哭。
徐昂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他從懷裏拿出手電,笑起來像夏日的陽光:
「我陪你走吧?」
此後的每一個黎明與傍晚,黑暗中都有他與我同行。
我問他,為什麼願意和我這樣的人走在一起。
他說他見到我第一眼,就喜歡上我了,說不上來緣由,隻是不想再讓我孤零零一個人。
我以為我的生命裏照進了陽光。
一股腦地將我人生密密麻麻的零碎說與他聽。
像是扯開衣服給他看傷疤,結果內髒也掉了下來。
某個周五的晚上,他在樓下拉住了我的手。
「酒酒,你一個人在家害怕嗎,我可以......」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手足無措的逃回了家。
第二天黎明,我沒有再見到他。
我是個嘴笨的人,在心裏糾結了好些天的措辭,才鼓起勇氣去酒吧找他道歉。
結果在門口聽到了將我淩遲的話。
「徐哥,那女的你還沒拿下呢?」
「哪個?」
「胸巨他媽大的。」
「她啊,跟我裝純呢。別急,這種沒爹沒媽的貨色,你隻要對她稍微好點,他就跟條聞著肉味的狗一樣,搖著尾巴就過來了。等我把一中那個弄上手,再去陪她上上學,要不了多久就能搞上床。」
「哈哈徐哥有本事!」
「害,這算啥本事,她那種陰暗比,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誰會喜歡上她啊?要不是......」徐昂在胸前比了個手勢:「老子睡她是可憐她好不好?」
是啊,我憑什麼被人喜歡?
缺愛的人哪有什麼底線,看見一點點的好,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了稻草。
我沒有去質問他的勇氣,默默刪了他。
那天之後,我開始害怕陽光,害怕生人,聞見男人的呼吸都覺得作嘔。
我渴望被愛。
又恐懼被愛。
同學都說我是個怪胎。
我不在乎。
寧可做一隻下水道裏的老鼠,在潮濕的黑暗中與幻想為伍。
15
我躲了起來。
我看見虞年跑到門口,四處張望,一遍一遍地給我發消息。
【姐姐,你怎麼不說話?】
【姐姐,你出什麼事了嗎?】
【姐姐,你在哪?我去找你。】
【姐姐,你理理我,我怕......】
對不起啦,小魅魔。
老鼠是見不得光的。
隻是偷偷看上那麼一眼,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對不起,你哥哥說的沒錯,我是個滿嘴謊話的人。
「不想跳了。」
我回。
關掉手機。
我看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消息。
像破了的氣球,忽然就癟了下去,皺皺的。
他對我失望透了吧?
真好,我永遠擅長搞砸一切。
溫媚走過來,將他摟進懷裏,輕輕拍著他的頭。
她比我好多了。
美麗,又溫柔。
王子,當然是要和公主在一起啦。
她會代替我上臺,和你跳完這支舞的。
比我好多了。
16
跑得急了,鞋子也丟了一隻。
下水道積了一層薄薄的冰。
不冷,就像回到家一樣,安逸得嘞。
我像以前那樣,蹦蹦跳跳的,一邊走,一邊哼著難聽的歌。
可是為什麼,眼淚卻一直往下掉呢。
17
轉角的陰影裏,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體。
「姐姐,你不要我了嗎?」
他折了根翅膀,身上有密密麻麻地傷,怯怯地看我。
「你怎麼回事?」
我下意識問。
「找姐姐的時候,被大卡車撞了......」
他可憐兮兮。
我抹了把臉上的眼淚,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
「哦,差點去異世界了。」
「姐姐,痛。」
「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我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卻還在笑:
「怎麼哭啦,心上人骨灰迷眼睛啦?」
你瞧,我這樣的人,最擅長傷害喜歡的人了。
你快走吧,不要和我沾上關係。
連我自己都討厭我。
他怔了怔,忽地更大聲地哭起來,一把鑽進我懷裏。
「姐姐,你不要死啊......」
「你,你放什麼屁?」我手足無措:「我,我說的溫媚!」
小魅魔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笑臉,皺起眉頭:
「我媽媽怎麼了?」
我:?
「你媽?」
「對呀,媽媽一直在教我怎麼勾引姐姐,可是不管用......!」
安靜了很久。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生氣?」
「雪下的那麼大,你在門口等我那麼久,你會想什麼呢。」
「當然是想見你。」
「可我,說話不算話,答應你的事都沒有做到......」
「說好的要變得陽光,要融入人群,可我沒那麼勇敢,我做不到,最後還是像老鼠一樣.....」.
「不勇敢也沒關係的。」
「我可以陪姐姐當小老鼠。」
他蹲下身,拿出那隻丟了的鞋,託著我的腳,替我穿上。
仿佛一個灰姑娘的童話。
他向我伸出一隻手:「小老鼠公主,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嗎?」
18
外麵傳來新年的倒計時。
我和他起舞在陰暗的下水道裏,頭頂是車水馬龍的另一個世界。
他在說什麼,車聲太大,我側過臉去認真聽。
他吻了我。
19
那天之後,小魅魔和我偷偷搬了家。
白天睡覺,晚上熬夜。
前半夜開黑打遊戲,後半夜一起刷腐漫。
吃的是炸雞漢堡,喝的是可樂奶茶。
狠狠地過了一段神仙日子。
直到被他哥找上門來。
「虞年!你看你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墮落成了什麼樣子!」
小魅魔摸了摸小肚子:
「這世上總得有人當鹹魚的,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倆呢?」
虞沐朝很生氣:
「戀愛腦的玩意兒,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我歎了口氣:「其實,我三奶奶也不同意,要不你和她聊聊?」
虞沐朝點頭:「還算是個明事理的,在哪?」
我敲了敲臥室的門:「三奶奶,有人找你。」
她罵罵咧咧地開了門:「誰啊?《純情羅曼史》剛看到緊要......」
正對上虞沐朝的眼睛。
那一刻,虞沐朝仿佛失了魂一般,怔怔地伸出一隻手:「夏夏......」
三奶奶揉了揉眼睛,再看。
然後拔腿就跑。
從窗戶一躍而下,溜得飛快。
虞沐朝再也不管我們,張開翅膀,追了過去。
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好看,愛看。
「哎,你哥跟我三奶奶,到底發生了啥啊?」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別賣關子,快說。」
「想知道?」他的尾巴忽地纏住了我的腰:「那......」
可惡。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
小魅魔也是會欺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