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鳶愣了下,沒立刻說話,她轉身,慢吞吞地走到病床邊,然後在病床上躺下,背對著他,良久才說了句:“可我沒臉見他們。”
江時羿沒有再說話,他關掉了床頭燈。
糟心事兒太多,他想,至少要先解決一件,明天必須和路妍敲定誰來陪著許鳶。
於是,翌日一早他就給路妍打了電話。
路妍答應下午帶人過來,他勉強同意,並在臨近中午時和許鳶提及給她安排心理醫生的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許鳶反應大得出奇。
她雙目圓整,看著他,“你覺得我是神經病嗎?為什麼要看心理醫生!”
他坐在病床邊,聞言眉心深深蹙起,“你受到心理創傷留下陰影,和心理醫生聊聊對你沒壞處。”
“我都已經被毀容了!”許鳶情緒激動,音調拔高,“怎麼,現在還要來個心理醫生告訴我我是個神經病嗎?!我不是,我沒有心理病!”
病房裡女聲尖銳,刺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由於昨晚一夜在想顧煙的事,他沒有休息好,此時情緒也不佳,語氣立刻沉了一度,“許鳶,你不是小孩子了,撒潑打滾也沒用,我隻是通知你,今天下午路妍會派人過來照顧你,我再給你安排一個專業看護,明天帶你去見心理醫生。”
他骨子裡的強勢暴露出來,根本不是商量的語氣。
許鳶又開始哭,這些天,她總是哭,卻還惦記著擦幹眼淚避免淚水沾染紗布導致感染,她說:“你就是覺得我是神經病!江時羿,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還不是因為你對我的承諾一條都沒有實現!現在你還嫌我麻煩,想要丟下我一個人!你是不是想回去找顧煙,你愛上她了對不對!”
她情緒崩潰,哭喊著:“如果你和顧煙離婚,你在我身邊,我會那麼不安嗎?我會為難顧煙嗎?就算這些做不到,你哪怕讓我籤約星輝,讓我知道我的事業還有保障,可你努力了嗎?你和顧煙毀了我的一切,現在你們全都怪我?你做不到當初為什麼還要給我承諾,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殘忍!”
江時羿面色沉鬱,薄唇緊抿,許鳶嘴裡那個“你和顧煙離婚”已經刺痛他的神經,讓他腦中空白,他攥緊拳,驀地站起身,“許鳶,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是你自己先做違法犯紀的事,別全拿我失約說事,我曾經告訴過你要你等,我會讓你籤約星輝,是你自己毀了一切,你找的人販子差點害死顧煙,這筆賬我沒跟你算不代表我失憶,你現在會毀容,完全是咎由自取,你才是毀了你未來的人,這叫惡有惡報!”
他說完,轉身大步走向桌子,拿起上面自己的車鑰匙和錢包就轉身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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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門被他摔得震天響。
許鳶在怔愣幾分鍾之後,徹底失控地大哭起來。
這是她聽到的,最惡毒的話,她沒有想到他心裡是這樣想的,她覺得自己受傷都是因為他和顧煙間接害的,可他卻倒打一耙,男人絕情起來,真是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她還絕望地愛著這個已經對她沒有感情的男人。
江時羿從醫院開車離開,直奔江城。
路上他帶上藍牙耳機,打給路妍交代情況。
路妍聞言震驚了:“許鳶現在那個要死要活的狀況,你還和她吵架,把她一個人留病房?!”
江時羿心情惡劣,“我早說過讓你安排人過去,她不接受看護,你看我長得像保姆?”
聽出男人語氣裡的怒意,路妍訕訕,“抱歉,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我現在就去醫院,她是個很重要的證人,不能出事。”
江時羿直接掛了電話。
車子繼續前行,他開上高速,仍覺得太慢。
他想,等他回去就好了……和顧煙見面,好好談一談,她隻是氣他不告而別來找許鳶,他可以解釋。
可縈繞在心頭那種不安,卻未能消散,他在這時恍然間想起許鳶崩潰之際喊出的那一句——你是不是想回去找顧煙,你愛上她了對不對?
他攥著方向盤的手指緩緩收緊。
第85章 江時羿歸來
這天,顧煙還是照舊去了富恆,這兩天裴斯年那位大拿朋友不局限於講課,更多是在培訓中和大家討論,一伙人圍著會議桌各抒己見。
培訓到中途,裴斯年接了個電話,短暫地出去了一下,回來時臉色就不太好看,滿懷抱歉地和大家說自己要先失陪一下。
顧煙有些擔心,便緊跟著出去,在電梯間裡追上裴斯年問:“怎麼了,是不是阿姨那邊有事?”
顧煙還真沒猜錯。
裴斯年面露疲態,“昨天出院,今天我讓看護在家裡陪著她,她和看護吵起來了。”
顧煙一愣,“是我找的那個看護嗎?”
裴斯年點頭,旋即又解釋說:“可能不是看護的問題,我媽最近情緒確實不太好,很敏感,非常容易和人吵架或者莫名其妙就覺得傷心。”
顧煙十分擔憂,她怕裴鳳華再這麼折騰下去,遲早變成抑鬱症。
裴斯年一個人照顧母親,現在還身負巨債,已經經不起再多的打擊了。
電梯來了,顧煙趕緊說:“學長,那你在樓下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拿東西。”
裴斯年正想拒絕,她道:“看護是我給找的,我怎麼也該過去看看情況。”
說完,她趕緊轉身回去拿自己的東西。
裴斯年望著她背影消失在拐角,電梯下去了,他沒有動,隻是安靜地側過臉,依然盯著顧煙離開的方向。
顧煙很快拿好東西,她是小跑著過來的,走進電梯的時候,氣息還微微有些喘。
裴斯年按下一樓,深深看她一眼,“萬一我媽等下又說些難聽的話……”
“沒事的,”顧煙擺擺手,“我能理解她現在防備心很重,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了,警方那邊關於那個騙子有消息了沒有?”
提到這個,裴斯年眼神黯淡,隻輕輕搖頭。
顧煙心情有點沉重,裴斯年透支信用卡的錢被騙子拿走,這筆錢他還要給銀行還的,他肩頭的擔子太重了。
裴家沒有房子,裴斯年回國之後積蓄都用來創業,自己手頭其實沒什麼錢,至今他和裴鳳華還租住在東郊的一個小區裡。
不過小區處於比較繁華的地段,環境也還不錯,他們趕去小區時,裴鳳華正在小區的綠化帶衝著看護發火。
這位看護是個年近四十的大嬸,其實人挺不錯,脾氣也好,是顧煙當初千挑萬選的,但裴鳳華現在太難接觸了,好脾氣的人也受不了她。
見顧煙和裴斯年趕來,看護已經起了撂挑子的心,和顧煙說:“顧小姐,你可算是來了,這活我沒法幹了……”
她話沒說完,裴鳳華指著顧煙說:“原來是你給找的人,你看起來就像個騙子,你接近我兒子肯定是有目的的,難怪會找來這種看護!”
顧煙甚至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劈頭蓋臉地先挨了一通罵。
看護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顧小姐,你看這人!根本一點不講理啊!”
裴斯年攔著裴鳳華,顧煙這邊隻能先勸說看護,“這樣吧大姐,你先回家,我和阿姨聊聊。”
看護早就不想呆了,聽到她這話簡直如獲大赦,立刻就轉身走了。
裴鳳華還氣呼呼地說:“我不需要人照顧!”
裴斯年腦仁疼,“媽,您先消消氣成嗎?和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裴鳳華臉偏向一邊,一副拒絕溝通的狀態。
顧煙提議說:“這都四點了……不然,我們先去小區外面吃飯吧?可以坐下慢慢聊,我請客,阿姨你想吃什麼?”
裴鳳華冷哼了一聲,“鬼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別以為我會看上這點小恩小惠!”
這位老太太真是很難討好,顧煙覺得十分棘手。
裴斯年聽到裴鳳華這樣說話,臉色沉下去,他不能容忍裴鳳華這樣一再地詆毀顧煙,“媽,小煙不是騙子,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你出事的那天,醫院血庫告急,還是她給你輸的血。”
裴鳳華聞言,臉上有點掛不住,但依然倔強,不肯低頭,“我叫她救我了嗎?再說那點血而已,對她來說不痛不痒的,到你這裡卻落了個人情,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容易上當受騙?”
饒是裴斯年脾氣再好,這時候也不免生出些火氣,他說:“那你看我像不像騙子?你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是騙子,那你就自己呆著吧!”
說完,他轉身喊顧煙,“我們走。”
顧煙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面色訕訕,跟著他並肩走,小聲說:“算了……我走,你還是回去吧,你媽媽本來情緒不好,你不要留著她一個人。”
裴鳳華自殺的事情才過去多久,顧煙覺得,怎麼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呆著。
然而,裴斯年這會兒被情緒掌控,他冷冷道:“她一直沉浸在被騙的陰影中,生活也沒法朝前走,小煙,這些天我對著她真的很累。”
顧煙一怔,旋即安靜下來。
面對裴鳳華這樣一個性格古怪的老太太,確實會讓人壓力很大,她為裴斯年覺得難受,一時間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能怎麼幫助他,因而沉默著。
兩人走出小區,裴斯年試圖活躍氣氛,“應該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麼?”
顧煙哪裡有胃口,她方才不過是想要緩和一下和裴鳳華之間的氣氛而已,她想了想說:“不然,我們去那裡——”
她抬手,小區門一側幾張露天茶座的桌子,“先坐一下,你平復一下情緒再說。”
她始終覺得,不能真的撇下裴鳳華一個人,所以他們不能離開小區太遠。
裴斯年沒有反對。
兩人過去剛坐下,還沒來得及點東西,卻又聽見氣勢洶洶的腳步聲。
顧煙一抬頭,就看到裴鳳華居然也跟著過來了,並且一過來就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在這一桌坐下。
裴斯年看著裴鳳華,一時有些無語。
裴鳳華說:“我得看著你,不然你讓女人騙了怎麼辦?”
剛拿來菜單的服務員聽見,不由得瞥了顧煙一眼。
顧煙也開始頭疼,但她還試圖和裴鳳華好好說話,“阿姨,那不然給您來一壺涼茶吧?”
“你暗諷我火氣大是吧?”裴鳳華瞪圓了雙眼,“我火氣大還不是因為你!”
裴斯年實在受不了,一下子站起身,衝裴鳳華吼了一聲:“你還有完沒完?!”
他確實是有些崩潰,這些日子,他最初因為裴鳳華擔驚受怕,知道人沒事之後也不得喘息,得想辦法還銀行的債……這些錢,本來確實是可以拿去買房子的,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他要上班,還要擔心裴鳳華一個人呆在家裡想不開,給她僱個看護也沒僱成,他現在感覺自己的生活已經被她搞成一團亂麻,不知道要如何繼續。
隻有在顧煙這裡,他覺得可以短暫地喘息,但現在,他的母親在他面前不斷地詆毀顧煙,讓顧煙受委屈。
他扭頭看顧煙:“小煙,我們走吧,離她遠點。”
裴鳳華大概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說出這話來,眼淚在眼眶打轉。
然而,裴斯年看也不看她,隻盯著顧煙。
顧煙十分為難,她雖然也很煩裴鳳華這個樣子,但說到底這隻是個被人欺騙感情的可憐老人,現在裴鳳華表情看起來很脆弱,眼圈都紅了,她難免生出一點憐憫。
突然之間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僵持。
來電的是裴斯年的手機,顧煙趕緊說:“學長,你先去接電話吧。”
裴斯年站著沒動,顧煙忍不住起身過來,輕輕推他一把,“說不定是工作上什麼重要的事情呢……你快去接啊。”
裴斯年這才垂眼拿出手機,往遠處走了一點接起電話。
顧煙回頭,就看到裴鳳華正在用手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