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良宴臉色驟變,眉間烏雲凝聚,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你再說一遍?」
我瞪他:「我愛喝多少喝多少,關你什麼事?你要冷就冷到底,別天天想一出是一出。你以為我還會像從前一樣稀罕你施舍的那點關心嗎?我現在有男朋友,我喝醉了也該抱著他睡!」
任良宴冷笑:「你的男朋友?你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
他掏出手機,劃拉出幾張照片。
「好好看看,你的男朋友究竟是什麼人。」
我低頭一看。
照片上,丁淳摟著一個溫柔甜美的小姑娘,眼中滿是深情。
下一張,兩人擁吻在一起。
周遭好像都冒出幸福的泡泡。
好家伙,丁淳談戀愛居然不告訴我?
我絲毫沒傷感,畢竟一開始就跟丁淳說好了,互相假扮男女朋友應付家長,隨時可以中止合作。
可是,任良宴怎麼會有這些照片?
「你查他?」我眯起眼睛看任良宴。
他面冷似冰,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我說過,你的男朋友,我會給你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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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關個屁!」
我脫口而出,隻覺一股無名火往上蹿。
「你去騷擾他幹什麼?我和我男朋友怎麼過是我的事!誰要你自作主張把關我的生活?你能不能滾遠點!」
為什麼總要在我放棄時,攪亂我的心緒呢?
控制我,卻又冷待我。
誘惑我,卻又不要我。
這麼多年,我在對哥哥的愛而不得中反復浮沉,溺水時他給我遞一根稻草,又在我即將上岸時推我入海。
我受夠了!
心緒煩亂,我推開任良宴往外跑。
沒跑幾步就被拽住後頸,一把拉過去揉進懷裡。
我想要掙脫,卻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抱緊,熾熱的體溫與清淡的檀香混雜在一起,將我牢牢桎梏。
「苗苗……」任良宴溫熱的呼吸落在我後頸,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柔情,「你能不能聽話一點?」
「不能!」我咬牙切齒。
他輕輕嘆息:「你就一定要和丁淳在一起?」
「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反正不會是你!」
我用力掰開他放在我腰間的手,抗衡間,佛珠繩斷,滾落滿地。
這串佛珠,是任良宴最珍愛的烏木沉香,常年戴在腕上。如今散落,他卻絲毫不見怒意,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
像是理智的徹底崩裂。
像是道德的全盤墜落。
任良宴隻是抱緊我,如同在漩渦中苦苦抗衡卻終究被撕裂的紙屑,終於放棄抵抗,任憑狂風驟雨席卷。
他俯下身,狠狠吻上我的唇。
空間霎時靜了下來。
時隔六年,我再次品嘗到哥哥的唇瓣。
不同於六年前的僵硬和無措。
這一次,他的唇是柔軟的,熱烈的,侵略的。
似要將我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我曾想拉著哥哥一起下地獄,但當這一刻真的臨近,我竟也會陷入深深的恐慌和畏懼。
「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我在他懷中悶聲問。
任良宴聲音沙啞:「知道。」
「不是說我們是純潔的兄妹關系嗎,這就是你的純潔?」
「苗苗,我試過了……」
他掌心貼上我的臉,聲音微顫:
「我試過忍耐,試過克制,試過說服自己你終究會嫁給別人。
「可我還是做不到。
「一想到你要放棄我奔入別人懷中,我就嫉妒得發狂。」
跨過邊界的哥哥,有一種性感又破碎的絕望。
他的襯衫在拉扯中皺得不成樣子,眼神也垂落,再沒了從前的清冷倨傲。
「十八年前,我被收養到秦家。從此你的家人,也成了我的。
「爺爺和爸媽都對我很好,給了我優渥富足的生活。可我還是忘不了親生父母給過我的陪伴,忘記他們就像是一種背叛。我如同一個局外人,小心翼翼捧著不屬於我的一切。我害怕無法承擔秦家對我的付出和恩情,唯有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不斷變得成熟和優秀,才能對得起這份栽培。
「我時常擔心,我分走了原本屬於你的寵愛,你會恨我。可是沒有。我的妹妹是如此單純善良,黏著我,陪伴我,隻有在妹妹身邊,我不必有任何負累。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感情變質了。高中時你的身邊開始頻繁出現追求者,每當看見那些青春期的男孩毫無顧忌地表達對你的愛意,我就會被瘋狂的嫉妒淹沒。憑什麼?妹妹應該是我的,他們怎麼敢試圖據為己有?
「我這才明白,原來我對自己的妹妹,存了如此陰鬱齷齪的心思。秦家待我如此深厚,我卻覬覦秦家的獨女,覬覦我名義上的妹妹。這是絕對錯誤的、卑劣的、不可饒恕的。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隻能用冷漠來逃避。可你吻了我,還拿出了老一輩的婚書。那一刻,我幾乎無法再抑制我對你骯髒的心思。可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秦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走歪路,更不能把你帶上歪路。
「我戴上佛珠,每日焚香,以為這樣能斷了自己的欲念。但沒用,你留學的六年,欲念像漩渦一般將我拖往深處。而那個氣定神闲引發一切動蕩的風眼,是你。
「這些年,克制已經成了我的一種本能。可是,好累啊,有時我覺得自己好像活成了一座墳。直到你回來。
「可這次你帶回了你的男朋友,你決定放下我。曾經你固執地不肯更改我的姓氏,如今卻和別人一樣叫我秦總。你願意跟丁淳在一起,願意跟別人在一起,但唯獨不會跟我。
「我真的,好不甘心……
「我看得見你的痛苦,卻必須熟視無睹。如果這六年放你離開,都沒有讓你放下,我又何必再將你推開?我不想再陷在痛苦裡,也不想再讓你痛苦了。什麼道德倫理,什麼兄妹情深,都抵不過抱緊你的快樂。」
任良宴灼灼的目光望向我,聲音沙啞而認真:
「我隻想,佔有我的妹妹。」
生平頭一回,哥哥對我說了這樣多的話。
我聽見自己脆弱的、鼓脹的心跳聲,仿佛要從胸腔破蛹而出。
或許此刻,我應該給他同等鄭重的回應。
但我隻是看著他水色潋滟的唇,輕聲說:
「哥哥,佛珠斷了。」
下一秒,哥哥的吻就覆了上來。
「就讓它斷。
「我隻要你。」
11
自從醉酒那天任良宴去接了我。
再上班時,周圍人看我的眼神便不一樣了。
大家都知道我是任良宴的妹妹。
卻不知道他們眼中的兄妹,私底下嘴都快親爛了。
我理所當然地不再叫他「秦總」,而是「哥哥。」
在秘而不宣的纏綿之上,兄妹關系是我們的掩護傘,也是我們的絆腳石。
我們看見對方的底牌,了解彼此的陰暗,然後我們依然選擇相愛,甚至更愛。
制止不了就放任,這欲望與絕望之爭。
……
距離任良宴和蕭家千金見面的日子越來越近。
兩家人的會面,即便聯姻不成,禮數也是不能缺的。
任良宴不得不去。
不知是心理還是身體原因,那幾天我都精神不濟。
等他去見蕭家千金那日。
我用抗原試劑一測,兩條槓。
陽了。
我火速發消息跟組長請假,並附上兩條槓的圖。
組長立刻同意,並囑咐我放心休息。
但我沒想到,他轉頭就把這件事匯報給任良宴。
於是,本應該在相親的任良宴,給我打來了奪命連環 call。
剛接通,他就劈頭蓋臉地問:
「你有了?」
有什麼?陽性嗎?
我腦瓜子燒得迷迷糊糊,順著答:
「對啊,中招了。」
任良宴沉默片刻:「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隻能坦然接受咯。」
「決定了?」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我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回,任良宴沉默了更久。
半晌,他似乎艱難地吸了一口氣:
「好,我明白了。我來處理。」
說完便掛了電話。
我奇怪,這有什麼可處理的?吃點退燒藥,再睡幾覺不就好了。
於是我翻身睡去,在任良宴的大平層睡得昏天黑地。
再醒來,燒退了,家裡卻變了天。
爸媽怒火衝天地讓我回家。
事態不妙,我找家裡的管家提前打聽,得到三個重磅消息。
第一,任良宴拒絕了和蕭家的聯姻。
第二,任良宴要改姓,重新姓回「任」。
第三,任良宴坦白了我和他的關系,並聲稱我懷了他的孩子,他要負責。
一道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任良宴把我陽了的兩條槓,當成了懷孕。
我急忙往家裡趕,推開門時,正看見任良宴削薄的身軀,跪在父母面前:
「爸爸,媽媽,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我從未忘記你們的養育之恩。
「之前你們給我的集團股份,我願全部轉到苗苗名下。
「至於集團總裁的職位,既然我改回外姓,我會自請離職。
「但無論如何,我依然是秦家的人,以另一種身份。」
我隻是睡了一覺,事情怎麼演化成這種地步?
爸爸媽媽紅著眼嘆息不已,世家的臉面尤為重要,我以為他們會暴怒,會阻攔,會將我或任良宴趕出家門。
可沒過多久,他們卻出奇地冷靜下來:
「你不必用這種方式逼我們同意。你明明清楚,集團如今離不了你。」
我愣了愣。
不是任良宴離不開集團,而是集團離不開任良宴。
我恍然驚覺,這六年,並不是毫無改變。
任良宴和秦氏集團,早已融為一體。
要想舍棄他,沒那麼容易。
這便是任良宴如今攤牌的底氣。
我們不想失去彼此,也不想失去爸爸媽媽。
震驚、憤怒、失望,是做父母的本能。
但他們也是商人,會權衡大局。
事情並不是毫無轉圜。
我走上前,和哥哥一起,跪在父母面前:
「爸爸媽媽,我和哥哥,的確在一起了。
「但我並沒有懷孕,是他誤會了。」
任良宴詫異地看向我:
「你沒懷孕?」
哥哥遇見我的事,當真是缺乏理智。
我輕聲說:「就算是懷孕了,算時間也不可能是你的。你瞎認什麼?」
任良宴默了默,說:「我知道。」
「那你還認?」
「你和丁淳已經分手了,我不想你因為這個回頭找他。我可以照顧你和孩子。」
說這話的哥哥,像是一隻湿漉漉的小狗。
他曾是那樣的冷傲矜貴,如今卻似乎毫無自尊。
真是讓我心疼,又罪惡。
我忍不住開口:
「我跟丁淳,原本就是假扮的情侶。
「如果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其他人對我而言,都隻是糊弄而已。」
空氣裡不知是什麼在流淌。
捉摸不定, 沒有味道,沒有色彩,卻讓人窒息。
爸爸媽媽沉默了很久很久, 終是一聲嘆息:
「你們私底下如何處理,我們就當不知道。
「可秦家的臉面要顧,別忘了在外面,你們還是一起長大的兄妹。」
我愣了很久,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無比懼怕的後果, 因為一個烏龍盡數抖出, 反而讓一切豁然開朗。
不能對外承認關系,沒問題。
不能撕破秦家的臉面,沒問題。
隻要爸爸媽媽還在我身邊,隻要哥哥還能溫柔地擁抱我、親吻我。
哪怕無法告之於人, 又有什麼關系?
人要守住羈絆,就要承擔落淚的風險。
這一刻, 我突然無比慶幸,六年前我們沒有在一起。如此才讓現在的我們, 有足夠的心智與這個世界的倫理綱常抗衡。
就這樣隱秘而肆意地相愛吧。
我已經很滿足了。
12
「哥哥, 你說我們會有結婚的那一天嗎?」
某個酣暢淋漓後的夜晚, 我問任良宴。
他輕輕摟著我的腰,聲音沙啞又溫柔:
「或許有一天, 等爸爸媽媽離開了,或是集團易主了, 或是我們遠走他鄉……終歸,會有那一天的。」
我滿足地抱住哥哥,笑著說:
「不結婚也沒關系,反正無論多少歲, 我都要和你纏在一起。意外和死亡隨時可能降臨,或許是明天,或許是明年,在那之前,我隻想牽著你的手,和你走得遠一點, 再遠一點。」
任良宴倏然安靜下來。
他起身,在書櫃深藏的最底層拿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
打開, 裡面竟是一封婚書。
正是當初爺爺留下的那封婚書。
我驚訝:「這份婚書, 你不是扔了嗎?」
「我怎麼舍得?」
任良宴笑了笑,展開婚書。
曾經濃鬱的喜紅染上歲月的痕跡, 依然字字清晰。
然而,打開家門的那一刻。
「此好」我們在婚書上,寫下各自名字。
這早已過時無效的舊時婚書,成為我們私自締結的信物。
紅紙陳舊, 不經意便會破碎。
哥哥小心翼翼地捧起, 輕聲念: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綿綿, 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筏。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