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原本纏在我耳邊的呼吸,驟然凝滯了。
似乎找回了理智,任良宴與我拉開距離,嗓音又恢復了清淡的冷:
「秦苗,我是你哥。
「哥哥管束妹妹,是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的事。
「你一個未婚的女孩,深夜在男人房裡待著。傳出去,人家會說我們家風不嚴。
「我這個做哥哥的,讓你注意點分寸,跟吃醋有什麼關系?」
這莊肅的表情,這疏遠的距離,這義正詞嚴的話語。
每一樣,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哥哥或許會一時恍惚,一時迷醉,但關鍵時刻,他總能完美地退到安全距離外。
不肯給我留下絲毫妄念。
我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往後一靠,自暴自棄地倒在床上。
「對,你說得都對,你是世界上最正派、最光明磊落的哥哥。」
任良宴眼神古怪:「你在諷刺我?」
「我可不敢。」
我嘲諷地勾起唇角:
「隻是,我正派的好哥哥,你深夜在我房裡待著,就不怕別人說家風不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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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哥。」他又強調。
「你又不是我親哥。」
我毫不留情拆穿:
「和我一起做戀人那些事的人,原本應該是你。我們曾經定過娃娃親的!」
「秦苗!」
任良宴的瞳孔猛地放大,再不復之前的冷靜自持。
他蒼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微微抖動起來。
而我繼續火上澆油:
「所以哥哥,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是打算繼續教育我,還是想陪你的妹妹一起睡覺?」
這幾乎是一道逐客令了。
哥哥是一把秉公任直的尺子,而我想折斷他。
他如果想潔身自好,就該離我遠點。
「轟隆——」
窗外的雨更大了,伴隨著雷響。
刺目的閃電照亮任良宴的側臉,仿佛將他撕裂成兩半。
一半蟄伏在陰影中,掙扎著想要衝破桎梏。
一半徘徊在光亮下,維持著搖搖欲墜的理智。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哥哥好像要衝上來抱住我。
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在沉默即將爆發的臨界點上,轉身離去。
7
任良宴走了。
我卻沒睡好。
夢裡,我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我在爺爺遺物中,找到了那份陳舊的婚書。
我懷著一種詭異的竊喜,捧著它找到任良宴。
「哥哥,你看,我們原本應該是夫妻的。」
我期待在任良宴臉上看到詫異、歡喜,或者摸摸我的頭,給我一個寵溺的擁抱。
但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抬了抬鼻間的金絲眼鏡:
「苗苗,我們是兄妹。
「老一輩的約定,之前沒提過,現在也不作數了。」
他收走了婚書,不知道扔去了哪個犄角旮旯。
仿佛這件事不值一提。
好難過啊……
我在夢中捂緊了心髒。
難過著難過著,竟然就這麼醒了過來。
……
雨依然在下,敲得窗戶叮咚作響。
我覺得口幹,起身去廚房倒水。
路過任良宴房間時,竟發現門縫有微弱的光。
他還沒睡?
我迷迷糊糊地湊近,看見任良宴手持佛珠,端坐於香爐前,正虔誠焚香。
奇怪,明明往常他都是清晨點香,為何這次改在深夜?
是因為我嗎?
這個念頭隻出現一瞬,就被我否認了。
我無法想象任良宴深陷愛欲的模樣。
他像是從容走在海岸邊的行者,偶爾垂眸,漫不經心望一眼在欲海中浮沉的男女。
看煙氣煙落,觀人世浮沉。
這樣的人,怎麼會跟我一樣,在一段畸形的愛戀中執迷不悟?
六年來的躲避、克制、求而不得,沒能熄滅我對哥哥的歹念。
但讓我學會了認清現實。
我們是兄妹,再沒別的關系。
我想,我應該放下了。
8
我熬到天明才睡著,醒來已經到了中午。
其他人各自有事,都走了。
隻給我手機留下兩條短信。
一條是丁淳的:【使命達成,記得轉我大紅包。】
一條是任良宴的:【別忘了,醒來去集團報到。】
我精神一振。
這才想起,昨晚吃飯時,爸媽已給我安排好工作的去處:
「苗苗,你既然留學回來了,就回集團上班吧。
「先讓你哥給你安排個基層的崗位,適應適應。」
我那時點點頭,說「好」。
但我沒想到,任良宴安排得這麼快。
我火速收拾東西,直奔集團。
好在入職手續辦得順利,我的身份也瞞得緊,同組沒人知道我是走後門進來的。
盡管如此,我的姓氏還是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
「秦苗,你的秦,不會是秦氏集團的那個秦吧?」同組的女孩小聲試探。
我隻是笑笑:「怎麼會?」
對方立刻松了口氣:
「我就說嘛,你這麼活潑,跟秦總那座冰山完全不一樣,怎麼可能是一家人。」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口中的「秦總」,是指任良宴。
在別人眼中,他應該叫「秦良宴」才對。
隻有我還在任性堅持。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突然,周圍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身後有人小心翼翼地致意:
「秦總。」
我回過頭,竟是任良宴來了。
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周遭,沒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幹脆利落地走了過去。
直到我也跟著大家叫:
「秦總。」
禮貌、尊重又疏離。
任良宴驟然頓住腳步。
緩緩地,他將目光移向我,眸光深靜,好像壓著什麼東西。但那股蓄力,讓我升起了股不好的預感。
「你是今天新來報到的?」任良宴問。
他倒是裝得很好,端著一副完全不認識我的模樣。
我配合地點頭:「是。」
「到我辦公室來。」
身後傳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同組的女孩小聲安撫我:
「你別怕,秦總雖然看上去很冷,但對待下屬還是不錯的。而且他為人正派,應該不會對你潛規則。」
我笑了笑:「知道了。」
比起我怕他,大概任良宴會更怕我。
怕我不肯放下對他齷齪的心思。
9
我跟著任良宴進了辦公室。
室內飄浮著淡淡的檀香味,是他身上獨有的氣味。
提醒我,這裡是他的領地。
這種感覺讓我不適,於是我選擇先發制人,出聲道:
「不是說好讓我先隱瞞身份幹一陣嗎,怎麼還讓我單獨到你的辦公室?」
「苗苗。」
任良宴恍若未聞,隻不動神色地坐在辦公椅上,看著我問:
「你剛剛在外面,叫我什麼?」
我理所當然道:「秦總啊。所有人都這麼叫,有問題嗎?」
任良宴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奇怪的執拗:
「別人可以,但你不需要。」
「為什麼?」我真誠發問,「標新立異不太好吧,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撇清關系嗎?」
「我什麼時候想跟你撇清了?」
任良宴的臉霎時黑了:
「你是我的妹妹,這份關系無須撇清,我們永遠都會是一家人。你在工作上、生活上有任何不順心、不如意,我都會陪你解決。」
我看著他,緩緩笑了:
「哥哥,你在這兒跟我揣著明白裝什麼糊塗呢?
「你我都很清楚,你真正想撇清的是什麼。
「但是你放心,我已經決定放下你了。所以今後,我在家是你的妹妹,在公司是你的下屬。別人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沒有特殊,也不會再給你造成困擾。
「這樣你滿意了嗎?秦總。」
我本以為,任良宴聽到這番話,應該會如蒙大赦,長長舒出一口氣。
可沒有。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來。
短短幾步的距離,他走得很慢,很吃力,像是要向我確認些什麼。
那雙沉鬱的眼睛裡藏著深重的漩渦,仿佛要將我再度卷入他的生命中,無法逃脫。
我仰起頭,哥哥高大的身軀逐漸將我籠罩。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重塑起來的堡壘,再一次搖搖欲墜。
……
就在這時,任良宴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媽媽的電話。
膠著的氛圍瞬間被打散。
我趁機後退,逃出他的約束:
「接電話啊,別讓媽媽久等了。」
任良宴冷靜下來,按下接聽。
媽媽興奮的聲音傳了出來:
「良宴啊,我給你安排了一場相親,是蕭氏集團的千金。
「樣貌、學歷、家世,都沒得挑。和蕭氏聯姻,今後更沒有後顧之憂。
「你看你妹妹都有了男朋友,你也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任良宴耐心聽她說完,回道:「我想想。」
掛了電話,卻徑直看向我:
「苗苗,你覺得呢?」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在他眼中讀出一絲期待。
可是,我又憑什麼要滿足他呢?
「隨你。」
我努力擠出一個甜美又天真的笑容,微笑道:
「無論哥哥找誰做嫂子,我這個做妹妹的,都會支持的。」
任良宴的臉,霎時變得灰敗無比。
他微垂下眸,深深嘆了口氣:
「好。」
10
任良宴答應了這場相親。
之前媽媽也給他介紹過幾家千金,統統被拒。得知這次他居然同意了,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兩家飛快敲定,下周見面。
得知消息的那天,我們小組聚餐。
向來不怎麼喝酒的我,給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
組長十分盡興,誇我有眼力見。
然後就看見我直挺挺地醉暈過去,不省人事。
……
再醒來,我居然躺在一個男人懷裡。
熟悉的檀香味縈繞在我的鼻尖。
是哥哥的味道。
我還在做夢吧?隻有在虛無縹緲的夢裡,哥哥才會這樣溫柔地抱著我。
平日裡冷若冰山的哥哥,身體卻這樣暖。
他的鼻息是柔和的,細碎的額發半掩眉毛,睫毛微微輕顫。
睡著的哥哥,不再那樣高不可攀,仿佛我一伸手,就可以觸到他的脆弱和柔軟。
我不由抬手。
可隻是輕輕一動,任良宴就睜開了眼,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嗷,痛!」
痛感讓我瞬間清醒。
這不是夢。
我驚得立刻跳下床,質問他:「怎麼是你?」
任良宴沒好氣:「不然呢,你希望是誰?」
我這才看向周圍的景象,認出這是任良宴自己購置的大平層,就在集團旁邊,方便他上下班。
「要不是我去接你,你被哪個野男人撿去都不知道。」
任良宴坐起身,襯衫半松,露出漂亮的鎖骨。
英俊如此,張合有致。
我看得愣了愣,好半天才接話:
「你去接了我?那我們小組的人,不是都知道我跟你的關系了?」
任良宴無所謂道:
「知道就知道,免得他們以為你背後沒人,誰都敢灌你酒。」
說完,他目光下壓,補上一句:
「以後喝酒,不許超過半杯。」
我的哥哥,有時平靜無瀾,有時又如此強權。
可是,憑什麼呢?
明明不愛我,不在乎我,又憑什麼要約束我?
「輪不到你管。」我下意識甩出這句話。